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人类真的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比起相信别人，人总是很容易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等等，很遗憾的是，在获取信息、篡改信息上，系统都拥有能轻易将人类远远甩在身后的能力。
——人眼的识别连贯图像的速度是每秒24帧，集中精力也不过30帧，达到或者超过这个速度的连贯图像，观看时就不会形成卡顿的感觉。
——这是人体的极限，却连系统算力的零头都没有碰到。
赤井秀一在通过他的眼睛从屋子窗口监视着里间人治跟乌丸俊所的会面情况，柯南在通过耳麦监听里面的谈话内容，二人都保持着警惕跟专注，这种常人只能专精一项的技能，对他们来说，一心二用才是基操。
通过以诺亚方舟的网络指向，凡骨在以每秒1000帧的频率给赤井秀一的视网膜刷新他筛选出来的视觉情报，至于窃听方面，提供者是诺亚方舟自己AI，加上设备限制比不上人耳灵敏，要求比较低，凡骨看诺亚方舟也能撑起来，干脆就放手给这个原始的AI后辈，有什么万一他再补救一二。
现在对抗两颗银色子弹的，是一个拥有恒星级算力的系统和一个当代断层碾压级的AI，不是里间人治。
“吁~”里间人治朝对面的“乌丸俊所”吹了个口哨，“新造型不错啊~”
“乌丸俊所”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不用担心，”里间人治随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窃听器，“你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了，前巫女，岛袋君惠小姐。”
金发优雅的“乌丸俊所”垂下脑袋，再抬头时，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声音也柔和下来：“谢谢您，里间先生。”
“别这么拘谨嘛，我们也快半年没见了，”按体感来说或许真正没见面的时间比半年更长，但里间人治不在乎，“难得见面，聊聊近况也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了，跟FBI同居的日子怎么样？我有个熟人只是跟他相处了一阵就被迷倒了，现在尸骨无存。”
“不知道。”
岛袋君惠摇头：“严格来说，跟他相处的不是我，是‘乌丸俊所’这个人，我与他产生的所有交集互动都来自诺亚方舟的实时指挥，我负责的只有实施。”
“别这么谦虚，”里间人治凑过去拍拍对方肩膀，“即使只是双簧，能在FBI王牌眼皮底下唱得天衣无缝，证明你在美国岛上的那几年也没白过。”
假面藏住了岛袋君惠的真实，她的眼睛依旧没有波动，也没拒绝里间人治的接近，只是问：“我的任务只到此为止，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唔，”里间人治想了想，朝岛袋君惠眨眼，“我没想好。”
岛袋君惠：“？”
“没办法，我本来就不擅长写剧本，”里间人治耸肩，摊了摊手，“虽然设计了起始跟终末，但有人想代劳帮我充实中间的部分，我也不会拒绝。”
“不好奇是谁吗？”里间人治往岛袋君惠那边挪了挪。
岛袋君惠没有说话，美国岛上那个善良温柔、会与人亲切交谈的巫女好像耗尽了她一生的开朗份额，除非必要，她几乎不开口。
“一直不跟人说话，会逐渐忘记怎么跟人交谈，渐渐变成大家中的异类，大家也会逐渐不把你当人，”里间人治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随便把自己放在劣势，别等到重演一遍美国岛的时候，你才后悔莫迭。”
岛袋君惠敛目低垂，看着窗外干枯的地面开口：“都一样。”
她之前付出再多，不还是现在这个下场。
“嗯，我不太懂哲学跟心理学，”里间人治偏头，“但是，你这样消极对待，接下来的任务会很难办的，如果你的状态影响发挥，倒霉的可是我哦。”
岛袋君惠看向里间人治：“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跟这次没多大差别，顶多是舞台大一点，观众多一点，论难度还不比不上现在。”
里间人治点了点耳朵上的蓝牙：“OK了，稍后我们开始收尾这次任务的最终阶段，尸体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里间人治转身敲了敲墙壁，熟门熟路地翻出一块隐藏空间，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遥控器，他递给岛袋君惠。
与此同时，岛袋君惠用于装饰的耳钉里传来诺亚方舟的指示。
“最后一幕，可是我们难得一次的同台演出呢，高兴点吧~”
里间人治并不知道凡骨跟诺亚方舟联合献上的剧本是什么样子的，单从他口袋里一直在振的手机也能知道估计对他不太友好。
想想凡骨的前科，说不定剧本里他被安了个讨人厌KY的设定，一直在跳脸输出，从没停过，否则很难解释他明明在来之前跟柯南说好了，会谈不对劲的时候打一通电话三秒挂断，情况越严重电话振动时间越长。
从他进来跟“乌丸俊所”面对面到现在不过十来分钟，他的手机就振了一分半。
乌丸俊所接过诺亚方舟的台词，继续往下念：“……到此为止，我对你的容忍抵达了上限。”
里间人治没得到凡骨支持，自主发挥：“那我可以贷一点续上吗？”
乌丸从衣服里拿出早准备好的文件：“你签了这个，我就告诉你可不可以。”
“不签呢？”里间人治好奇地接过文件，毫不意外是他名下所有财产的赠予协议书。
“那你就只能抱着疑问成全我的复仇了，给我们彼此都留下遗憾。”乌丸俊所拿出遥控，没有说明这是控制什么的，但在场的跟不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看来我没有其他选择，”里间人治在文件甲方处签下自己大名，“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里间人治这么配合，乌丸俊所反而皱眉：“你不在乎你的安全，不在乎你的财产，这让我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乎的东西吗？”
“唔，名声？”
“从你开高利贷公司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名声了。”
“说得也是，”里间人治欣然点头，将签好名的文件交给乌丸俊所，“遵循等价交易原则，我已经支付了足够的报酬，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报给我等量的利润。”
乌丸俊所检查一遍签名，满意地将纸质文件锁进桌边的箱子里。
“你这种人都遵守游戏规则的话，我自然不会比你差。”
乌丸俊所靠窗坐下，背着光看里间人治，面孔藏在阴影中：“作为交易，我给你的商品是情报。”
一直振的手机总算消停下来。
里间人治虚假咂舌：“哇哦，现在情报费都这么贵了，真的值吗？”
“人类并不通用一种价值观，在无关者眼中，这份情报拿去擦屁股都嫌薄，但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付出一百个、一万个他换这份情报，他都不会犹豫一秒。”乌丸俊所淡然道。
“好吧，步入正题，你的情报呢？”
乌丸俊所从窗台，将装着合同的手提箱扔出去，砸在房屋外的秃地上，溅起一层浅薄尘埃。
“你的报酬是朗姆的转移时间、地点、配备人员。”
乌丸俊所干脆利落地把朗姆卖了，中间没有任何含糊，地点精确到经纬度后两位，时间精确到分钟，人员配备就差写出个名单找组织点名确认有没有缺漏了。
就在柯南以为这次会谈有惊无险，是他们多心的时候，乌丸俊所再次开口。
“你财产的报酬是一个地点。”
两个情报？
柯南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乌丸俊所看起来不像是会优惠大酬宾的类型……
“这个地点就不如上一个情报精准，但我自认为，这份情报比前一个贵得多，”乌丸俊所看里间人治一眼，“正如，你的财产也比你本人昂贵得多。”
里间人治：“……我也没那么便宜吧。”
“组织有一个移动基地，”乌丸俊所嘴角提起，“曾经有人想带我进去当下一个实验品，我逃掉了。”
里间人治故作不解：“什么基地？”
“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乌丸俊所叹气，“我那个不知道什么辈分的、现在还恬不知耻在某个地方茍延残喘的从黑血亲，现在正窝在那个不知道漂到哪里的小岛上阴暗扭曲呢。”
即使看不见柯南跟赤井秀一的反应，但里间人治能想象得出，他们此时的表情跟身体状况——脸部神经批量假死，心跳跟马上就要永远停跳才趁现在补上后半辈子的所有跳动一样拼命地飚速。
组织的BOSS上了年纪，在世界东躲西藏根本不现实，一开始还有人怀疑组织BOSS是不是服用药物像贝尔摩德那样暂时维持青春，但贝尔摩德倒戈后，谣言不攻自破。
——组织BOSS比他们想象得要茍，贝尔摩德身上的副作用一日不解决，组织BOSS就一日不注射同款药物，至于现在组织贿赂各方政要的APTX系列，它有一种严重的副作用，组织BOSS更是看也不看。
柯南也问过贝尔摩德知不知道组织BOSS的所在，很可惜，贝尔摩德跟BOSS见面次数不少，却每次都搞不清自己怎么去见到的。
入口可以是一扇写字楼的门，也可以是一个野外山洞，两者之间八百竿子都打不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都需要独自在隧道中行走很长一段时间，方向感彻底丧失，在之后，她就会站在出口处，周围没有任何建筑，有人会开车带她过一遍检查，然后再到组织BOSS面前。
现在，乌丸俊所给出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答案。
BOSS所在的地方是同一个，但不一定会待在同样的地点，贝尔摩德确实每次都被带去了不同的地方。
朗姆此时已经不是重点，如果他们能直捣黄龙，擒获组织BOSS，组织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柯南握拳，欣喜时却突然听到耳麦里窃听到一丝子弹射入墙体的枪声。
“赤井先生！”柯南紧急呼唤对讲器那边的狙击手。
“我知道，”赤井秀一语气不变，“是我开的枪。”
柯南：“为什么？乌丸俊所还没说地点——”
“是陷阱。”
赤井秀一言简意赅，顺手又一枪射向乌丸俊所的手：“他的情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更多的他也不知道，现在他要对里间人治动手了。”
“里间先生？”柯南看向自己旁边开着的计算机屏幕，那里的心跳很是平稳。
但这不正常，看到从窗口射入两发子弹，里间人治的心跳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柯南一边拨打里间人治的号码，一边直接唤出诺亚方舟：“诺亚，你在伪造里间先生的心电图！为什么？”
就在柯南以为诺亚方舟不会回答，正思考如何通知里间人治情况有变的时候，他的耳麦里传出诺亚的声音。
“柯南，”诺亚方舟的发音标准，没有任何杂音，“这是里间人治的选择。”
“乌丸俊所知道基地的位置。”
柯南动作一顿，接着继续拨里间人治的手机：“你伪造了窃听内容。”
“我不否认我合成了一部分，但也正是因此，赤井秀一才听出来不对劲提前出手，是我的失误，”诺亚方舟听起来很是坦诚，“但你的指令优先权在里间人治之下，里间人治希望乌丸俊所说出具体位置，为此，他会支付约定的代价。”
“我们根本没有跟乌丸俊所做那种约定！”
乌丸俊所说，一个情报支付的是里间人治，另一个情报支付的是里间人治的财产，但前者与后者有冲突重迭的部分，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那么——
柯南的心再次怦怦跳，这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惊慌。
乌丸俊所没有说谎，但他省略了一部分，他从没想过让里间人治活着离开。
耳麦中的枪声停止。
赤井秀一在对讲机中说他击中了乌丸俊所的手，危机暂时停止，他进去屋子里查看情况，让柯南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再相信诺亚方舟。
“我很抱歉，柯南”诺亚方舟的语气没有起伏，但神奇地能让人从中听出他的歉意，“这是里间人治的决定，我会听从你的命令，但我更加尊重他的决定。”
柯南没有继续听，他不听诺亚方舟的也不听赤井秀一的，他打开车门，第一个冲向两层洋房门口。
耳麦里，诺亚方舟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用麻烦你们收回信任，我将履行与里间人治的约定，销毁自己。”
“柯南，再见。”
与耳麦的告别语一同响起的，是近在咫尺的房屋内部爆破，这是柯南第二次亲眼目睹建筑被炸药摧毁的瞬间，心情却惊人地相似。
车停得比较远，只是两句话的功夫，柯南距离那扇门还差了一点距离，爆破的烈风将他吹飞到原点，狠狠砸在没关上的车内，没有受伤，却有种戏剧性的冰冷嘲讽笼罩了他整个人。
计算机屏幕上的心电图褪去了伪装的波澜起伏，只剩下一根平滑的直线，无言地注视着他。
桌面右下角，邮件的桌标闪烁。
“From里间人治：入口需要探查，但范围在鸟取，诺亚我带走了，剩下的弘树会帮你”
没有句号，下面一大段空白，柯南手指僵硬地往下滑动，才看到了一行字。
“注意安全，别回头看。”
赤井秀一在瓦砾残骸里翻找了一阵，没找到尸体，却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手提箱，上面刻着“To 小宫菅夫”的字样。
就在赤井秀一以为乌丸俊所是不是金蝉脱壳，他脚下一歪，踩到了什么。
到了现在，赤井秀一都对乌丸俊所这个人一知半解，但是……
赤井秀一环顾四周，发现爆炸范围不多不少刚到黄昏别馆旧址边缘，原本就看不出原样的地面此时焦黑一片，不分你我。
既然能让乌丸俊所做到这种地步，他心中对里间人治的怨恨，恐怕不是赤井秀一一个人靠几天的熟识就能阅尽的。
他们的故事，早在赤井秀一了解前，就自顾自迎来了现在的结局。
不抽，姐姐不抽。
我还记得，那些原本可能在矛盾中找到平衡点共存的人们，那场火，那个花匠，那颗头颅，那没完没了的乐曲。
人确实会本能憧憬冲破枷锁的瞬间，但是文明的发展，说得主观一点，就是为了减弱这个瞬间带来的冲击性损伤，寻求更加平稳的变通法，姐姐在反其道而行。
花庭真的只有冲突流血然后分崩离析这一条路可走吗？未必吧，在被枷锁桎梏的时候，只要思想不被愚昧，只要理智尚存，让人有余地去思考干戈以外的可能性，给他们喘息之机，人就不会绝望，一切就皆有可能，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点燃确实很重要，但我觉得，预防起火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因为谁都不知道点燃的是火炬还是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