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让语跟着陆丰荣进办公室时, 是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他还挺高兴的。

  因为陆丰荣看上去比之前更好了些。

  虽然头上的白发增加不少,这场病痛的打击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可陆丰荣的面色不错,精气神也很好。

  姜让语发自真心地说道:“陆董, 看您气色好很多了。”

  但陆丰荣没回答他。

  他们进了陆疏洐的办公室, 之前这里也是陆丰荣的办公室。

  陆丰荣在前面的沙发上坐下,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司机, 后者便将一个黑色手提包放到前面的桌上。

  气氛就是从这里开始不对的。

  尽管姜让语没能看出什么, 可直

  觉告诉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司机放下黑色手提包后,便离开了办公室, 还很贴心地将门关上。

  姜让语站在陆丰荣面前,挣扎几秒, 开口叫了声:“……陆董?”

  他多少纳闷陆丰荣把自己叫进来是为了什么。

  陆丰荣似乎没了在外面时的和颜悦色, 还有点冷了脸。

  扬扬下巴, 对姜让语说:“你把这个包打开, 看看里面的东西。”

  “……”

  听语气就更冷了,让人觉得里面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但姜让语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陆丰荣在外面时真挺好的,看上去没任何不对。

  所以姜让语还是很快上前, 打开了手提袋, 看到里面有个牛皮纸文件袋。

  “你把袋子拿出来打开, 看看里面的东西。”

  “……是。”

  但到这步, 直觉更不对了,已经在提醒姜让语住手才是最好的。

  可直觉再努力提醒都没用, 姜让语总不能转身离开,只能按照陆丰荣的要求, 拿出文件袋打开。

  里面是些打印出来的纸质资料跟照片,但照片放在了后面, 姜让语抽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十几张刷啦啦翻落在桌面。

  低头一看,顿时五雷轰顶,大脑成片成片的雪白。

  因为这些照片上的主角,正是女装的他跟陆疏洐。

  陆丰荣知道了。

  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姜让语都不需要再开口确认。

  看到这些东西,再联系陆丰荣单独把自己叫进办公室的行为,他就知道陆丰荣肯定知道了。

  陆丰荣看着他的反应,冷冷开口:“说起来这还多亏了你。”

  简直是往姜让语的心上再插一刀。

  “本来我也没动调查的心思,想着好好坏坏,都是小辈们自己的事,要我一个老头插什么手。”

  “但那天你说他们看上去真要黄了,我就心急啊,还是想做点什么……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呵……”

  “小姜,你说我该佩服你呢,还是该要你好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踏实可信的孩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些本事,竟然能戏弄我这么久?”

  “这是谁的主意,你老实交代吧。”

  “……”

  陆丰荣不怒自威,带着令人不敢顶嘴反抗的气势。

  每说一句,都像是在宣布姜让语的死期即将来临。

  心跳已经不是快不快,有没有加速的问题了。姜让语只觉得心脏都已经空了,什么也感受不到,整个人要立即休克了。

  跟在陆疏洐面前暴露时的心情完全不同。

  面对陆疏洐,他还能生气,闹闹不高兴。

  虽然最初被吓到嚎啕大哭,但那至少还是能够发泄出来的情绪,他也有这个表达的力气。

  可被陆丰荣发现,他是全身凝固,思想停滞,血液冰冻的感觉。

  用害怕形容都不够,是恐惧到了极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陆丰荣声音稍重了些,“你扮成顾小姐的时候,不是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么?”

  “我也是老了,你就是我眼皮子底下的人,这样的把戏我竟然没能看出来……呵,你也该庆幸我老了,否则我也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你早就被我扒掉一层皮了!”

  陆疏洐生气的时候要说这些,姜让语也会被吓到,但再被吓到,都会觉得那只是威胁,陆疏洐不会真这么做。

  可陆丰荣这么说,姜让语就觉得是真的,他是真有可能扒掉自己一层皮。

  “陆董,我,我……”

  理智还是捕捉到了对话中的重点,陆丰荣说的是“给他解释的机会”。

  眼前的对话就是机会。

  他不能白白任由这个机会错失。

  可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张嘴只吐出这几个字,其他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丰荣问:“这主意是谁出的,是你出的还是陆疏洐出的?”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戏弄到我头上来了。”

  “是陆疏洐给你的胆子?”

  “……”

  这跟送命题有什么区别。

  他要承认是自己的主意,陆丰荣更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但他要说是陆疏洐的主意,就有种背地里出卖陆疏洐的感觉。

  即便陆疏洐不会跟他算账,他也很难做出这种事。

  姜让语的双脚也开始发软,要站不住了。

  真相败露的冲击来得太突然。

  对着陆丰荣,他就被长辈身上那种天然的威严镇住,小聪明全部吓跑,脑子僵硬到难以转动。

  “……对不起,陆董,真的非常对不起。”

  最后能说出口的,但也最没用的,只剩这种苍白无力的道歉。

  “你以为你现在装出可怜的模样,再低声下气道几声歉,这件事就能过去了?”

  “你以为我猜不到主谋会是陆疏洐?我这么问你几句,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委屈,明明你也不好违背陆疏洐的要求,结果我却来找你算账?”

  “……”

  “就算这是陆疏洐的主意,可时间过去多久了,这期间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能向我坦白的机会。”

  “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你却选择跟他一起愚弄我!”

  “是觉得我是非不分,不会听你解释,还是觉得我会无条件偏袒我孙子,把过错都归咎到你身上?!”

  “……”

  “你不要觉得自己很无辜,当你选择这么做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无辜了。”

  “还是你拼死不愿,他拿了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同意的?!”

  陆丰荣嗓门不重时,气势都能压得姜让语抬不起头,此时嗓门一加重,这些话更像巴掌似的拍在姜让语脸上。

  因为陆丰荣说得句句在理。

  说到底,没有人逼他这么做,是他出于害怕,自己逼自己这么做的。

  站在陆丰荣的角度上,还愿意跟他讲这些,没上来就把他活活打死,已经仁至义尽。

  门外传来了一些声响。

  大概是陆丰荣的司机在外面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叮叮咚咚好一会儿,里面听不清外面说了什么,可很快,陆疏洐还是进来了。

  进来看到陆丰荣跟姜让语,陆疏洐也不惊讶,应该已经知道里面只有他们。

  “爷爷,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居然还叫司机在外面守着?”

  但再走进些,看到散落在桌上的照片。

  以及里面古怪诡异的氛围。

  满脸凝重的陆丰荣,一脸无助惊恐的姜让语。

  陆疏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陆疏洐严肃了神情:“爷爷,你答应过我,不会去调查他的。”

  这里的“他”肯定是指“顾夕悦”了。

  没想到真相暴露,陆疏洐的第一反应不是道歉或失措,而是先戳穿了陆丰荣的不守承诺。

  当他高大的身躯站到姜让语面前时,姜让语也终于重新找回了胸腔内的心跳。

  刚才都不知道心脏跳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直接吓停了?

  总之这一刻,看到陆疏洐的出现,他竟有了安全感,眼眶莫名发热,就想这么没出息地只躲在陆疏洐身后。

  但陆疏洐的出现跟说的话,对陆丰荣来说只是火上浇油。

  陆丰荣更没好脸色了,声音也更重:“亏我去调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崽子背地里这么玩我!”

  “我要不去调查,怎么知道根本没顾夕悦这个人,怎么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我招进来的助理!”

  陆丰荣不仅是面色精神都好了,发起火时,连火气都更重了。

  陆疏洐将姜让语挡在身后。

  比起大脑一片苍白的姜让语,陆疏洐的态度镇定许多。

  “这是两码事,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调查他的。”

  “那也要感谢你的顾小姐了。”

  “你不知道吧,我好奇你在公司的情况,说通了他经常跟我汇报你的事情。”

  “是他告诉我,你们看上去像真的分手了,所以我才忍不住去调查。”

  陆疏洐一顿。

  而姜让语已经死掉的心脏再度骤停。

  没想到小间谍的身份会以这种方式暴露。

  陆疏洐扭头看了姜让语一眼。

  姜让语立刻眼神忽闪,根本不敢跟他对视,满脑子的空白变成了错乱的黑白雪花。

  他无法面对陆丰荣,也无法面对陆疏洐,突然切身体会到里外不是人的感受。

  这一秒很想原地遁走,要不就真的原地去世,一了百了。

  “我,我……”

  好在陆疏洐没说什么,只又看向陆丰荣,说道:“爷爷,你想要个交代,你可以私下问我,何必到公司来?外面的人该过来看热闹了。”

  陆丰荣不愧是长辈:“我要私下说,好让你提前将小姜藏起来?”

  “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主意,跟小姜无关,他只是按我的要求来做。”

  陆疏洐平静地说:“而且会变成这样,纯粹是意外。开始我只是想让小姜气气陆任朝,没想过让你知道。”

  “谁知道陆任朝将这件事告诉了你。”

  “当时你身体不好,我怕说出真相刺激到你,所以选择隐瞒。可你又非要见我女朋友,我们不得已才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