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查无此鸟>第78章 惊雷

  大巴车里有股鸡粪的味道。

  后排座位下面放着两个鸡笼,打蔫的母鸡趴在里面。刚刚下过雨,大巴在泥泞的山路上行驶了三个多小时,追过尾,爆过胎,居然没有散架也是奇迹。

  驶入路旁的一个加油站,车子缓缓停了下来,这是在中国境内最后一次可以上厕所的机会,司机大声嚷嚷着“停车十分钟”,车内顿时一片騒乱。

  乘客们都很疲倦,半数以上的人起了身,即便不上厕所,也下车放放风。阎野坐在临着过道的位置上,有人走动,撞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提箱,箱子一歪,一根与手腕相连的细绳从袖口中露了出来。

  暗藏凌厉的目光在那人的背影上跟了很久才收了回来,阎野扶正手提箱,听到坐在他身边的男人说道:“我去上个厕所。”

  男人五十多岁,面颊塌陷,目无光华,是一副苦相。肮脏破旧的大巴车内,只有他穿着成套的白色西服,带着西式的奶白色礼帽,与那些在国境线上苦苦讨生活的人格格不入。

  阎野并未给他让开通道,他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一窝蜂涌向卫生间的人群,温声说道:“现在人多,等一下再去。”

  这时,车子最后排站起一人,带着鸭舌帽与墨镜,穿着口袋很多的马甲与结实耐穿的登山鞋,一看这幅行头就知是个游走在两个国家的倒爷。

  整趟旅途他几乎都在睡觉,抱着胸靠在车窗上像断了气的鸭子,来回晃动着脑袋,只有在停车上厕所时才会醒过来,慢悠悠地去撒泡尿。

  十分钟已过去七八分钟,阎野才在“白西服”的催促下让出了通道。他与他一起下车,手中拎着那只手提箱,走进了肮脏的厕所。

  厕所基本已经空了,只留下了交叠的泥脚印子,白西装推开一个隔间,有些急迫地说:“肚子疼,蹲一会儿,箱子……给我?”

  “我和你一起进去。”阎野的话说得虽温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哎呀,当着你的面我怎么……”

  “根据合同,标的物在运送过程中,不能脱离我们两人的视线。”阎野看似谦卑,实则强硬,“张先生,东西要是在我们两个人手上丢了,是您赔还是我赔?”

  白西服解开了皮带,打着商量:“这样,你把箱子给我,就两分钟,你守在外面怎么样?”

  阎野的笑只在面皮上存在了一瞬:“要不张先生忍忍,还有一个小时就过国境线了。”

  “人有三急,怎么忍啊,这门板留一条缝总行了吧?”

  窗外,乘客们已经三三两两的上了车,大巴车司机手上的香烟也只剩了三分之一,阎野沉默了片刻,解开腕子上的捆绳,将手提箱递给了白西服,沉声道:“快点。”

  车子再次晃动起来,天色更加暗沉,似乎随时会有大雨光顾。大巴又行驶了近一个小时,远处忽然传来广播喇叭用两种语言播报的声音,昏昏欲睡的人们在这机械重复的声音中,像久旱逢雨的秧苗,一下子便“活”了过来。

  大包小包被从架子上拽了下来,鸡笼里的母鸡扇着翅膀扯着脖子,车厢内老挝语、缅甸语与中国话互相交杂,热闹得如同沸煮的锅子。

  “总算要过境了。”白西装也抻了个懒腰,“年纪大了不敌你们年轻人,车子坐久了骨头都僵了。”

  他拿出一根不带滤嘴的香烟放进嘴里,边掏打火机边说:“一会儿接受边防检查,等检查完就可以过境了,那边接应的人已经到了,过境后坐车去方教授府上,验过货,你就可以拿支票走人了。”

  他将点燃的香烟用手夹着放在了车窗外,笑着说:“倒也别急着走,来一次不容易,我可以带你逛逛紅灯区,保证是你在国内没见识过的。”

  林林总总说了一堆,白西装看向阎野时,见他只挑起唇角,简单道了声谢。啧,向窗外吐了口香烟,男人的脸子落了下来。

  大巴车终于停了,白西装向前一指:“那是国防大门,一会儿我们去那里排队接受边防检查。”

  随着人流下了车,白西装扔了烟,正了正礼帽,刚想拉开步子去排队,腕子就被人一把握住了。

  他低头瞧了瞧,冷眼看阎野:“有事?”

  阎野依旧客气:“张先生,在这儿验个货吧。”

  “验货?”白西装不耐烦,“过了境,去方教授家再验。”

  “根据我们的行规,跨境押运,在出境前一定要验货的。”

  白西装面上略有鄙夷,他懒洋洋的看了看手表:“多此一举,这箱子一直没离开咱俩的视线,货肯定还在里面,再说一会儿边检也要验的,我们就别耽误时间了。”

  “边检只是过X光安检机,并不开箱,只要箱子里没有违禁品就可以顺利通过。”阎野温和的面色忽然覆上了淡淡冷意,“请张先生理解,行有行规,在出境前必须开箱验货。”

  天空中的乌云更加厚重,像极了白西装此时眼中不明的神色,他歪头将目光放远,看向几米之外国境线的另一端挺直而站的一个青年。

  黝黑、干瘦,却也结实健壮。青年的目光在白西装身上停留了片刻,慢慢滑向阎野。正巧阎野也看了过去,四目相接,一个如啐了毒的刀刃,一个却轻轻寡寡莫不在意,甚至还送去了一个潦草的笑容。

  “张先生,开箱吧。”

  手提箱被放在边境临检站内的桌子上,卸了手绳,阎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白西装走到箱子前,曲指在上面敲了敲,阴恻恻地问阎野:“阎总确定要验?”

  阎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与薛宝添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对方发来的“他骚扰我”,掀起唇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抬起头,淡声道:“开吧。”

  旋转密码锁,啪,箱子被打开,入眼皆是黑色的绒布箱里,手提箱内竟空无一物!

  白西装眼角一跳,阎野骤然敛眉,两人迅速相视,眼中皆是一片惊色!

  乌云垂坠窗角,一声巨雷划破暗淡的长空,真的要下雨了……

  此时,千里之外,薛宝添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将手放在小孩儿肩上冷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阎野为什么会有危险?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会有危险的?”

  小孩儿抖了一下肩膀,口袋里的糖块哗啦哗啦作响,他又坐回沙发,仰着头说道:“有人下笼子要抓我老大?”

  “下笼子?”

  “就是做局陷害,行话,也不怪你听不懂。”

  薛宝添眼睛一眯,冰冷的寒意覆上目色,他缓缓坐在小孩儿身旁的沙发上,一双冷眸紧盯着面前人,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怎么做局?又要怎么陷害他?”

  小孩儿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知道,只知道有人要害他。”

  薛宝添又一次打量了一遍瘦削肮脏的孩子,垂下眼眸,叼了一只烟入口。

  “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害阎野的?”

  “前几天我听了你的话打算去上学,找到教育局和社区,他们同意帮我办理入学手续,但因为我是孤儿,就打算把我送到福利院去。

  福利院受约束不自由,我不愿意去,所以就跑了。你给的钱能顶一阵子,但不能顶一辈子,我在台球厅给人家摆案台,赚口饭吃,没想到遇到了钱三儿。”

  薛宝添狭长的眼眸翻起,却没插话。

  “钱三儿是个不好惹的地头蛇,我不认识他时,碰过他的瓷儿,被他抓住,饿着肚子在狗笼子里关了三天,所以……我怕他。”

  小孩觉得有些丢面儿,暗戳戳瞧了瞧薛宝添,抽了一下鼻子,继续说:“昨天他忽然来了台球厅,没照面儿我就躲了起来,偏偏他和另一个人进了我躲的屋子,吓得我只能趴在了沙发后面。”

  薛宝添面色紧绷,追问道:“你听到了他们说要陷害阎野?”

  小孩儿又摇了一下头:“和钱三儿一起进屋的人应该比他来头大,钱三儿欠着人家的债,孙子似的伺候着。说到还钱的时候,钱三儿说最近有一单生意正在运作,刚给人下了笼子,半个月之后能起货,到时就有钱还账了。然后对方随口问了一句什么生意,给谁下的笼子?钱三儿支支吾吾的不说,只说是个狠角色,最近出尽风头的保镖头子。没想到对面那人听后就报了我老大的名字!”

  薛宝添没摘烟,一边偏咬着,一边从唇缝吐出烟雾。他从所剩无几的糖盘中取了一颗糖,不急不慌地剥开糖纸,塞进小孩嘴里,挑起眼皮,他笑着问:“小垃圾怎么称呼?”

  小孩儿将糖块在口里翻了个个,皱了皱寡淡的眉毛,梗起脖子回复:“叫我白爷就行。”

  “白爷?”薛宝添笑容更盛,眸子里却皆是戾色,“白爷有……七岁?口齿这样伶俐真是了不得。敢问七爷,我们见面那天,你与阎野根本没有说过话,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又是如何知道我们关系的?姘,头?你他妈小小年纪倒是懂得挺多!”

  “你怀疑我骗你?”

  噗的一声,小孩儿将口中的糖块吐在了地毯上,他双目紧盯着薛宝添,大声说道:“我今年十岁,不是七岁,我要跟着的老大,怎么能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天你们骑自行车走后,我一直远远跟着,我老大是知道的,只有你这个小白脸没有警戒心,不知道!

  你下车去买烤红薯的时候,我老大和我说过话,他说他不是道上混的,他做保镖是要保护别人安全的,想要跟着他,就得好好做人。”

  童音一落,薛宝添便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扎了洞的气球,气势逐渐弱了下来:“所以名字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小孩想起了那只伸到面前的宽大手掌,男人沉身看着自己,笑得温和亲切:“我叫阎野,你叫什么?”

  这是男孩第一次在享受到尊重的前提下,向别人正式的介绍自己,他在裤子上擦了擦自己的脏手,握住了那只极具安全感的大掌:“白赫,我叫白赫。”

  收回思绪,男孩儿重新看向薛宝添:“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们两个人的关系?我在道上见得多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再说你们那天在办公室里亲嘴儿,也没关灯啊。”

  草!薛宝添骤然从沙发上起身,他高估了自己的脸皮与羞耻心,对着祖国黑不溜秋的花朵,他臊的满脸通红。

  认真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被推倒在桌子上后,阎野就关了灯,一室漆黑,只有月光,想必后面的事情残害不了这朵祖国已经长歪了的花朵。

  略略安了心,薛宝添的眸色色又冷了下来:“小垃圾,你把钱三儿这个人的详细信息和我说说。”

  小孩鄙夷:“又不怀疑我了?”

  冤枉了人,薛宝添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他盯着男孩儿鼓鼓囊囊的口袋,吊儿郎当地说道:“白爷,这糖就当给你赔罪了,等我救回你老大,摆酒谢你。”

  “成。”一大一小达成了协议。

  当晚,瑞祥药业秘书处的灯光直到很晚还亮着。

  风情万种的女人拿着电话撒娇,一个调子拐了八个弯儿,撩得人心痒难耐,谈了风月,聊了诗与远方,最后在挂电话之前,她与对方约好了吃饭的时间。

  放下座机,女人迅速收了唇边的笑容,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的电话。

  从听筒最先传出的是机场广播的嘈杂声音,然后才是一声冷厉简短的:“说。”

  女秘书拿起刚刚一边撒娇一边记录的纸条,冷静地汇报:“薛总,我已经与从焱越安防合作的票务公司套出话来,阎总这次出差的目的地不是广西,而是云南。”

  电话里薛宝天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云南?”

  “是的,从订购机票的记录来看,起码第一目的地是云南。”

  “除了他,他们公司还有谁和他一同出差了?”

  女秘书依次报了几个名字后,听到了自家老板的喃喃自语:“周一鸣……马上帮我订去云南的飞机,越快越好。”

  “还有,你工资从这个月起涨百分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