关于孕育
喷气管突突地向上喷出黑烟，劣质的汽油味像固体一样塞进江凌的鼻孔里，快要散架的拖拉机框架在颠簸的路面上发出哐当哐当铁皮撞击的响声。
农用拖拉机只有一个座位，也就是驾驶位。在选择座位时，张力曾意思意思地把驾驶位让给江凌：“阁下，要不您来开？我来给您指路。”
江凌插在兜里的手蠢蠢欲动，想要给这只油滑的商虫一拳：xxx的，骗了我三百块钱还不够吗，还要让我自己做自己的司机，是你脑子有病还是我脑子有病？
江凌直接拒绝了他，选择了另一个座、位，抽象意义上的。
拖拉机后轮上方有一块挡泥板，本应用来挡下溅飞的泥土。由于它是一个铁制平板、有一定面积和支撑作用，所以被张力征用为临时的拉客座位。
江凌双手在轮胎上一撑跃上了平板，一只腿踩在横杆上，支着腿坐在上面。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
幸好戴了口罩。以及，好想揍张力一顿啊！
张力把油门踩到底，抡起胳膊扭着方向盘。可怜的方向盘，颤颤巍巍的，看起来像是马上要被他连根薅起一样。
即便如此，拖拉机还是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在路上挪动着，也就比跑步的速度快一点吧，跟远处嗖一下便飞过的飞行器完全不能相比较。
或许是江凌的怨气撼动了张力的良心。他转头，赔笑说：“咱这敞篷车虽然不如人家飞行器快，但胜在安全稳定啊。”
“我载虫载了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
系统：【不是，你这个龟爬般的速度，能出什么意外啊。把路边搬面包碎屑的蚂蚁撞死算一个吗？】
张力为了安抚客户的情绪，尝试跟江凌闲聊，恭维道：“阁下，按您这个周身气度，您一定从哪个大星球来的吧。
老张我干这一行干了十几年了，见到过形形色色的虫，还是第一回见到像您这样标志的虫物呢。要我说，您的气质比新闻上那些达官贵虫还要好。”
“你们这里能看新闻？”江凌捕捉到关键词，问张力：“能连接帝国星网吗？”
“嗐，”张力摆了摆手，“能倒是能，但我们能访问的网址就那么些，看到的新闻都是M44星和周边几个星球的新闻，更远星球的消息只有比较大的才能传到我们耳朵里。”
“帝国星网连接不上。像我们普通虫众，只有一个网可以连接，叫，叫…”张力挠了挠下巴，咂摸咂摸嘴说：“好像叫什么星域网。”
江凌皱眉。
星域网是区域网的一种，区域网是一种封闭性网络，即将一定区域内的光脑、终端等各种设备和数据库连接起来形成通信网路，优点在于数据传输速度快、内部安全性高，缺点在于结构封闭、无法和外界交换信息。
由于学院内部有很多机密信息和项目，为防止信息泄露，首都最高军事学院使用的网络便是区域网。
但是最高军的内网和星网连接，给同学们留下了和外界交流的渠道，相当于仅是在发送信息的通道上加上了一个检测过滤关卡，而M44星的做法则是把进出的大门都焊死了。
他们有这么做的必要吗？
江凌的原计划是先连接M44星内网，接着再给尤利西斯发消息问他地址。现在细细想来，这个计划欠妥。
区域网发出的每一条数据都要经过服务器中转，这便意味着信息可能被监视、私密性无法得到保证，那么尤利西斯提供给江凌的定位很可能被暴露。
M44星是大皇子的属地，在现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被大皇子知道位置对尤利西斯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如果这种方法不可行的话，他应该怎么联系到尤利西斯呢？
“喂，喂，阁下。”江凌的沉思被眼前突然冒出的手打断，他下意识地向后一靠躲开。
见江凌双手环胸，眼睫低垂一脸酷样，长时间没有说话，张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阁下，您想啥呢？要不您给我讲讲，我说不定有解决的方法。
不是我吹，我当年可是矿星百事通，整个矿星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什么谁家的狗生了狗崽啊、哪家的雌虫暗恋哪只雄虫啊、哪种矿石多少钱一吨啊……我全都知道。”
白塔港渐远，景色缓慢倒退，路旁的建筑更加贫瘠，远处黄沙漫天，重型工程机械从沙尘中透出刚硬的轮廓。
江凌沉思后开口，出于安全考虑，他的问题模棱两可。
“M44全都是矿场和普通居民区吗？有没有稍微繁华、基础设施比较好的地方？”
张力以为这个年轻雌虫想去这类地方玩，没有对江凌的问题产生怀疑。
他翘着脚想了想：“也有。”
“M44星虽然烂，但好歹也是个星球，以前也有商业区、度假区什么的。
就说上次联赛第一轮比赛，一大堆选手被安排在大峡谷比赛，好多虫去现场观看，那边原来就有个度假区，不过度假区原址是在峡谷表层，比赛地点在峡谷深层。”
张力咬着随手从路边揪的枯草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是那些是好多年的事情了。现在这些地方都是徒有其表，内里破的一批。”
“目前最繁华的地方是星沙区，好多大虫物住在那里。经常在新闻上出现的星球执政官、什么中将、这个部长那个部长统统住在那里。”
他啧啧两声：“之前，在我的车还不是这辆拖拉机的时候，有个矿商让我载着他去星沙区给某个大虫物送礼，我路过看到了他们的住宅。
那真是，啧，豪华，一座庄园顶咱这一整个棚户区，里面的虫挥金如土，眼睛都长在天上，几排警卫来回巡逻，见到我们就拦下来盘问，搞得我们跟做贼似的。”
星沙区，江凌默默把这个地址记在心里。
星球行政官是星球的最高行政长官，星球政务上的最高负责虫。
江凌：“讲讲这个星球行政官。”
张力挠挠头：“这个…呃，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这种大虫物跟我们小市民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我只知道他掌握着M44星的实权，各个机构部门包括M44星的驻留军都听他号令，我们经常看见他出现在新闻上。嗯…还有就是，”张力侧身靠近江凌，把手盖在嘴上小声说：“听说他的后台是下一任的虫皇陛下，现在的大皇子兰德尔，所以他有恃无恐、做什么事都没关系。”
系统：【原来兰德尔属地的臣民认为他是下一任的虫皇啊。】
张力朝江凌偷偷挤眼：“阁下，您可别告诉别虫是我跟您讲的哈。毕竟尊贵的帝国皇子岂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能议论的，在M44星不敬大皇子要被判处扰乱公共治安罪。”
前方道路上出现被货车碾出的大坑，然而张力只顾着跟江凌说话没注意到路况，拖拉机直冲进大坑里，车体撞出“哐”一声响。
张力从座位上弹起：“哎呦，他雌的。”
江凌早有先见之明地抓住了把手，提醒张力：“开车看路。”
张力：“好嘞好嘞。”
可没消停多久，他又想起什么：“关于星球行政官，还有一个传闻。”
江凌：“说来听听。”
“行政官有一个雄子，是高贵的B级雄虫。”
虽统计数据显示，帝国雌雄比虫比例为40：1，但实际上二等星的雄虫占比根本达不到这个数字。由于雄虫的珍稀，二等星的雄虫们绝大部分被雄保协会接到一等星甚至是首都星照顾，留在二等星的寥寥无几，且多是D级雄虫。因此，二等星的雌虫们对雄虫格外狂热。
说起雄虫，张力眼中出现痴迷的神色：“雄虫阁下由于雌父任职的原因暂留M44星。
天啊，虫神保佑，我们可真是太幸运了，临近几个星球里只有M44星有B级雄虫。这位雄虫阁下是M44星的光，是几个星球所有雌虫的爱慕对象。
虽然我没见过，但光是想到和雄虫阁下同处一个星球，我都已经兴奋到无法呼吸了。”
系统：【你现在在和更尊贵的S级雄虫同乘一辆拖拉机，然而你却让他坐挡泥板！】
“这位雄虫阁下特别好，他很博爱，他接纳了四十多只雌侍，目前还没有雌君。”
系统：【好家伙，一天睡一个轮一个月都轮不完。他的肾还好吗？】
“并且，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他给每个雌虫提供成为他雌侍的机会——每年他都会新纳一位雌侍，雌侍的虫选从几个星球之间挑。”
系统：【选妃的既视感。】
张力失落地说：“听说这位阁下偏爱帅虫，我知道，以我的容貌肯定不会当选。”
“但这并不妨碍我有和雄虫结婚的梦想，我每天起早贪黑、坑蒙拐骗做生意，为的就是某一天我能把财产交给雄主。”
系统：【我没听错吧？也许你说了“坑蒙拐骗”这四个字吗？】
张力上下打量江凌一眼，恍然大悟道：“是不是雄虫阁下选雌侍的日子就在附近？您得到小道消息所以才前来M44星？”
他眯起眼，咂嘴：“虽然口罩和墨镜挡住了您的脸，我不知道您的样貌怎样无法精确估计，但从气质来看，我觉得您可以选上，甚至很有可能被选上做雌君。
新闻上有报道雄虫阁下前些年选出的雌侍们的信息，我也看了。我觉得他们帅还是帅的，但没有一个气质比得上您。”
江凌还没来得及说话，系统先不高兴了，一整只团子涨成红色，扑到张力背上咬他的头，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黄沙糊了你的眼，所以你才看不清我宿主的盛世美颜和身上的光辉吗？我宿主可是史无前例的S级雌虫，岐……其实普通的雄虫给我的宿主提鞋都不配。】
江凌拎着后脖颈把张牙舞爪的系统拎回来，否认道：“不是。”
“哦哦哦，不是啊，”张力没想到江凌轻易便否决了珍贵的B极雄虫，他有些尴尬地说：“您已经结婚了吗？或者有心仪的雄虫了？”
“没有。”江凌冷冷地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张力抓耳挠腮，耐不住好奇，偏头向江凌的方向，打探说：“阁下，观您的身手和言行，您应该家境优渥、分化等级很高吧。
咱这个小破星球吶，除了矿场和峡谷外好像也没啥可玩的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是最繁华的星沙区对您来说可能也没什么意思，您到底来这里干嘛呀？”
暮色侵染，天光欲深。温度渐凉，鸟雀归巢。
昨晚凌晨才睡，又赶了一天的路从首都星来到这里，江凌有点疲倦。他闭上眼，懒得跟张力讲话。
见江凌不买他的账，张力讪讪地住嘴。
将近夜间，各大矿场上的工作却还没有停。运输车打着远光灯轰轰驶过，灯光透过眼皮刺入眼睛。
M44星的城市化程度不高，有大片土地还是荒地，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遥遥传来，在平旷的野地拉出寂寥的回音。
和昨夜的温暖有着天壤之别，像是演出落幕、宾客离场后留下的凌乱座椅。
夜晚总是勾起惆怅的情绪。江凌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点想尤利西斯，即便在他们只分开了一天的情况下。
腹稿还没打好，江凌也不知道见面时应该说些什么。他觉得有必要来，于是便来了。
夜色凉如水，照得泳池波光粼粼。
白天的水波跃动着暖和的金光，夜晚的泳池则是荡漾着清冷的银光。
泳池没有加温，尤利西斯全身浸泡在清凉的水池里。
和江凌做过以后，尤利西斯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出现的变化，肌肉酸痛，感知力和观察力下降，精神力的范围缩小，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整个身体朝着柔和的方向发展，为受孕做准备。
虫族的发展受限于生育率低，他们推崇繁殖，没有避孕这一说法，更没有避孕措施。但即便没有做避孕措施，两只高分化等级的雌雄虫孕育出虫蛋的几率依旧很低。
B、C级的虫子最容易孕育子嗣；D级雄虫身体弱、精/子活性低，使得受精卵产生困难，A级雌雄虫的子嗣往往分化等级也高，虫蛋脆弱难以承受过大的力量也会夭折。于是，便造成了不同分化等级的生育容易度大致按照正态曲线分布的局面。
身体的变化是难以抑制的，为了保持清醒应对任务，尤利西斯不得已采用这种方法。
虽然过程有些难受，但尤利西斯并不后悔。令他迷惘痛苦的是在江凌明确表达拒绝后，在江凌说出再见后，他不知道他和江凌的未来会怎样，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尤利西斯很想江凌，即便在他们只分开了一天的情况下。
有句俗语叫，小别胜新婚，所以暂且分别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