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紫微星。
‘焰火’总部大厦,侧厢四楼。
白绫紧紧缠绕在少年的手腕,身体被迫承受所有,宛如脆弱的蝶。身后猛兽蛰伏已久,伺机而动。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捕杀。
呼吸放轻,机会可以有很多次,但致命点只有一个。
细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在交错杂乱间,在汹涌澎湃间。
利爪穿破蝶翅,驱动下意识的应激性反应。
“别用力挣,小心手腕。”
对于大型肉食性动物来说,掠夺才是本能,温柔仅限于表象,安抚诱哄永远服务于下一次搏杀。
“潮、潮汐……”
“嗯,是我。”
逃不开。
连草原上最迅捷的豹面对这种力量同样甘拜下风,更不要说一只脆弱不堪、小小的蝴蝶。
但如同所有鳞翅目昆虫向往最炽烈的火焰那般,蝴蝶从不会说认输。
热烈、更热烈才对。
“…我——”
露水划过漂亮的双翼,故意模糊的字词反差地宣告嚣张与桀骜,渴求洗礼。他不怕拉长战线,哪怕高频跳动的心脏注定生命短暂,他亦固执地坚持己见。
在捕杀开始时,对错便无关紧要。
可惜,论持久与耐心,终是猛兽更胜一筹。
软软的肉垫似调戏地拂过每一寸纹路,赋予更高一级的威压,加剧二者间的差距。好在表象的温柔还在,声音低沉富有蛊惑:“还受的住吗?”
蝴蝶未曾察觉危险,又怎么轻易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荒唐终于以蝴蝶散尽所有意识结束。出人意料的是,猛兽并未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而是抽身退出,小心地拾起凌乱的蝶。
刚下床,少年便醒了。
“谢谢。”嗓音暗哑,显然使用过度。
“是在和我说吗?”
少年垂眸:“林希,你明明知道。”
“知不知道又如何?”林希一笑,“我是他的影子,本来就不该有分别。”
热水淋下,二人对坐于浴缸之中,无言。
林希便主动承担,撩起水替人清理。
“乖一点,不弄干净留在身体里不好。想要,下次再喂你。”
少年微红耳尖,瞥见人还激动着,小小声问:“你不要么?”
林希单手覆住他的双眼,附身贴在他耳边暖声道:“我无所谓的。除非你想要的是我,那样我会更高兴。”
少年抖了抖身子,不敢应。
林希也没指望他会说出什么话来,相反,如果少年应下她反而会看不起他。两人各取所需,千万别掺杂太多余的情感。
手指搅动着,混带进些许热水,少年有些不适,拧起眉,小口地吸着气。
林希将动作放轻,她素来不会吝啬温柔,痛仅限于床上,下了床,她从不会叫少年再痛。
但少年还是受弄伤了:手腕上红痕显眼,有点点猩红显露。
林希叫他自己举着手不许沾水,直到清洗完,她才重新抱起人换到另一间房间。
干净的被褥细节地熏过少年最喜欢的味道,令其昏昏欲睡。林希离开了好一会儿,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回,手里拿了瓶药膏,拉出少年的手腕涂着。
“凉吗?”林希轻声问,“我没解冻太长时间,怕化了没药效。”
少年小幅度摇头。
“睡吧。我泡了玉,等下那里还需上些药,一会儿拿给你,我动作轻,尽量不吵醒你。”
少年还是摇头。
“嗯?是睡不着么?”看着人近乎痴迷地顶着自己的脸,林希明白过来道,“我永远都不会褪下他的样子,你放心。”
作为潮汐的半身,林希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真身,仿佛她就是真的影子,因潮汐而存在,因潮汐而活。
少年闭了闭眼,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林希的动作确实很轻,只是他自己渐渐没了困意。
于是林希找出话题,开口道:“你并不是喜欢潮汐吧?”
少年猛地看向她。
“就凭他生理课学成这个德行,暖床那次,你们肯定不太和谐。我想不到你喜欢的理由,”林希说着说着跟着笑道,“不可能是单好这口、非找罪受吧?”
教官教习的时候,特意向他们演示过动作要领,而且也反复嘱托过注意事项。毕竟疼痛有很多种手段,除非伴侣明确提出,否则卫兵是不被允许在这方面随意宣泄情绪的。
“我查过你的身份。”林希继续说道,“别紧张,送到潮汐身边的人定然是干干净净,上头想要抹杀或者修改一个人的资料易如反掌,明查,我自然无功而返。”
“当然,暗访也一样没用。”
林希轻轻地笑着,眼神无波无澜,偏偏能在其中读到不可一世的骄傲。
“我只是知道潮汐的秘密,所以小小推测了一下——”
“潮汐是先生手下唯一的失败品。”林希继续道,“但不是因为他学不会什么是感情,而是因为,此潮汐非彼潮汐。先生想要的并非我们。”
少年小小地打着哈欠,不经意道:“我一个弃子,哪知道先生的想法。”
“坦诚些吧。”林希笑意加深,一语双关,“你我坦诚相见过那么多次,怎么盖上被子反而还害羞了?”
“才……”
“言笑。”林希突然冷下语气,“我既向你问,就一定掌握了所有的筹码。”
少年垂眸缄口。
林希并不催他,同样不言不语地等着。
等着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踩进深渊的答案。
许久,一道闷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永恒之心是我的械心。”
话起了头,后面说的更加顺理成章,“‘潮汐’是我原来的名字。我想要离开‘天坛’,所以求过先生……放我走。”
林希接着问道:“他们要你留下械心?”
“先生说,永恒是自由唯一的等价物。”言笑横肘挡在眼前,“但我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结局。”
他可以离开,但潮汐不能。
永恒之心必须留在焰火。
这就是当年先生开出的条件。
“所以你就争取暖床的名额?”
“你想多了。”言笑道,“弃子是没有话语权的。我只不过刚刚好是不及格的第一名,那些人认为我经得起折腾罢了。”
语尽,二人继续沉默。言笑极轻极轻地吐了口气,缓缓道:“我只是想要、哪怕一秒的自由。”
“我理解你。”
——“她不是想要自由么?你去劝她,用永恒之心来换,就像你当年,一样。”
言笑闭上双眼,身心俱疲。
“我会将永恒之心还你。”林希坐在床边,为少年守夜,就像守护宝物的巨龙。
言笑摇头。
“……这就是我全部的计划。”
不要,不要去——
“你会替我活下去的,对么?”
……
“等等!”
言笑猛然睁开双眼——
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留下仍旧无力的他。
“是做恶梦了么?”耳边是唐诏温柔地询问。
他抬眸看去,那人神色认真,宛如七年前的影子;而胸前的极光项链竟如此耀眼,戳破所有的软弱。
摇摇头,言笑试图晃出多余的思绪。
他突然理解林希为什么不许唐诏查明真相。
朝为潮,暮为汐。
林希作为潮汐见不得光的阴影,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在最后的最后,用自己的命带走所有的秘密,也带走所有的痛苦。
留给潮汐的,是一条走在光下的道路。
名唤唐诏。
在这颗被叫做卡莱薇拉的荒星上,所有关于她的牺牲,都是最高的禁忌词。
包括知道一切的他自己。
不能说,亦不能提。
言笑苍白地笑笑,不带语气地说道:“恶贯满盈的人也会做噩梦么?”
“如果你也算恶贯满盈,那么D区的人又算什么?”唐诏笑盈盈地问,“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再受迷雾影响?”
言笑不解:“啊?”
“每次和你提完在迷雾那里分析得出的消息,你就会跟变个人似的。”
“有吗?”
“嗯!”唐诏掰着手指边算边说,“第一次,你要我把你送回‘焰火’;第二次你要毁掉永恒之心;这次,你又开始自讽恶贯满盈。”
言笑摊手道:“事实而已。”
“你不是。”唐诏看向他,道,“你不该是这样。”
“那该是哪样?”
唐诏挥出悬浮椅,坐正道:“你该是王座上最高贵的皇。纵然堕落神坛,也该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孤狼。”
言笑足足愣了半分钟,到底扑哧一声乐了。
“你中二病犯了吧?”
“欸?”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好。泥沼里滚过的人……”
“事先说明,”唐诏打断他,认真道,“半个月前我从垃圾堆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是里里外外洗干净的。”
又怕人不信,强调道:“我用光所有的药品和消毒液,洗的非常、非常、非常干净!”
言笑心头一震。
他当然知道有多干净。
那天他从柔软的床上醒来,没有各色的针管药水,没有冰冷的切割仪器,没有令人作呕的眼神和数不清的质问与讽刺……只有淡淡的浴液香充斥着鼻息、安安静静的风、滴答滴答的古典时钟。
连指责他的话都要谨慎顾忌他的感受,语气轻轻,不叫他沉重。
还有那一杯甜甜的水。
“你要信我……你得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