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红拂夜奔>第31章 缝衣

  ◎你想家吗?◎

  “没什么事......”

  事到如今, 我还妄想打着哈哈,就这么混过去。

  红拂不依不饶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你缺钱,就我不清楚?你缺钱也就罢了, 这段日子里还总是给我塞钱,这件事绝对不止看上去得那么简单!”

  红拂没等我说话, 自顾走到我跟前, 强抬起我下巴,迫使我不得不与他四眼相对。

  “还是坚定不移的同伴吗?”红拂一脸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字字用力,“说好的谁也不丢下谁, 哪怕现在没有出去, 也不能丢下对方,这句话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我拼命摇晃着脑袋, 不敢看他的脸, 我答应了阿兰, 决计不会将他给红拂钱的事告诉红拂, 我和他都清楚, 以红拂的要强性子, 他是万不可能接受这嗟来之食的。

  “你不说是吧?”红拂抽出口袋里的钞票,高高地扬起手, 作势对着风口, 神色肃穆, “要你还执意瞒我,那这些钱, 还是烦请你拿回去吧!”

  我忙伸手阻止, 急得语无伦次, “不......不是我不说, 是.......是我实在不能说啊.......”

  红拂毫不留情地将钱塞回到我手上,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红拂!”我在后面边追边叫。

  前头人埋头快走,并不理睬。

  “相信我,我有我的苦衷.......”

  这是我能向他透露的极限。

  红拂依旧不作停留。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不理我了是吗?”

  我逐渐快追不上了,他的腿脚好快,下一秒好像就要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一样。

  我奋力追赶,那抹红越来越惨淡,到最后只剩下零星半点儿的残影。

  快要消失时,他停下了脚,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此时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快要累倒了过去。

  我扶着一旁的柱子,软软瘫坐在地上,任由汗水嘀嗒嘀嗒,滴落在额前的地板上。

  “是我.......”我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口一阵拥堵,“是我......那天寄信,我陪阿兰一同逛了古着店,看到一件十分漂亮的衣服,想买来给自己......”

  “就因为这个?”红拂一脸动摇。

  “我发誓,”我举手立誓,“就因为这个。”

  稍作平息后,我依依起身,擦了擦汗:“自打来了橡树庄,我就没买过衣服。除了带来的几身冬装,没有再可以穿了的了。你看转眼就要入夏,我连件像样的夏装也没有.......我看中的那件衣服,要两百美元,是贵了些,但我......我真的喜欢。”

  说完这些话以后,我莫名其妙感觉到一丝滑稽。素来诚实的克里斯安德烈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擅长撒谎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将谎话说得如此镇定自若、比真话还真?谎言在橡树庄像是每个孩子的必备技能,或许撒谎也是融入这个集体必经的“仪式”之一。

  “你确定没有骗我?”红拂的脸上晕开一丝愧疚,又有着一如既往地清高,“你知道的,我是最讨厌别人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你不信可以去问阿兰......是他陪我一起逛的。”

  谎话说到这里,我已经无所忌惮。我知道红拂不会真的去找阿兰对峙,他就是这样,倔强又孤傲,从来不像是会主动低头的那一方。

  “对不起克里斯......”红拂这才卸下一口气,如释重负:“我只是......只是怕你们都把我给扔下.......”

  “怎么会呢?”我鼓起勇气将手搭在他肩上,往身前拢了拢,“就算是丢下谁,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话音刚落,我与红拂的脸双双红了。甚至还能听到红拂噗通噗通的心跳。

  我们俩像双双触电一般,抽开彼此,退避到三步之外。

  乌云后一点一点露出点灿烂。

  “你缺衣服穿,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红拂淡淡一笑,抿着嘴说:“没有人告诉你吗?我娘的针线活.......比旧金山所有的裁缝匠都好呐!”

  “那你能请他们为我做身新衣吗?”我傻乎乎地问。

  不想红拂狠狠拍了下我的头,气急败坏道,“真是个木头脑袋!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我是真不懂。

  “哎呀.......就是......就是......”这次轮到红拂语无伦次了,“就是我说了啊,我娘的针线活很好.......”

  “所以呢?”我盯着他俏红的小脸,莫名想笑,“你娘不是去世了吗?总不能让她来给我做新衣服吧?”

  “算了,听不懂就算了!”红拂气鼓鼓地跑到一边,跑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克里斯,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布样?”

  “黑色。”

  我想,红和黑,天生一对。

  黑色是武士的颜色,是英雄颜色,也是约翰维恩的颜色,最关键的是,是李靖的颜色。

  是红拂女的李靖,是红拂的李靖。

  是长安城所有人的李靖。

  ........

  从那天之后,红拂便很少与我们待在一起。有人说他不知从那儿搞来一块布,每天抱着一堆针针线线埋头忙活。眉也不描了,头发也不梳了,静等着即将到来的自由日,与众人约好一同去黄金港。

  不比上回自由日的惬意自由,这回大家伙脸上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答应大豆丁画的郁金香早在数日前完工,但他迟迟没有送出。小豆丁的哮喘愈发频繁,一日两日,到一日三次,到最后,从早到晚都得挂着氧气罩。

  黑鬼也比从前更瘦,几近只剩一副骷髅。我和红拂将不少吃食全让给了他,可他夜里还是哭,说做了噩梦,梦到自己被活活饿死。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起夜的路上,看到他躲在墙角,狼吞虎咽塞着糕饼。

  而阿兰,因为不在的原因,我并不知悉他过得好不好。可转念一想,得了那样的病,能好到哪里去?听火罐和猹猹说,他们见过一次阿兰,他如旧坐在四轮小汽车上,身边堆着高高一摞礼物,就像童话里的豌豆公主,锦衣玉食,却终日郁结。

  大家伙的状态如同初夏山雨前的闷雷,滚滚浓云翻腾,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黄金堡是旧金山最大的海港,每天都有上百条船只来往。”去时路上,黑鬼跟我们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其他人许是都知道了,但是克里斯,你知道吗?听说港口的大船上,就有个能带我们回家的人。”

  “你想家吗?”我问,其实无需多问,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想家。

  “想啊,但是我已经没家了。”黑鬼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周围的气氛更显凝重。

  不经意间,我们一队人又走到了上回自由日遇到的参天古树下,经过一个冬天的轮回,他枝叶凋尽,几近枯亡。

  “哎,你们瞅瞅,这根,这叶,竟全都被虫子给啃光了。”大豆丁怒其不争地着下一段坏死的枝干,上面爬满了虫子。

  “要我看,也不全是虫子的锅。”红拂跟着走过去,想跟上回似的,爬到高处去。却不料怎么也爬不上去,主干上的枯藤全都是空心,一抓就断,这棵老树想是真的要走到了终点。

  “可惜了,这么好的树,活了近百年,居然挺不过去现在了。”大豆丁又拍了拍树茎,他只是轻轻一拍,就有无数残叶散落而下,众人的心更加沉重。

  “那还埋在这儿吗?”黑鬼问,“上回红拂说的,以后死了,大家都要埋在这儿。可上回来的时候,青山绿水,景致甚好,现在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跟荒郊野岭也没区别了。”

  “埋吧,哈哈。”红拂摸了摸后脑勺,笑了两声,“就当给老家伙当个伴儿,来日下去了,不至于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还有心情说笑。”大豆丁微白了他一眼,走近两步说:“哪家孩子这么小都在考虑死了之后的事?再说了,咱们以后一定会好好的,一定都会住金屋,盖大楼,怎会落得葬在这荒郊野地的可怜下场?”

  “可怜吗?”红拂向远方眺去。

  翻过两座山后,就是黄金港。港口无数中世纪建筑的塔楼如同通天的神针,邮轮鸣笛声灌耳。

  “能葬在自己想葬的地方,在我看来是种莫大的自由。”红拂翻起下垂的刘海,回眸看着我,惶惶笑着说,“就怕死了以后,连埋在哪儿都不能自己做主。”

  “没有什么是比不自由,更痛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