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徽心下一凛,事出反常必有妖,能让他一改常态如此正经,必定是出了大事。

  他二话不说立刻往月老祠赶。

  姻缘树下,月老正揣着手不停地踱步,他愁眉苦脸,时不时长吁短叹,嘴里念念有词的。

  “找我那么急,到底怎么了。”狄九徽见他安然无恙,心下稍定。

  月老眼神有些闪躲,他期期艾艾道:“我呢不小心搞砸了一桩事,凡间有对红线让我牵错了……”

  就这?

  来的路上狄九徽胡乱揣测过很多不好念头,比如他醉酒把天庭众神仙的红线和西天诸佛的连在一起了,比如他让玉帝爱上了一只狗,再比如十二仙内部消化,他爱她爱他爱他……

  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忧心如捣,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件月老每日都会重复无数遍、快要将失职行为日常化了的芝麻小事。

  狄九徽皮笑肉不笑道:“又搞砸了是吧,凡间又要多一对怨偶了。”

  “不是,这次有点不太一样。”

  月老低着头心虚地对着手指,他小心翼翼地瞄着狄九徽,嗫嚅道:“我把姜子牙的转世和……和申公豹的转世牵一起了……弄不好可能会引发三界祸乱……”

  狄九徽:“……”

  狄九徽呆了一瞬,这两个人?

  姜子牙与申公豹本就是师兄弟,二人一同拜入元始天尊门下,申公豹与他素来不和,处处作对,说一句宿敌也不为过,封神之战过后二人一并成了神仙,虽然彼此厌烦,但也相安无事。

  姜子牙当神仙当了数千年,终有一天他倦了,忽然想念起忙忙碌碌的烟火人间,便主动下凡去历练,申公豹本身是妖,封神之战时又做了不少恶事,加之对姜子牙向来不服,便跟着前去,既能炼心,又能积攒功德。

  两个死对头被迫相爱,月老此举,堪称大逆不道。

  狄九徽诚心发问:“能不能把你仙骨剔了仙根斩了贬下凡去啊,三界最大的祸患就是你。”

  月老咬着红线织就的袖子要哭。

  狄九徽扶着额头疼不已,问:“你牵的是他们的三魂七魄还是仅仅这一世?”

  后者还好,这一世过去了也就断了,等到回天归位顶多当事仙有点尴尬,若是前者,哪怕历劫归来,二人依然会如妲己和帝辛那般相濡以沫生死不弃。

  可若仅仅牵了那一世姻缘,月老也不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将他喊过来了。

  月老哭道:“小九……”

  狄九徽冷着脸无情道:“你作恶多端,以死谢罪吧。”

  月老双手合十恳求道:“小九你帮帮我,看在我既当爹又当娘还当师父的份上,含辛茹苦一手把你带大,帮帮我。”

  “含辛茹苦是指你天天酗酒,把我丢给闫御放养我?还是试图将我灌醉,让我醉上百年好不去烦你?”狄九徽不吃这一套。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你不也好好长大了吗?”月老哭丧着一张老脸,“好徒弟,一定要赶在元始天尊发觉之前让此事重回正轨,不然犯下这等大错,我神仙肯定没得当了,真要剔仙骨断仙根,再也回不了天,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活几天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地哀戚戚哭道。

  狄九徽不为所动,抱臂冷笑:“你刚吃了老君的仙丹!活得说不定比我还长!”

  “我活得长不也是为你吗?除去闫御,我可是你唯一的亲眷,我活着你还能有个记挂,等我哪天烟消云散,你再想我,我们也永世无法重逢了。”

  狄九徽本想隔岸观火,可是月老他太会哭了,声调起伏婉转,抑扬顿挫,一唱三叹,哭得狄九徽头疼,他口风一松,说:“帮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拿东西来换,我要浮生若梦。”

  月老立刻收敛了哭声,眼珠子警惕一转,“你要那东西干嘛?”

  “不给?”

  月老很为难:“换个别的呗,除了这个,月老祠里其他的随你挑。”

  他不愿给,狄九徽作势点头,“也行,反正到时候你贬下凡去,浮生若梦最后还是我的,说不准我还顶了你的位置,成了这月老祠新主人。我走了,你自己想办法收拾烂摊子吧。”

  他转身欲走,月老急忙拦住:“行行行给你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你还敢提条件?”

  月老噗通一声委顿在地,然后抱着他大腿直哭,狄九徽不堪其扰,嫌弃地退后两步逃离困境,“你说。”

  月老正色道:“这件事你独自去办,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闫御。”

  狄九徽无所谓,“他又不会泄露。”

  月老摇头,“你信他,我又不信,那小子看着老实,内里蔫儿坏蔫儿坏的,他背着你指不定搞什么小动作。”

  狄九徽脸一板,“你再说我就不去了。”

  “孩子大了,都会跟我置气了。”月老幽幽一叹,“现在说一下我的计划,你即刻下凡阻止这一世的二人相恋,等他们死后会入地府再次轮回,千万不能让姜子牙与申公豹察觉到这一世有任何的端倪,我会在奈何桥边等着他们,灵魂契约很难消除,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切记,要神不知鬼不觉,在他们感情萌芽之前便稳准狠掐断。”

  狄九徽明白了,但他又道:“可天条在前,我不能在凡间随意使用法术。”

  “你只要不对凡人出手,不用法术擅自改变事物运行的规律就无碍,自身用个障眼法变化术改变容貌不在天条管束之内。”月老多年老油子了,教他钻天条漏洞。

  狄九徽一点头,“好,我这就去。”

  一出了月老祠天书轻轻震动,他展开一瞧,是琴瑟静好。

  【琴瑟静好】

  米米,我在考虑下本新书的题材,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两米一有腹肌】

  不好意思啊太太,我暂时没时间。

  【琴瑟静好】

  在忙吗?我可以等你,大概需要多久啊。

  【两米一有腹肌】

  我也不好确定,要出个任务,得去凡间一趟。

  【琴瑟静好】

  啊,好突然,怎么要去凡间?

  【两米一有腹肌】

  原因不太方便说,答应了要保密。

  【琴瑟静好】

  这样嘛,那等米米有时间了我们再聊!

  狄九徽很快将简单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他从姻缘簿里找出姜子牙和申公豹这一世的身份背景,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一世姜子牙是寒门出身的姜憬,虽家境贫穷但天资聪颖,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当今圣上钦点他为新科状元,二十一岁便被选为太子太傅,尽心辅佐当朝太子申寒萧——即申公豹转世,迄今为止,二人已相处七年之久。

  有感情基础,有利益捆绑,两个人还都未婚,简直噩梦开局,这种情况下哪怕两个人发生点什么狄九徽都不意外。

  但好在红线是月老前不久才牵上的,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到了凡间入了京城,易如反掌地找到姜憬府邸,在外徘徊半天,抽空思索该用什么办法阻止。

  二人是否有意?是两情相悦亦或是一方痴恋?彼此态度如何?有没有表明心意?

  这些都是未知,需要狄九徽一点点去探查,可感情变化最是无常,像天际的云一般难以捉摸,眼下最妥帖也是最百试不爽的法子便是移情别恋。

  只要其中一个喜欢上别人,一切难点自会迎刃而解。

  而这个别人就需要狄九徽出马了。

  他在姜府跟前站了许久,终于等到姜憬出府,狄九徽一路跟着,目送对方进了一家繁华酒楼。

  这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只是不知道姜憬此刻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呢?

  狄九徽可不敢用自己的脸,万一到时回天见面,四目相对,往事一幕幕浮现,那可就太尴尬了。

  先用女子试试吧。

  他穿过极具风雅泼墨山水的绢素屏风,眨眼间由男变女,化作一柔若无骨的美人,云容月貌,顾盼生姿,细腰不盈一握,一亮相,顷刻引得凡夫俗子争相注目。

  他与素桐不一样,九尾狐天生雌雄同体,素桐是货真价实的女子,拥有女子一切功能,而他只是用了个简单的变化术,即使成了女的,没有的东西也照样不会有。

  狄九徽打算利用美色来个碰瓷。

  姜憬是坐马车出行的,等车行过巷口,他看准时机猛地冲过去,骏马顿时受惊嘶鸣,马蹄高高扬起,即将冲着“吓得呆若木鸡站立原地一动不动”的狄九徽踩下去。

  最好是伤到他,这样就能赖住姜憬登堂入室了。

  可惜缰绳还是被车夫紧紧勒住了,狄九徽顺势跌倒,街道场面嗡乱了一下。

  得知差点撞到人,姜憬提着衣摆急忙下车,他走近狄九徽想搀扶,又顾忌男女有别,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没伤到哪儿吧?”

  狄九徽闻声回首——眼前女子云鬓低垂,钗斜鬓散,凌乱的青丝黏在鲜红欲滴的朱唇上,又睁大了一双沾了春色的眼眸,含着怯生生的水,如鹿般惊慌又纯净地看过来,眼尾还泛着一抹晚霞似的薄红,我见犹怜又极具妍态。

  这还拿不下你。

  狄九徽志得意满地想。

  果不其然姜憬一怔,随即对身旁之人扬声道:“姑娘的眼睛很红,许是伤到了眼睛,快去请大夫!”

  狄九徽:“……”

  “公子……”狄九徽细声细语地喊他,姜憬忙差了婢女去扶他。

  狄九徽绕开那女子非要去拉姜憬的衣袖,姜憬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弱柳扶风地站起来,纤瘦窈窕的身姿忽的一踉跄,竟直挺挺地扑向姜憬怀里。

  姜憬一惊,想避嫌却来不及躲闪,即将美人入怀,旁侧倏尔探出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握住了狄九徽的双臂。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坏我好事啊。

  他不满地回望,来人面沉如水,金煌明灿的眼瞳被愈发浓郁的暗色遮蔽。

  狄九徽吃了一惊,竟然是闫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