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王和哪吒在头顶上方打得满天乱飞,玲珑宝塔已经祭出,烁烁金光撼天动地,胜负即将分明,冲着父子决裂的噱头而来的人们却无心关注了,各色的眉毛一抖一抖的,互相传递着眼色窃窃私语。

  狄九徽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口吐了什么样的狂言,在谣言还没有传开之前急忙挽救:“娘娘您误会了,我和闫御并非那种关系,我们没到那一步!”

  素女微微蹙眉,略一沉吟,问:“是不懂还是不会?”

  “是没有!我们俩清清白白!”狄九徽矢口否认,甚至竖起三根手指状要起誓。

  素女一踟蹰,似是不信,“可是……你们那些书我看过很多遍,不像一知半解,反倒经验丰富啊。”

  狄九徽:“……”

  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禁书啊??天庭明令禁止传播淫秽书刊,谁还在法律边缘试探啊?

  素女唇畔噙着笑,兴味浓厚地讨论道:“我虽是闲来无事翻阅,但也收获良多,有几章可谓奇思妙想,我精心撰写的《素女经》也鞭长莫及,就比如有一章写着上位……”

  “哇啊啊啊!”狄九徽嗓门拔高一截,他急得手舞足蹈吱哇乱叫,企图用嚷嚷声盖过素女的大谈特谈。

  素女轻轻按了按他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慈爱道:“没什么可避讳的,那些书写得真的很不错。”

  狄九徽哭丧着脸:“但也不是我们写的啊!”

  素女的眼神更仁慈和蔼了,“没关系,是不是你们写的无所谓,反正我代入的是你们的脸。”

  狄九徽:“……”

  这么会代不要命啦?

  “我真的是瞎说的,已经有一位无辜受害者被我的胡言乱语连累,各位切勿听信虚假谣言二次传播,让他再受到难以言表的伤害。”狄九徽面对着群仙,双手合十抵在额前,诚心诚意地祈求他们不要乱传。

  “这是自然。”

  “我们并非无礼之人。”

  “今日无论听到什么绝不会说出去。”

  “肯定不会让小友为难。”

  “谁还没个难言之隐了。”

  “都懂,都懂。”

  这群老油子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嘴上说得信誓旦旦,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一缕风一片云,吹遍天涯海角,把“据枕边人爆料,闫御不行”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完了,彻底完了。

  狄九徽无比绝望,妖市那场冲突历历在目,闫御差点和他们玉石俱焚,眼下这群人想要蹦跶搞事的心思根本遏制不住,他俩多年友谊估计要走到头了。

  狄九徽挣扎片刻,忽然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下了决心。

  为了保护住闫御岌岌可危的尊严,为了看护住这些不知死活的人的命,也为了维护住三界来之不易的和平,他决定牺牲小我。

  “其实……是我的问题。”他扭扭捏捏,垂着眼睛咬了下嘴唇,脸上既是为难又是羞耻,吞吞吐吐瞻前顾后像藏了个“闫御其实是女人”的巨大秘密,瞬间引起在场乐子人旺盛的好奇心。

  众人耳朵高高支起,狄九徽缩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他心一横,豁出去了!

  他难以启齿道:“我……生不出孩子。”

  语惊四座,全场静默。

  天生克制哪吒的玲珑宝塔将要罩住他,李靖胜利在望,嘴角拉开一线喜悦的弧度,闻声惊得他浑身一哆嗦,脚下踩空猛地从云上摔下来了,仪态都来不及整理,宝塔也无心收回,抬起头瞪大眼震惊地盯着狄九徽。

  要想阻止一件重大的新闻传播,就要用另一件更爆炸的新闻把它压下去。

  狄九徽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们,看似自责伤心,实际上生怕暴露自己的悲愤欲绝,为了维护四方安定,以一己之身荣登天界二傻子榜首,你们欠我的拿什么还?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韩湘子吓得结巴了,手里的笛子差点没拿稳摔成两截。

  狄九徽不言不语,抬起头用懵懂不敏的眼神看着他,韩湘子与他对视了一眼,立即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哀叹道:“造孽啊!”

  前有玉帝言辞犀利以一敌百,后有他狄九徽剑走偏锋以一低百——一个人的智商拉低了一百个人智商的平均值,然后那一百个人的智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下降。

  “触生啊,他什么都不懂,明晃晃一个失足少男,闫御怎么敢下手?”

  “别是在故意蒙骗我们吧?”

  “他只有三千六百岁,他能撒谎吗!”

  “闫御也不到四千岁吧?”

  “嗑了半天居然是早恋,少儿频道调一下给他们添添彩。”

  “大风车转呀转悠悠——”

  “你们清醒一点,我今年一千二百岁,我都知道饭前要洗手饭后要漱口。”

  “太了不起了,给你颁个三好学生奖?”

  “笨蛋,他那是文明小标兵。”

  一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素女看不下去,出言压下动乱,“都听我一言。”

  她凝视着茫无所知的狄九徽,轻抚着他的手背,目有怜惜,喉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简短但有力的话语:“错的不是你。”

  错的当然不是瓦塔西,而是阔诺塞该。

  狄九徽故意傻里傻气地眨了眨眼。

  素女深深叹息,自从换了一波神仙,天界性教育任重道远啊。

  她毅然决然地将狄九徽留下,塞给他一个小板凳,强硬地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狄九徽跟二傻子似的被迫坐得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然后听素女给他科普了整整一天的生理知识。

  作为黄帝曾经的老师,素女的专业能力放眼整个天界都是非常拔尖的,她拉了几张自己手绘的图画,又变出一根教杆,一丝不苟地为他讲解,还时不时地问他讲得可清楚,有没有哪里不明白。

  被当成小傻子对待了,狄九徽险些泪流满面,可是我懂啊,我真的懂。

  他在心底无声呐喊。

  其他人驻足围观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悲之处,慢慢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不久依次散去,直到月神上岗值班,素女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授课,临走前又塞给他一本《素女经》。

  “这对你们大有裨益,今晚就再试一下吧。”她言简意深。

  狄九徽:“……”

  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代价是他元气大伤,声名尽毁。

  狄九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回到玉浮洞,走到门口了结果生了怯意无颜面对闫御,便就近找了个足够容纳一人的角落缩了进去。

  太丢脸了。

  怎么就不过脑子说出了那句话?别人以后怎么看他?

  狄九徽双手捂着脸无不懊恼地想。

  “闫御把你撵出来了?怎么蹲这儿。”

  幸灾乐祸的明快声音,一抬头红袍似火,张扬肆意,苏桐笑意盈盈,潇洒得很。

  那张垂头丧气的脸看得更清楚,苏桐笑道:“你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

  狄九徽满腔恼火无处发泄,随手捡了块石子砸他,皎洁的月色下,抛出去的石子带起一条闪闪发亮的金线,苏桐单手接住,双指捏起一看,原来是块流光溢彩的宝石。

  是闫御之前埋掉的财产,狄九徽复张开手向他索要:“还回来。”

  “小气劲儿。”苏桐掂量了两下,指甲一弹,一道流金抛物线横穿大半片白玉兰,径自坠入了满池红莲中,激起一阵水波粼粼的涟漪,锦鲤受到惊吓,无师自通了蓬莱脏话。

  苏桐衣袍一撩,席地而坐,“聊聊?”

  狄九徽叹着气,愁云惨雾地跟他讲了一遍方才的悲惨遭遇。

  苏桐忖度片刻,他道:“说起来我前几日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去方壶的路上途经龙宫,见到岸边有只未开化的狐狸叼着一条鱼,那鱼挣扎了几下就被开膛破肚,从它肚子里竟掉出一个物什,狐狸抱着物什左右拨弄一番,而后竟然口吐人言。”

  苏桐神情一肃,“你猜它说了什么?”

  狄九徽疑道:“大楚兴陈胜王?”

  “不对。”苏桐摇头,“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九徽:“……”

  狄九徽支起腿,手臂散漫地搭着膝盖,歪头看着他,“打一架?”

  “你真不好惹,这可不是我今日的来意。”苏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往后一靠,说:“你们俩跑凡间是去历劫,这种话别人或许信但我不相信,到底做什么去了。”

  与苏桐没什么好隐瞒的,狄九徽便从头到尾,把红线、天劫、姜子牙与申公豹等统统和盘托出。

  苏桐听后若有所思,“其实我有在思考一个问题。”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问题,让它烂在肚子里。”狄九徽不会再上当。

  苏桐一笑,“挺正经的,有关人体生物学。”

  狄九徽:“?那是什么。”

  他缓缓说:“人与妖,存在生殖隔离。”

  狄九徽懵了一下,“……啊?”

  “举个例子,帝辛与妲己是一人一兽,两个人多世夫妻,姜子牙与申公豹是一人一兽,拉拉扯扯难舍难分,你和闫御也是一人一兽,啧啧啧啧。”

  狄九徽:“……”

  狄九徽恼火:“你有病吧?我和他关系能和那两对对标吗?”

  苏桐不置可否,他问:“你见过闫御的兽身吗?”

  狄九徽回顾往昔,摇了摇头:“没有。”

  再略一思索,他补充道:“他应该没这功能。”

  毕竟混血,三千多年来从没见过他兽身状态,虽说白泽浩气凛然,脚踏祥云辟除一切邪祟,穷奇也是声势赫奕,可号令天下万鬼,丝毫不辜负凡间对二者的想象,可若硬要拼凑到一起,那也挺一言难尽的。

  经验所得,绝大多数父母双方都好看的生出的孩子反倒平平无奇。

  苏桐相当遗憾,“可惜。”

  “可惜什么?”狄九徽不理解。

  苏桐目光诡异地盯着他,嘴角上扬牵出一抹不寒而栗的笑,“你真要我直说吗?整本书大概都会被封掉吧。”

  狄九徽:“……”

  狄九徽被他看得发毛,慢慢往后挪动与苏桐拉开距离,他不敢往下细想,生怕震碎他为数不多的三观。

  “神仙动情,三界不宁。”狄九徽固执己见,苦心劝道。

  苏桐说:“你们不动情,你们只做,那就不成问题咯?”

  狄九徽:“……”

  狄九徽沉心静气道:“我再强调一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早晚会是的。”苏桐胸有成竹,“情情爱爱的先不提,就你这德行,哪天他真把你睡了,以你的脑回路恐怕会觉得兄弟之间干点这事也正常。”

  狄九徽:“……”

  潜意识让他纠正苏桐对于关系认知的错误,狄九徽也照做反驳了,只是出现了些许误差。

  “为什么不能是我睡他?”

  掷地有声,铿金戛玉。

  苏桐眯起狐狸眼,笑着冲他一抬下巴,示意狄九徽往后看,“你问他啊。”

  被他俩背后议论的正主此刻就在不远处,闫御静静瞧着狄九徽,神色看不出端倪,也捉摸不透。

  狄九徽“欻”一下站起来,分明也没聊什么,他反倒做贼心虚,磕磕绊绊地问:“你、你都听见什么了?”

  闫御淡淡道:“生殖隔离。”

  狄九徽:“……”

  “放心,小九都说了,你们俩不存在这种隔离,不像我们……”苏桐笑眯眯的,从他身后忽然探出一只火红似血的狐狸尾巴,皮毛光滑柔软,亲昵地蹭上狄九徽的手臂,再循序渐进地缠住他的腰,“很喜欢吧?”

  嘴上问的狄九徽,眼睛却挑衅地看向闫御。

  闫御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狄九徽回头怒视他:“你滚。”

  苏桐哈哈大笑,扔下一个烂摊子溜之大吉。

  闫御被苏桐气得不轻,狄九徽与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决定率先出击,掌握主动权。

  狄九徽沉声说:“给我磕头。”

  闫御:“?”

  端端正正的一个问号从内到外写满了“你发癫”三个大字,那股酸气与火气也暂时被莫名其妙取代了大半。

  闫御这小子吃软不吃硬,经验之谈哄一下就好,狄九徽力挽狂澜:“浮生若梦收到了吧?你喜欢这东西,所以我特意从月老手底下偷来送你。”

  闫御神色一缓,“嗯。”

  “这是非常珍贵非常稀有的绝世珍宝,足以抵消我过去未来犯下的一切过错,无论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都得体谅我,话不是重点,要关注背后隐藏的东西。”狄九徽夹带私货,企图蒙混过关一笔勾销。

  闫御道:“你说什么了?”

  “我说了什么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心里有你。”狄九徽讲得一口甜言蜜语,他长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任谁被他含情脉脉一看,都会信了他连草稿都不打的鬼话。

  “我知道。”闫御眉眼也相继柔和下来,“你说过,我在你心里是首位。”

  马上要被哄好了,狄九徽暗喜,忙不迭点头。

  不料闫御话锋倏然转变:“苏桐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位吧?”

  狄九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