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琉带着潮汐走进会议大厅的时候，老板依旧如往常一般坐在圆桌之后，浮空满屏幕的实验数据演算。
一切准备就绪，D区给出了关于缔神计划的下一步执行文件。
“你们来了。”
老板的开场白语气永远都是充满慈爱。
封琉率先标准地行了一礼，侧身，将潮汐暴露在正中间。
“老板，潮汐听召而来。”
圆桌之后，男子微微点头，抬手关闭端脑，先前浮空的数据一瞬消失。不用隔着那些虚影，令人视野更加清晰。
只听他道：“我听封琉说你最近再看蓝星遗留的那些童话故事。”
潮汐：“？？？”
他看向好友，用眼神问着“什么情况”，短路一秒后，很快答道：“是、是吗？紫微星的书基本看过，闲时实在无聊，便求封琉寄几本，打发时间。”
“A区书架几万栋，竟没一本值得你二次阅读的？”
潮汐顿了顿，单纯以为老板在怪他滥用资源，还拉着封琉领队下水。急忙主动请罪道：“潮汐知错，我当时不在紫微星，所以——”
他猛然止住话题！
所以什么？
‘焰火’会给每一位毕业的卫兵在大厦侧厢B区留出居住房间，潮汐喜静，在那些没有任务的日子里，通常都会在房内看书、训练。
是什么时候离开过？
“唔。”
潮汐扶着额头，有几分迷茫，似乎有很多很多事情都被忘记，而现在，那些尘封的记忆涌上脑海，但他却抓不住一丝一毫。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呵。”圆桌后，老板一声轻笑，道，“封琉，做的不错。看来还是W007更胜一筹，竟真的能格式化霜雪程序。”
“老板谬赞。”
“等等、什么意思？”潮汐瞠大双眼，颇有受伤地看向挚友，道，“你对我做了什么？”说完，他很快反应过来，质问道，“我忘记的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对不对？”
封琉沉默不语。
老板捏着手指算算，道：“这个时间，想来先生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吧？”说罢，他拨通通讯端的通话，一秒后，那边接听——
是季然的声音：
“老板。”
和不肯稍歇、嘈杂的嗡鸣声。
潮汐浑身一震，他太熟悉这个声音，即便他忘记许许多多，但这个声音就像是恶魔的低语一般，曾经如影随形的，如今响彻耳畔的。
那是绞木机的嗡鸣。
“开始了没？”老板问道。
“还没。”
老板勾唇笑笑，伸手挥出视频界面：
阴暗的背景之下，隐约勾勒着中型器械的轮廓，嗡鸣声还在继续……先是一个白色的一角闯入画面，旋即季然摆正镜头，颔首道：“老板。”
“你们动作太慢。”老板抱怨道，语气里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托着腮不知所想。
季然深知老板与先生的纠葛，主动表明道：“先生说要准备些礼物送给您，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
老板这才笑笑道：“不说那些，快把咱们的主角请出来，我这边还有个嘉宾等着看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笼罩在潮汐身上，笑意更深。
季然的画面移动：满屏幕的鲜红色交织在那个人身上，长发披散着，粘连着血水，湿漉漉的。颈下一大片的焰火纹章触目惊心，相衬那单薄的身躯，宛如脆弱的、即将枯败的蝴蝶。
潮汐心脏一抽。
这时，身旁始终冷眼旁观的封琉握住了他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拉动。通讯端的投影需要一定的范围才能看到，封琉这一拉，直接将他拉出可视范围。
“我提醒过你的，言笑并不属于‘焰火’，你们亦不是同一类人。”封琉道，“你别忘了末训的教导词，也别忘了我们许过的誓言。”
——“若无法驯服彼此，他就会成为你唯一的软肋。”
潮汐头痛欲裂，他几乎站不稳身子，哆嗦着嘴唇，半响，才问出口：“他……是谁？”
“动手。”
季然的声音冷冽。
“等等！”潮汐下意识喊道，“等一下！”
“哦？”老板饶有趣味地问着，“看来我们这位嘉宾好像有话要说呀！”
封琉攥紧，不许他靠近半分，潮汐挣扎无法，而那些记忆如潮水侵袭他的神经，令他痛不欲生。
封琉略蹙眉心，W007格式化霜雪程序有七天的间隔期，在这期间内，只要不接触记忆核心对象，七天后，程序将自动遗忘相关记忆。
绝对不能让潮汐知道言笑的所在。
言笑一死，潮汐还是‘焰火’的神之潮汐。
“他叫言笑。”老板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是你曾经的伴侣，也是你的前辈。”
“编号5-7916，首任潮汐。”
完了。
封琉有些绝望，掌间的挣动愈发激烈，挚友不听劝，偏偏在老板面前，他明知一切，却必须缄口不言。
这是一个必死之局。
二选一的情况下，他宁愿让潮汐活着，成故人所愿。
但潮汐不愿：“旻囚飞鸟，溟缚山河……你们到底要瞒我多久？”
老板指间一停。
“你…你说我瞒你什么？”封琉不确定地试探道。
潮汐眼前阵阵发黑，封琉一松手，他立刻卸身半跪在地上，堪堪撑起自己，低低道：“所有人都要我活着，是么？”
“……”
“可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是老板挂断了通讯，还是季然那边关闭了设备，此时此刻，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少年的质问便振聋发聩：
“你们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秘密，只有我蒙在鼓里。”
“为了缔神计划么？”
“那缔神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神之潮汐不已经是缔神的全部了么……”
“潮汐的确是缔神的全部。”老板打断道，一改往昔的温和，“但潮汐不属于‘焰火’，是他不愿意留在‘焰火’。”
“什么……”
“但毕竟为‘焰火’做事多年，我与先生自然不会无情到苛刻你们，‘焰火’可以放你们自由，可神体空缺的位置，总要有人来补吧？”
“迷雾的海妖之鳞，小安的无限再生，天赋卫兵，永恒之心……已然万事俱备，”老板一句一句慢慢说道，“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滴答。”
血从潮汐的七窍流出，滴落，隐没在暗色的地板上，霜雪程序的反击猛烈迅速，纵使他如何都记不起，可剧痛却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
他经历过的。
他不该忘记。
“我、我要怎么做？”潮汐强挺着意识，喃声问道。
老板大发善心地安抚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把真相告诉你。”
潮汐一直摇头：“不要真相，我不能听……”
“封琉。”老板命令道，“送潮汐回去。”
潮汐却用尽全力挣脱挚友的钳制，扬声喊道：“我来替他！你们要的是潮汐，让我来替他！”
“嗯？”
那瞬间，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潮汐的心头，他缓缓地低下头，阖眼，认命道：“我不要自由了。”
“求您放了言笑。”
……
半年后，某卫星。
未时阳光正好，风也温柔。
有几分荒芜的街道上，精致的路灯标直地坚守自己的岗位，偶尔飞鸟经过，惊起一道风景。
长发随风微动，谁家郎君推着满满一大桶水，慢慢走着，步伐坚定。不多时，郎君转弯，将水运进院内。
“言笑！”院内人一听动静，手里的活儿也不管不顾，随手一扔，忙跑过来接过推车，单手接力，径直将水卸下，道，“快歇会儿。下次总部再送资源过来，让我去拿。”
左邻右舍并无他人，不然，论谁都要惊奇，说话的这俩人一人长发，一人短发，身形相似，只着装不同，论背影，完全能辨别是两个人，但正面，二人却长着一模一样的五官面目。
正是唐诏和言笑。
“没关系，算算日子，运送隧道就快建好了。资源供给的间隔时间不定，说不定下次就能使用了呢。”
唐诏笑道：“哪有那么快，昨天才挖通，内里还没装修。”
“也不急嘛。”言笑宽慰道，“对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来吧。”唐诏用稍干净的那只手蹭蹭他的手背，浅浅地撒个娇，道，“昨天学了一道松茸鱼，今天给你露一手。”
“总部好像没送松茸过来？”
“不是松茸，就是取个名字，食材还是鱼肉…哎呀，晚饭你就知道了，等我。”
“好，那我浇花。”
“嗯嗯，别太累，不浇也没事，满天星皮实的很！”
玄关处大门一关，言笑瞬间收起笑，冷声道：“我记得我已经支付了离开所需代价，你还来做什么？”
一枚金色硬币抛上翻下，来人正是白棋：“我又并非因公事找你，如何来不得？”
“何事？”
“来嗑CP。”白棋神神秘秘笑笑，“哎呀呀，我从头追到尾一集不落的嗑过的CP竟然真的HE了！”
“……”
“别赶我走嘛！让我再嗑一会儿，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采访你们。”
言笑表情微冷：“你不是一集不落吗？还有什么问题？”
“比如，”白棋仰起头，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你和唐诏拥有一模一样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