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要退房怎么没告诉我啊。”她惊讶的样子好像几个小时前那个说着让他搬出去的是另一个人。

  “正要和你说。”

  “你这样突然退房,我损失很大的嘞。”要不是顾景和和林漾漾在场,江瞬倾可能会直接戳破这个女人,只是眼下有些话没法说——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住着这样一个房子,还要被赶出去。

  “押金你不用退我了。”江瞬倾说。

  “退房你要提前说啊,你这样突然搬走,我很难找到下家住户的,损失的可不单单是一笔押金。”

  江瞬倾知道她说这么多,是连自己多交的房租也不想退还,虽然钱不多,可是这种感觉并不美好。

  从小到大,好像他走到哪里,什么人都能来踩上几脚?

  江瞬倾微垂的眼里泄出几分冷意。

  “签合同了吗?”男人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瞬倾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签了。”他高中和江家断了联系,平日住校好说,寒暑假都是租房子,时至今日租过得房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踩的坑多了,自然知道租房合同的重要性,原本这房东太太是不愿意签的,说这么个房子没必要签那东西,是江瞬倾自己网上下载打印了给她,她看在钱的份儿上才不情不愿的签了。

  江瞬倾找到合同,顾景和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抬眸时看向对面肥圆的中年女人:“按照约定,我们提前退房,押金你可以扣留,但是根据入住时间来算,你需要退还我们两个月十七天的房租,共计1283块,是这样吗?”

  “……”房东哽了一下,半晌瞪着眼睛说,“谁能记得这么清楚,是他违约了,我凭什么给他退钱。”

  顾景和抬了下手里的合同:“刘女士,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我会让我的律师向你提起诉讼,我相信法院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你吓唬谁呢?有本事你去告,老娘怕你不成!”

  女人一开始确实没把他话当回事,可面前这男人那么高,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毕竟在她这四十多年来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最后只能把嗓门拔的很高,来壮自己的气势,“我告诉你,打官司可不是小数目,为了千把块钱的,你想起诉我,谁占理另说,就是赢了你也讨不着好。”

  “钱是不多,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说是吗?”顾景和缓缓道,“而且,民事诉讼,诉讼费用一般都由败诉的一方承担,刘女士,你自己觉得你能胜诉吗?”

  女人被他这么一问,瞬间卡了壳,她虽然性格强势、蛮横不讲理,但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理亏,“我,我要检查一下我的房子。”

  她一双精明的眯眯眼在屋里转来转去,却发现这屋里空空荡荡的,简直没什么可供人损坏的东西来给她说辞,最后揪住了那张被江瞬倾用胶带缠起来的破凳子,“这张凳子被你弄坏了!”

  江瞬倾说:“它本来就是坏的,我之前坐了一回,还摔倒了。”

  “哟,想碰瓷吗你,你搬进来之前,凳子分明是好的。”女人像是找到了什么真理,拔高声音又说。

  江瞬倾:“……”

  “怎么,心虚了?”女人刚刚被顾景和镇住,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候思维活跃过来,就咋呼道,“你天天把自己裹的这么严实,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躲到我这里来的?我就说怎么大伙儿一天都在打电话投诉你,说有人过来敲门,我现在怀疑你是杀人犯,说不定还欠了高利贷被人追着债呢,我要报警,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她声音又尖又厉,一张油腻肥胖的脸几乎扭曲,说出的话更是越来越不堪入耳,江瞬倾被她气白了脸,要不是那些年在江家练出来的忍耐力,他恐怕已经将自己握住的拳头砸向了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我去,这是哪个菜市场跑出来的泼妇啊,我今天可真是开眼了!”林漾漾听不下去了,出声讽道。

  “你骂谁泼妇呢?”

  “谁泼妇我骂谁,你刚不说要报警吗?你报啊,赶紧的,现在就报,看看警察会不会把你这个贪得无厌的泼妇抓进去。”

  贪得无厌这个词,让那女人愣了一下,但她真不愧是在这市井之间混了四十多年的老油条,没那么轻易就被吓住,很快便又壮起胆子咋呼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敢你报啊!”林漾漾直接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要不我帮你打。”

  女人看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终于有些不确定了。

  “怎么,怂了?”林漾漾把玩着自己的手机,“要是怂了,那该怎么样就怎样,别跟这再扯些有的没的,你把钱退了,我们把房子退你,咱们再也别见。”

  “你,你们一群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啊!”女人泄了气,最后脸色一变,反而装起了受害者。

  “……”林漾漾简直无语望天,低吼道,“你特么差不多得了!”

  “你们给我等着,我叫我儿子来!”

  “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这场没完没了的闹剧,“漾漾,不必多说了,走吧。”

  顾景和说完,拉起一只沉重的行李箱往门口走去,林漾漾反应过来,朝江瞬倾招呼一声走,也拉上东西跟上去。

  房东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多少有些目瞪口呆,她想不通他们怎么突然就算了,但是很快,她就将心里的疑惑抛之脑后。

  不管怎么样,这一场斗争是她取得了胜利,于是她志得意满的对着他们的方向啐了一口:“呸,想搞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几斤几两,你总会知道的。”快要走出房门的林漾漾听见了这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不知怎么,女人忽然觉得后脊一凉,甚至打了个冷颤。

  她下意识跟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他们上一辆车。

  那辆车车身有些大,当房东看清车子的标志时,一时变了面色。

  她活这么大年纪,多少认识一些牌子的,且知道大概的价格,眼前这一辆,起码七位数起步。

  惊讶过后,女人心里又更觉得恼火和憋屈——开这么贵的车子,跟自己一个女人计较千把块钱,这世道当真不让人好活,这些坏了良心的有钱人啊!

  占了便宜的好心情,一时在这样的不平衡里被冲的烟消云散。

  当然,女人也忘了林漾漾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就连江瞬倾也没放在心上,但在一段时间后,江瞬倾接到了这位房东的电话,电话一通,女人就在对面大骂江瞬倾,说他这是要逼死自己之类的,说着说着就哭了。

  江瞬倾不明所以,听着她的嚎叫实在心烦,皱眉挂掉了电话,并且将人拉黑了,即便事后他回味对方那句“你这是要逼死我”的话,也没有刻意去探究。

  结果第二天晚上,她又接到那女人的电话,对方用了另一个手机号打过来的,这回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女人在电话里不停的道歉和哀求,说着自己的不容易,让江瞬倾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江瞬倾从她颠三倒四的言语里,知道了这女人的近况。

  她收到了来自法院的传票,上了法庭,败诉了,被要求返还从江瞬倾那里扣留的房租,并且还要支付高额的诉讼费,原因是原告请的那个律师身价很高。

  另外还有其他一系列什么赔偿,她也记不清了,总之她一个每天为了几块几毛的电费和菜价费尽心思的人,让她拿出那么多钱简直是要她的命,这也算了,等她回了家,又有一堆说是什么水监局,电监局,物价部门的上门检查,说接到群众举报,她长期不按水电计价计量装置向租客收取费用,获得非法盈利,并且多次扣留租客押金以及房租,严重扰乱市场秩序……

  那些人穿着制服,都是机关的人,所说的东西也的的确确都是她干过的,有很多次,租客退房时,她会让对方支付三到五百的水电费,学生们大多是租一间卧室的,关于水电的消耗也就洗洗澡,喝点水,充手机和房间的一个电灯,顶天一个月不会超过五十块。

  租客自然会提出质疑,这时候她就会说,没有单独的水电表,大家都是这么给的,她仗着牙尖嘴利,还有那副不好惹的泼辣形象,最后不想给的也给了,要碰上那种实在不能吃亏的硬茬,那自然也只能作罢,毕竟这事儿闹大了对她没任何好处,当然了,大部分租客并不会为了这三五百块和她撕逼,特别是她在靠近学区的那两套房子,多是租给学生,学生多是好说话的,这让她从中赚了不少好处,到后来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回遇到的人,完全超出了她“从业生涯”的所有认知。

  ——这人要钱也就算了,竟然还把自己从前干的那些事情全抖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