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瞬倾也忍不住去看顾景和,对方安安静静的,似乎周深都罩着一层疏离。

  “后来呢?”

  “后来,呵……”林漾漾冷冷的讥笑了一声,“后来那几个孙子的家长找来学校,让我们当着全校的面做检讨,给那群龟孙道歉,不然就要我们赔偿医疗费,还要让学校开除我俩。”

  江瞬倾听到这里,感觉自己一颗心揪了起来。

  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被人威胁、压迫乃至欺辱是常有的事,他的反抗永远只会换来更恶劣的对待,如果换做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会怎么做呢?

  江瞬倾想不出少年的顾景和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对抗那些仗势欺人的人,可他更无法想象,这个清冷的男人对人低头服软的模样。

  而在此时,林漾漾面上那轻描淡写的表情渐渐碎裂,轻蔑讥讽的笑意也变成了难言的苦涩和愤慨:“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权没势,根本斗不过那些人,为了能继续上学,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办呢……我当时看着他念那检讨书,看着他给那些人一一鞠躬、道歉,他们还假装没听见,一次又次要他大声重复,我一下子就崩溃了。

  我觉得我从没那么难受过,比被他们欺负的时候还难过,在台上我就控制不住哭了,哭的几乎岔了气,那些人却反而笑的更大声,我脑子里嗡嗡的,后来就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肯罢休?”

  江瞬倾暗暗握紧了手,胸口的位置堵的发慌,似乎也要喘不上气来。

  他以为只有自己是不幸的,却没想到他们也曾遭遇这样的过往。

  “后来呢?”

  “后来我晕倒在台上了,听老师说,我当时呼吸都没了,要不是恰好路过的校医,我人就没了。那些家伙真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总算没再纠缠下去。”

  “我当时在医院里一醒过来,就看到他坐我床边,我脑子里立马又想起之前那事儿,真是感觉天都是阴沉沉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所以我又情绪失控了。

  医生要过来给我打镇静剂,他制止了医生,说由着我,我本来坐着,后来哭累了就躺着继续哭,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我,那么一瞬,我突然就不想哭了。

  他见我终于停了,也不说话,拿了纸给我擦眼睛,动作轻轻的,我当时觉得自己是个泡沫吹出来的娃娃,一碰就要炸碎了。

  他看着我,那眼睛和有魔力似的,我就平静下来了,事后一想,我觉得自己连累了他,越想越过意不去,可你知道他说什么?”

  江瞬倾听的全神贯注,在他问向自己时,眨了眨眼睛。

  林漾漾道:“他说自己当时心情不好,那些人恰好撞枪口了,不过这话我没信,我觉得他就是想帮我。他这人大闷骚一个,多说一句话和能要他命似的,但是你慢慢了解他就知道,他说的少,但总是做很多。

  当然他也不是不会讲话,那时候我不想再去学校读书了,他跟我讲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想不被人欺负,逃避是没用的,得想办法变强,站在比那些人更高的位置。

  变强这种事,那时候离我太远了,我甚至连一个稍微清晰的规划也做不出来,只是偶尔幻想一下有天能将那些欺负我的人踩在脚底下,那感觉想想就很爽!

  所以我后来也没变大佬,但有他在身边,也真没人再欺负我了。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经常想,年轻时候要不是遇到他,我后来没死估计也疯了。”

  经历过校园霸凌的人,就算活着,多也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创伤和阴影,像林漾漾这样健康长大,没有变成一个沉默阴郁的人,反而如此阳光乐观,真的是幸运的。

  江瞬倾转头,视线落在顾景和身上,他仿佛透过林漾漾的讲述,看到了一个沉默寡言、但是却温柔又坚毅的少年。

  “怎么,是不是开始崇拜你顾哥了?”

  “嗯。”

  林漾漾见他向往的看着顾景和,又说:“他厉害的可远不止这些呢?”

  江瞬倾说:“林哥,再给我讲讲吧。”

  “外面风大,进去吃吧,呛风容易闹肚子。”说话的却是顾景和。

  “看,他不乐意我说了。”林漾漾摊了摊手,看似在调侃,可竟也真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又给顾景和嘴里塞了块肉,问他,“好吃吗?”

  “嗯。”这话他已经问过两遍了,但顾景和仍耐心的回答了他,他便又去招呼江瞬倾。

  江瞬倾摆手说不吃了,旋即低声说了句:“我很羡慕你!”

  林漾漾敏锐的捕捉到他的情绪,没有再如往常一般得意的炫耀,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不嫌弃,就将我们当朋友呗。”

  少年眼神忽的亮起来,但很快又变得黯然:“怕你们嫌我才是。”说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不觉看向了顾景和。

  “那哪可能,你这么大个帅弟弟,我喜欢还来不及,再说了,你以后要成大明星了,林哥我还指着卖你签名照发财呢!倒是你小子,到时候可别装不认识我们才好。”

  少年心底不为人知的晦涩,在他这一阵插科打诨下,渐渐拨云见日的散去了。

  烤鹅分量很大,没能吃完,江瞬倾就把盖子重新盖好,袋子一栓丢给了顾景和:“你带回去,明天当早饭。”

  顾景和还真就接了,江瞬倾看到他拿着袋子走进去,将剩下的烤鹅放到收银台后面的置物架一角,心里无端有些发胀。

  那大概是一种,看着自己的心意被人重视的感觉。

  江瞬倾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开始拿起钳子帮他们处理板栗,他往常都是路过,来去匆匆,就算会聊几句,也无外乎停留在“上班下班吃了没”这种客套的寒暄上,如今没有了酒吧工作的约束,这样放松的聊开,才算第一次有些深入的了解了对方两人。

  一锅板栗炒出来,林漾漾又搞了些过来叫他们吃。

  顾景和能长这个头还真不是没原因,他是给什么吃什么,还什么都能吃出一股在品尝珍馐的意思来,只是那慢条斯理的动作,叫人就算看着他吃很多,也不会联想到“能吃”和“饭桶”这样的词汇上来。

  一盒子板栗吃完,手底下的半蛇皮袋生板栗也快处理好了。

  冬天水果不好卖,但是板栗比其他季节可好卖多了,这一袋子弄出来,一个晚上就能卖干净。

  林漾漾说:“小江真不错,是能干活的人,看来我要给你发工资了。”

  江瞬倾:“边干边吃,工资也抵没了。”

  林漾漾闻言哈哈笑起来:“你比你顾哥强。”

  “什么?”

  林漾漾嫌弃脸:“这家伙是完全不懂幽默的,回回逗他最后都我自己吃瘪。”

  过八点后,外面突然起了风,直把人身上那点子热气嗖嗖刮灭了,顾景和视线不经意的一撇,看到江瞬倾手都发青了,抓着开口器的手指甚至带了隐隐颤抖,“小江,别干了,你休息吧。”

  “没事,这活儿又不累。”江瞬倾语气轻松。

  顾景和顿了顿,继而停下手里的动作,“今天就到这吧,这些够用了。”言毕收起工具来。

  江瞬倾见他真的不打算继续干了,这才不再坚持,帮着顾景和把东西收好了,还殷勤的要帮他搬进去。

  “我来吧。”

  顾景和一句话刚出口,江瞬倾已经将那袋子处理好的板栗拎起来往店里走。

  李佩东在给个小姑娘推销店里新进的零食,看到他拎东西进来,忙说,“哟,怎么让你搬东西?我来我来!”

  “没事,店长,这个要放在哪里?”

  “这多不好意思啊,就堆到墙角吧,你右手边。”也就一步的距离,放上去就行,所以李佩东也就没过来。

  江瞬倾把板栗放好了,又走出去,他下意识往顾景和坐着的地方看,却发现那小板凳已经空了,视线便又往别的地方搜寻去。

  然后在左手边的门廊下看到了对方。

  男人站在那里,呼呼的北风将他很有些长度的发丝吹得纷乱飞舞,他身上穿着很简单的军绿色圆领羽绒服,里面是浅咖色的厚毛衣,简单且有些过时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显出高级的时尚感来。

  他长得高,手长脚长,肤色又白,似乎穿什么都好看。

  顾景和从兜里摸出烟,叼一只在嘴里,打火机是防风的,但是显然眼下这风超出了它的承受范围,每一次冒出的火星很快就被熄灭,他不厌其烦一遍遍点着,堪比对抗一场拉锯战。

  江瞬倾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伸出双手替他捧住了火口。

  男人动作却停下来,抬起眼眸朝他看来。

  江瞬倾心里突然莫名的紧张,但索性那深邃的眼睛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很快,男人垂下眸子再一次点火。

  这一回,香烟很快被点燃了,火光明灭间,少年很近的看到男人的脸。

  眉眼如画,淡然清远,清澈却又难测。

  他看的有些痴了,一时忘了收回手,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道谢,他恍然回神,收回的手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藏进了棉袄的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