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起珠市口西街,北至正南门箭楼,位于北京中轴线上的前门大街热闹非凡。这曾是皇帝的御道,如今却成了闲逛之地。

  街边一家家古色古香的店面比肩而立,拥挤而凌乱。焦圈和奶油炸糕的香味从小吃店中飘出,不断勾起味蕾的兴致。

  虽然石砖和冬日一样灰蒙蒙的,却因热闹的人群而不再萧索。

  绕过充满烟火气息的主街,拐过一个幽静的十字路口,一座古朴的三层茶楼静静伫立在角落。一块镶金边的牌匾上,“凤箫馆”三个大字据传出自梅兰芳大师之手。

  遛鸟的大爷,前来打卡的中年夫妇,千里迢迢从外省赶来的年轻人;戏迷络绎不绝,不到下午两点便占满了小小的茶楼。

  凤箫馆二楼化妆室内。

  俞秋棠刚抹上彩勾完脸,化妆师正准备给她梳大头、贴片子。大片粉色的眼影晕染开来,那张本端庄的脸染上了狐媚子的趋势。

  “这几天人真够多的,您那广告效果非凡啊。”戏班主力演员程立雪边擦脸边说。

  俞秋棠的嘴角不自觉勾起:“哈哈,这说明咱国粹也是时候复兴了。”茶馆的荣耀就是她的荣耀。

  “您力挽狂澜,您高瞻远瞩。”

  俞秋棠轻轻啐了一声:“别拍马屁,我不吃这套。”

  “不,这是真心话。您牺牲自我,奉献戏班,为我们树立了良好榜样。”程立雪用一种夸张的滑稽语气调侃道,差点单膝跪地。

  听到这话,俞秋棠闭上眼,好像在回味什么。

  “也不能叫牺牲,我最终玩得也挺开心的。不同的人生体验。”

  这时,专门演老旦的年轻演员齐婉欣路过,一蹦一跳进门,跑到俞秋棠身后。

  “话说俞老板,昨天那期我们在一楼大厅围着看完了,特别精彩,爆米花都没吃完。”

  “是啊是啊,您揭面那一刻,我都热泪盈眶了。”程立雪赶紧附和。

  俞秋棠咬了咬下唇,颇有不好意思的意味。

  “那个啊……吴老师吹得太过了。你们必须忽略,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不?”

  “是,我们什么有没听见。”齐婉欣凑到她耳边,用气流最大的方法发声。“演艺团顶梁柱,青歌赛冠军,优秀毕业生。膜拜啊,膜拜!”

  呼出的热气让俞秋棠一阵哆嗦,差点打掉化妆师的手。她瞪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辈:“小崽子别闹!再闹扣工资!”

  当然,“扣工资”是开玩笑。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个比俞老板还好的上司,他们都知道。

  但齐婉欣怕真的惹怒了老板,便笑嘻嘻地和程立雪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了。

  戏班演老生的慕容乔换好了戏服,走进化妆室。他看到齐婉欣盯着手机屏幕笑得不能自已,好奇地围了上去。

  “看什么呢?”

  齐婉欣使了个眼色,悄悄把手机屏幕斜过去给他看。

  慕容乔看到上面的文字后,也笑得一抽一抽的。他甚至直不起腰,只能扶住手边的座椅靠背。

  “干嘛呢?”贴片完毕的俞秋棠十分不解地看向他们。

  齐婉欣慌忙摆摆手,只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离她较近的程立雪伸长脖子,看向手机屏幕:“我看看。”看完后,他瞥了亲爱的俞老板一眼,也开始笑。

  俞秋棠更好奇了:“有什么好笑的也不告诉我?”说罢,便起身想去看看。

  齐婉欣赶快锁上手机屏幕。

  “没有没有,就是个搞笑的同人文。”

  “同人文?”不常网上冲浪的俞秋棠对这个名词异常陌生。

  “就是……”齐婉欣看看周围的人,不知道该如何体面地解释这个名词。“对现实世界或已有作品的改编、再创作。”

  “哦。”俞秋棠似懂非懂。“比如孟京辉的《北京好人》?”

  不愧是文艺大佬,想到的例子也非常文艺。齐婉欣勉强点点头:“算是吧。”

  俞秋棠点点头。思考一会儿后,她重新开了口。

  “那你们看的是什么的同人呢?”

  空气凝固。

  一句话,让程立雪和慕容乔开始咳嗽。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眼神移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齐婉欣咬牙切齿,但又不好欺骗善良可爱的俞老板,只能实话实说。

  “就是您和夏千枝的。”

  俞秋棠万分迷惑,眼睛也眯眯了起来:“我和她?什么内容啊?”从她的视角来看,自己只是作为粉丝要了一张签名合了个影而已。

  看来是俞老板要刨根问底了,齐婉欣欲哭无泪。没办法,只能艺术加工一下。

  “就是……网上的有些人觉得您和天后关系很好,会想象你们的友谊,然后补充一些,嗯,美好的细节。”

  一阵静默。

  齐婉欣紧张得额角渗出了汗,不知刚才的解答是否足够信服。

  “哦,挺有意思的。”

  俞秋棠自认为可以理解当代年轻人的创作热情,然后便不再追问什么了,浑然没察觉出不对劲点。

  程立雪和慕容乔暗暗举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混迹各大同人圈的cp头子。

  俞秋棠继续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化妆师检查妆容和配饰。头饰一戴,整个脑袋都雍容华贵了起来,不能再轻举妄动。

  大红油彩轻轻勾画上下嘴唇的轮廓,那好看的唇形娇艳欲滴。化妆师也是俞老板的头号粉丝,在笔刷触碰到她的唇时手有些发抖。

  “俞老板!”走廊传来了茶馆工作人员的声音。“您哥哥过来了!”

  一句话,让本热闹的气氛莫名冷了些许。

  俞秋棠皱眉,不懂其突然造访有何动机。

  哥哥俞秋松从小就很排斥京剧,打死也不学,扬言梅派都是“娘娘腔”。父亲没办法,只能随他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最终,俞秋松当了一名电影制作人。按理来讲,他应该直到老死也不想来凤箫馆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毕竟是一家人,也不能生硬地拒之门外。

  俞秋棠喊了一嗓子:“让他直接过来吧。”不愧是专业的京剧演员,喊声中气十足,震彻云霄。

  “好嘞!”工作人员回喊,中气相较之下弱了许多。

  不到一分钟,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子走进化妆室,提着几大袋礼盒装点心。高高瘦瘦,长相周正,举手投足散发着飒爽的魅力。

  在场的戏班成员们都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老板的兄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都愣住了。这简直就是男版俞老板啊好不好!

  “干嘛?”俞秋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俞秋松故作轻松地笑笑,将手中的礼盒往妹妹手里一塞。

  “京八件,好吃的,分给同事们吃吧。”

  真够沉的。

  俞秋棠将礼盒递给身边的化妆师,皱起眉头:“直接说,想干嘛?”

  “给我三张周末《霸王别姬》前排的票。”

  果然是有求于我。不过知道来意后,俞秋棠反倒轻松了些。

  “不行,都订出去了。”

  “加三个座,就加三个。”

  “你以为这儿菜市场,说加就加?”

  “那你内部人员肯定有预留的票。”

  “没有,因为这次预定的人实在太多了。”

  “退三张呗。帮哥哥个忙,那三个投资人非点名想看,我也是被逼无奈。”

  俞秋棠蹭一下火就上来了,手直指向哥哥的鼻子:“我说了已经订出去了,取消谁的票都是没品的事。家训忘光了?”

  在花衫妆容的映衬下,那双眼睛迸出的光正义凛然到骇人。

  旁边其他戏班成员见状不妙,赶紧四散开来各干各的事去了。

  头一次见俞老板发这么大火。她哥哥也真是个愣头青,居然能把一向好脾气的俞老板惹急。

  兄妹两人在化妆室门口对峙许久。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化妆刷和配饰碰撞的声音。

  看着哥哥愁到发白的头发,俞秋棠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怜悯。或许是自己话说重了,要不是生活所迫,谁也不愿意有求于人的。

  “这样吧,下周六的票我提前替你留三张。第一排的。”

  俞秋松眼睛亮了:“《霸王别姬》?”

  “不,是《锁麟囊》。”

  俞秋松眼中的光黯淡了些许,但仍然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主演是你吗?他们都是慕你的名才来的。”

  俞秋棠犹豫了一下。

  虽然有在练习这个剧目,但尚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有一星期,加班加点好好琢磨琢磨,应该问题也不大,上次程派的老师傅还夸自己了呢。

  “可以是我。”

  俞秋松立刻激动地抓住妹妹的手,甩来甩去。

  “谢谢谢谢!大恩人!”

  “别,受不起。”俞秋棠摆手。

  看到危机成功化解,戏班成员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化妆室内一时间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快乐的休息日总是短暂的。

  从健身房回来的夏千枝大汗淋漓。她将打包好的沙拉放到玄关展示柜上,用手边的毛巾擦了擦汗。

  为保持身材每天都是沙拉,生活真是无望。食欲全无。夏千枝将羊绒大衣挂到衣架上,准备先去洗个澡。

  没关系,等明天去了北京就允许自己小小地放纵一下,她如是安慰自己。

  经过空荡荡的客厅,寂寞突然成倍放大。

  夏千枝有些迷茫地放慢了脚步。

  如果再有一个人就好了。是不是该找个人结婚成家,安稳生活了呢?自己也26岁了。

  但姻缘这类事情不能强求。她相信,缘分到了自然会来的。

  ……

  那就算这样,家里也该有额外的活物。

  好想养条狗啊,夏千枝边脱衣服边想。

  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了俞秋棠的身影。毫无攻击性的五官满是大气的美,那个三十岁的女人宛若一条大狗,温柔而平和地守在旁边。

  阴魂不散。

  夏千枝突然耳根一烫,下意识把快脱掉的衣服又穿了回去。

  不行不行,自己太忙了,没时间照顾狗。

  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