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白玉兰静悄悄绽放。

  这是块福地洞天,充沛的灵气供给整座洞府,偶尔有仙禽从上空飞过,纤美的羽翼压得很低,一张一合间扇起清风,娇嫩花苞舒展身姿的沙沙声便隐没在振翅声中。

  狄九徽放轻了脚步,隐匿气息,敛声息语地缓缓接近,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凭直觉行事,闫御对此浑然不觉,专注投身于眼前之事,笔挺似柏的背影没有丝毫要转过来的意思。

  池中红莲盛放赤烈如焰,鳞片闪闪像缀了宝石的锦鲤在水中肆意游弋,阳光下反射着流丽灵逸的彩芒。

  狄九徽在距离闫御五米左右的位置停住,视线灵敏地穿过他肩颈,意外看到了展开的天书一角。

  闫御在和别人聊天,专门背着他。

  这一认知让狄九徽不太舒服,目光向下移动,他想看清对方是谁,能让闫御遮遮掩掩不敢告知于人,即将瞧见那人名字时,浮动着的天书猛然卷起,化为一道闪烁的光飞入袖中。

  与此同时闫御回首,看到是他,眼中防备一览无遗。

  狄九徽心底仿佛被刺了一下,他像吃了枪药语气不善道:“之前你言之凿凿不感兴趣,怎么出尔反尔。”

  闫御镇定自若,“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还偷偷摸摸的?有那么见不得人?”话在嘴里绕了一圈,狄九徽故意说:“我都看见了。”

  闫御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你知道是谁?”

  “当然。”狄九徽诈他,未免他不信,又模棱两可地补充:“你有点过分。”

  闫御凝目在狄九徽看不出端倪的脸上梭巡,片刻后心下了然,附和他说:“是有点。”

  狄九徽等他后文,“然后?”

  “没了。”

  就这仨字。

  两人大眼瞪小眼,闫御光明正大地在装傻,表情无辜得看了让人生气,狄九徽没耐心了,下巴虚虚一点他,催道:“那个人是谁?”

  “没谁。”闫御含糊其辞,“你找我?”

  他刻意回避话题的态度太明显了,狄九徽眉头一压,又问:“你既然也有兴趣,天书账号叫什么,我看看眼不眼熟你。”

  “我不发言,你绝对没见过。”闫御想都没想否决干脆。

  “就当留个联系方式,万一有事找你呢?”

  “我就在这里,你随时都能来。”闫御油盐不进。

  狄九徽越想越奇怪,“一个账号而已,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没有不想。”

  闫御就跟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问不出来,狄九徽极其不爽,横了他一眼。

  鬼鬼祟祟支支吾吾,这小子肯定藏了什么秘密,他这样严防死守,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出什么,不如暂且先按下不提,放松他的警惕心。

  “出去逛逛吗?我听说凤麟洲那边花了近千年的时间打造出一把堪比后羿射日时所使用的乾坤弓,现世时天降祥瑞,景星庆云,咱去看看?”狄九徽若无其事地提议。

  闫御摸了摸收着天书的袖子,“不了,我……”

  “要去陪你的小情人?”狄九徽酸溜溜地嘲讽。

  闫御一愣,小情人?

  他颇为奇特地打量着狄九徽,后者抱着胳膊瞪着他,脸颊不满地鼓起来,闫御不答反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狄九徽眉毛一扬,“说。”

  闫御慢吞吞地说:“怨妇捉奸。”

  狄九徽:“……”

  狄九徽咬着牙骂了他一句:“滚!”

  闫御:“我认真的,你可以照照镜子看你现在的表情。”

  狄九徽撸起袖子撵着他揍。

  ……

  【两米一有腹肌】

  太太有共同长大的好友吗?

  【两米一有腹肌】

  我有一个,相识很久了,我今年多大我们就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琴瑟静好】

  和米米一样也有一个呢,也是朝夕相处很多年了。

  【两米一有腹肌】

  对方性格怎么样?

  【琴瑟静好】

  一言难尽(褒义)。

  【琴瑟静好】

  三言两语很难形容他,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我想想……那就是可爱,他很可爱。

  【琴瑟静好】

  米米的那位好友人怎么样?(送花花)

  【两米一有腹肌】

  从各种方面来看,是个好仙。

  【琴瑟静好】

  好笼统啊,米米找个词具体形容一下嘛。

  【两米一有腹肌】

  可爱。

  【琴瑟静好】

  哇!(星星眼)

  【两米一有腹肌】

  虽然有时候会让我有点生气,但他真的很好,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很奇怪,好像瞒了我很多事,我问他他也不说,放在从前根本不会发生。

  【琴瑟静好】

  米米觉得会是什么事呢?

  【两米一有腹肌】

  他在外面有人了。

  【琴瑟静好】

  ……啊?(呆滞)

  【两米一有腹肌】

  先是锦鲤说我不在的时候他常常外出,不知道和谁彻夜鬼混,今天我又亲眼看见他背着我和别人谈天说地,我连问问名他都不肯告诉我,这还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吗?

  【琴瑟静好】

  嗯……我觉得你喜欢他。(对手指)

  【两米一有腹肌】

  不是喜欢,是很喜欢。

  【琴瑟静好】

  嘻嘻。

  【两米一有腹肌】

  我把他当哥哥。

  【琴瑟静好】

  哦。

  【琴瑟静好】

  下本可以写伪骨科了。

  【两米一有腹肌】

  ???

  【琴瑟静好】

  不好意思我在取材,那篇短篇就是根据一个人匿名发表从而改编的。

  【琴瑟静好】

  如果他真和别人……米米打算怎么做?

  【两米一有腹肌】

  不知道,我接受不了。

  【琴瑟静好】

  凭感觉想想呢?

  【两米一有腹肌】

  大概……会弄死他。

  【琴瑟静好】

  !!!

  【两米一有腹肌】

  我真不知道。

  【琴瑟静好】

  米米,每个人都有秘密。

  【两米一有腹肌】

  可是我对他就没有。

  【琴瑟静好】

  ……

  【琴瑟静好】

  可能有时候,对方宁愿希望你瞒他一些东西,希望你的心思可以不那么澄澈。

  【两米一有腹肌】

  我不明白太太的意思。

  【琴瑟静好】

  既然这个人像米米说得那么好,他肯定不会在外面瞎搞,喜欢都是相互的,米米那么喜欢他,他肯定可以感觉得到,也肯定非常喜欢米米。

  【琴瑟静好】

  你们都是对方的唯一,也应该互相信任呀。

  ……

  他们在凤麟洲逛了一圈,看过了那张弓,又跑去丹穴山寻宝,中途闫御找借口要么干点这,要么做点那,背着狄九徽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七八上十趟了,回个消息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了。

  他行动还算谨慎隐秘,加之有旁人干扰,狄九徽又和琴瑟静好聊得火热,转移了大半注意力,没怎么看出来他的小动作。

  两人昼出晚归,狄九徽心情好了很多,琴瑟静好的安慰不仅让他安定,又再一次对此人改观,他玩得不尽兴,同闫御约定明日再一起去方壶。

  闫御欲言又止。

  狄九徽可以双管齐下,一边聊一边玩,他分身乏术,障眼法分身术瞒不过对方的眼睛,躲躲闪闪早晚被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他琢磨着要不出去躲躲?

  他动作很麻利,走出去一半又忽然折回来,闫御看着那条吐着泡泡会说话的锦鲤,沉默不语。

  第二日狄九徽再去喊他,闫御早已不知所踪,他快把整个玉浮洞翻过来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狄九徽去问那条鱼,在池中待了数百年的锦鲤竟然也不见了。

  就算是寻仇,谁会专门收拾一条鱼啊?

  那条鱼上次卖了闫御,同样的错应该不会犯第二遍,狄九徽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闫御这是在故意躲着他。

  于是止不住冷笑,连家都不要了只顾跑路,这是有多心虚?他直接不走了,就坐在门口堵人。

  期间琴瑟静好找他聊过无数次,任凭对方如何舌灿莲花,狄九徽不为所动。

  一连三日不见影踪,直到第四日深夜,有道贼头贼脑的影子终于现了身,他左顾右盼,欲推门而入。

  “上哪儿去了。”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蓦然从背后响起,闫御一僵,转身的动作像慢放,他不敢看狄九徽,低着头声若蚊蝇道:“……父母想我,回乡探亲。”

  狄九徽冲他一笑,闫御不寒而栗,“忙了三天肯定很累吧,我铺好了床,今晚陪你睡。”

  闫御斟酌片刻,谨小慎微地拒绝:“我不困。”

  狄九徽一言不发,就保持着笑容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长到闫御心底发憷寒毛倒竖,他立即改口:“我好困。”

  狄九徽满意了,领着他往里走,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期间闫御根本不敢反抗。

  “睡吧。”他说。

  闫御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有点懊悔,不该出此下策,上一次见小九这么生气还是在两千一百年前。

  当年蛰伏数千年的相柳卷土重来,以他为首妖邪毒物泛滥,为祸天下,相柳曾经与穷奇有过一些交情,同为凶兽,他希望穷奇能助其一臂之力,重振昔日的辉煌。

  彼时父亲已经金盆洗手颐养天年,不仅无视了他的邀请,顺带冷嘲热讽了一通——

  “年纪也不小了,修为没提升多少,怎么净学会做白日梦了?”

  “赶紧找个对象生个娃,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再老就没人要了。”

  “我说的也不太对,其实就你这模样,有没有媳妇和年纪关系还真不大。”

  “别灰心,我认识人,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一定会有人透过你的长相看到你美好的心灵。”

  “不过你都毁天灭地了,心灵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

  去时相柳心平气和,就算谈不拢还能喝杯酒,回来时相柳直接暴怒六亲不认,受此羞辱他不可能就此作罢,便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故意引君入瓮。

  他那时也是年轻,中了计受到群妖围剿身受重伤,走投无路之际狄九徽来救他。

  干净的竹青色衣袍很快被妖血染红,他眼眸冷若冰霜,没有丝毫心慈手软,一具又一具的妖兽死于他手下,淋漓鲜血溅在脸上却不狰狞,反倒如殷红朱砂,衬得他面若玉色。

  他们拼死撑了三个时辰,而后天兵天将赶到支援,在周遭一片战乱与狼藉中,身体脱力的狄九徽注视着他,眼睛一弯对他笑了一下。

  那是小九第一次开杀戒,也是最后一次,哪怕是后来那两条夫妻蛇,他也只是一笑而过,留了一命。

  闫御越想越毫无困意,忍不住睁开眼,便见狄九徽单手撑着额头凝视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月色朦胧,夜明珠的光描绘出他柔软的轮廓,与记忆中浑身浴血的狄九徽重叠,同样的眼睛,带着同样的笑,闫御心底一软,雪山之巅的那捧雪忽然就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