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是您的母亲和弟弟…”
母亲和弟弟…
母亲…弟弟…
这句话简直如同突如其来的潮水,顺着闻清临的耳窝涌入他的大脑,封住他的口鼻…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清临甚至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远,生理性的窒息感近乎要将他淹没。
“这位帅哥你还好吗?给你你的手机!hello?你不舒服吗需要我打120吗!”
一道陌生的年轻女声忽然在闻清临耳边响起,带着两分惊乍,勉强将闻清临从难以呼吸的水面之下抽离出来。
又过了片刻,闻清临才彻底回神,看清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年轻女生,正举着他刚刚掉在地上的手机,仰头看他。
隐约想起女生刚刚好像说到了“要叫120”,闻清临从女生手中接过自己的手机,认真道谢:“不用,谢谢你。”
嗓音略微发哑。
女生却还是不太放心:“真的不用打120吗?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闻清临摇头,语气坚定:“真的不用,谢谢。”
女生这才点了点头,应了声“不用谢”,就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闻清临倚靠在了一旁石柱上,缓缓吐出口气。
其实刚刚短暂的惊愕窒息感过去之后,闻清临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还算平稳,或许是有了先前那封邮件作铺垫,今天这种情况也就并不算太过猝不及防——
闻清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知名度,即便他日常有在尽量低调,但有心人真想要找他,还是很容易从网上获取到些许同他相关的信息的。
比如找到他的工作邮箱,找到他的工作室…
这都并不是什么隐私。
再退一步讲,其实闻清临离开家的这十年,早已设想过无数次有一天可能会被找到的情况…
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现在这一天真的到来了,闻清临竟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算坏,至少这一次如果能彻底解决好,以后也就不必再悬着心了。
这样想着,闻清临便又解锁手机打开微信,给刚刚打电话的工作团队成员发了条信息——
我大概半小时后到,先替我把他们带去咨询室,顺便在我到之前,先把咨询室的门从外面锁上,麻烦了。
闻清临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在别人听来或许有些奇怪,但他现在也不想在意这么多了。
好在对方也很识趣,并没有多问,只秒回了一句——
不麻烦,我这就去做,闻老师放心!
闻清临微松口气,便准备收起手机,排队打车直接去工作室。
但…
但在锁屏的前一秒,他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一瞬,还是点进了沈渟渊的对话框。
一瞬犹豫,闻清临抿了抿唇,给沈渟渊发去一条——
沈总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闻清临当然还记得沈渟渊前一晚才在浴室里,用那种方式对他耳提面命过的,要他之后如果再遇到和以前家庭相关的任何情况,都要“如实汇报”。
而当时,闻清临自己也确实答应了。
即便这种答应有被沈渟渊“诱导”的嫌疑。
只不过…
只不过真到了这一刻,闻清临发现,他真的还是很难完全做到——
倒也不是说还同沈渟渊之间留有什么边界感,只是很纯粹的,闻清临知道沈渟渊今天工作很忙,而自己作为一个完全成熟的成年人,实在无法做出一条信息一个电话,就要对方丢下工作跑来找自己的事情。
也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因此考虑之后,闻清临决定先试探一下。
看一看沈渟渊今天的具体行程安排,如果还算有空闲的话,或许可以等他一起。
然而,并不凑巧——
沈渟渊那边应该是真的很忙,闻清临只是等他回信息,就等了十分钟。
还等来一条——
刚刚开完会,接下来还有个小型的项目研讨会,还约见了一位合作伙伴谈判,全部结束应该要到七点左右了。
闻清临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13:28.
距离七点,还很遥远…
且看沈渟渊下午的两项安排,也都是不方便临时改时间的。
闻清临便放弃了现在告诉他真实情况的念头。
不过不等闻清临回复,沈渟渊就又发来一条——
闻老师下午准备去哪里玩?忽然问我什么时候下班,我可以自作多情认为,闻老师是准备等我下班和我视频吗?
微愣一瞬,闻清临才反应过来,沈渟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海城了…
原本是想给沈渟渊一个惊喜的…
斟酌片刻,闻清临最后给沈渟渊回去一句——
不视频,直接见面,沈总下班之后,要不要去我工作室接我?
五个小时,闻清临想,应该足够送走他母亲和弟弟了。
等沈渟渊去接他的时候,他再告诉沈渟渊就好。
或许是被闻清临这条信息惊讶到了,两秒钟后,闻清临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沈渟渊直接打来了语音电话。
闻清临抿唇,划了接听。
沈渟渊略显担忧的低沉嗓音,便透过手机听筒传入闻清临耳窝:“闻老师回海城了?什么时候,为什么这么突然,是出什么状况了吗?”
闻清临鲜少听到沈渟渊这样一连串的发问,只觉得对方在这种问题上确实过分敏锐了。
不过闻清临也没觉得心虚,毕竟他回海城本身,确实和出状况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碰巧一回来就出了状况罢了。
“刚到海城高铁站,就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回来了,”闻清临语气如常,“原本想给沈总一个惊喜的,不过你今天太忙,我也正好要去趟工作室,就干脆想直接告诉你好了。”
略一停顿,闻清临甚至还轻快开了个玩笑:“所以,沈总会去接你老婆的对不对?”
听筒那头一瞬静默,才响起沈渟渊的回答:“确实很惊喜,我会尽快结束工作去接你的。”
微顿,沈渟渊又低低补上两个字:“老婆。”
闻清临笑了一下,应“好”。
挂断电话后,闻清临将手机锁屏收好,终于站直身体,拉着行李箱加入了打车的队列。
边又在脑海里将刚刚和和沈渟渊的对话复盘了一遍,以确认并没什么疏漏。
十分钟后,闻清临坐进出租车的后座,给司机报了地址之后,他就侧头看向窗外。
一路上,大脑都像是被放空了——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在这样略微混沌的状态中,出租车到达了目的地——
海城市中心的一座写字间楼下。
闻清临的工作室是这幢楼上的其中一间,不算大,但胜在地理位置和视野都很好,很合闻清临心意。
付钱下车,进入一楼大厅,闻清临轻车熟路走向电梯间,乘电梯到16楼…
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然,无懈可击——
至少让别人看起来如此。
刷卡进入工作室,一看到他,先前打电话给他的女生就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同他讲话:“闻老师您来了!那二位…我带去咨询室了,也锁了门…钥匙在这里!”
边说,女生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闻清临。
闻清临接过,道了声谢,便抬步向咨询室走。
只是转身的前一秒,闻清临停顿过一瞬——
他原本想问句“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话?”,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不再迟疑,闻清临一路大步走到了咨询室门口。
站定,用钥匙打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咨询室里的两个人便不约而同抬头看过来。
闻清临脚步微顿一瞬,终于还是走进去,重新关好了门。
“闻一!真的是你闻一!”田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向闻清临的眼神里,蕴满了惊喜——
不像与多年未见的儿子久别重逢,倒更像是见到了摇钱树。
说了这句,她又去拍身边依然大剌剌坐在沙发里的年轻男生肩膀,低声要求:“那是你哥,见了面怎么不叫哥?”
闻金豆嗤了一声,不情不愿开口:“哥。”
语气极其敷衍。
闻清临没有立刻出声,他甚至依然站在门边,只垂眼,视线从面前皱纹横生明显见老,只依稀能从眉眼间辨出两分当年风采的女人,缓缓转到她身旁,同她样貌相似,却一看就很不讨喜的男生身上。
眸底划过一瞬讥诮。
好半晌,闻清临才开门见山问:“你们来做什么?”
甚至吝啬于再开口叫声“妈”。
田芳身形明显一顿。
她搓了搓手,略显局促:“你这孩子…这么多年没见了,是还在跟妈妈置气吗?”
置气。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闻清临就笑了。
确实是被气笑的。
他母亲还真就有这个能耐——
时隔十年,依然只用一句话一个词,就能精准戳中他的怒点。
原来他这十年的逃离,逃离以前种种压抑的,窒息的,不堪的生活,艰难重获新生,在他母亲眼里,都不过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好似看着不懂事叛逆小孩的“置气”。
闻清临阖了阖眸,重重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他并没有搭理这句话,只是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在问,你们究竟来做什么?”
大概是他的语气确实太冷厉了,田芳脸上明显闪过一瞬不悦。
不过又被生生压了下去,转而换上一副好似更和蔼的笑脸:“我毕竟是你妈,好不容易知道你在哪里了,来看一看你,有什么不对?”
顿了顿,田芳目光又自以为隐蔽,将闻清临从头打量到脚,才接着道:“当年是妈妈不对,太没见识觉得你画画没用,看你现在靠画画这么有出息了,妈妈真的很欣慰,很以你为傲!”
但很显然,闻清临早已过了会被这番话打动的年龄,他毫不留情道:“真不好意思,可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污点,所以有话直说,没话以后也不必再来打扰我。”
闻清临这话是真的很直白,很不留情面了。
田芳皱起了眉头,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闻金豆忽然笑了一声,插话进来:“我来之前不就跟你说了?打这感情牌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直说!”
他这话自然是对着田芳说的,不过说了这句,闻金豆就又转头看着闻清临,翘着腿一脸理所当然开了口:“哥看起来也是个直爽干脆的,那我就直说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让哥给我们在海城买套房,妈现在已经退休了,退休工资不高但也算够她自己花,但养我肯定就不够了,所以想让哥给我在海城安排个工作,就这俩要求,以哥现在的身份,肯定很简单对不对?只要哥能做到,那我们肯定也能做到不打扰!”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威胁。
见他已经挑明说了,田芳也不装了,干脆在一旁补充道:“房子也不用很大,就我和你弟弟两个人住,你弟的工作也不用特好,他…他没念上大学,专科学汽修今年才毕业。”
竟自认自己很通情达理。
闻清临没能立刻讲出话来。
已经不是被气的了,而是震撼——
震撼于竟然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闻清临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又松开。
片刻后,他一个字都没有搭理闻金豆,只对田芳一字一顿道:“你当年说我画画没用其实没说错,因为对你们来说确实没用,我靠画画赚来的钱,一分钱都不会花在你们身上,找我买房找工作,不如做梦来得比较实际。”
是直截了当,没有分毫转圜余地的拒绝。
这下田芳和闻金豆脸色都变了,大概是没想到闻清临竟然真的能这样“不近人情”。
“闻一!孝敬爹妈给爹妈花钱这叫…叫义务,你现在是文化人,连这最基础的法律都不懂吗!”田芳忍不住大声呵斥。
可闻清临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一脸无谓道:“那你直接去法院告我好了,和你打官司,我倒是愿意花钱。”
田芳被噎住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闻金豆又忽然开了口,他阴恻恻笑了一下,语气里威胁意味愈浓:“哥现在果然是有钱人了,你们有钱人确实不怕打官司,不过据我所知,有钱人总是面子大过天,所以哥你说,如果我现在出去和你这工作室的大家好好聊聊,聊聊哥其实是个毫无人情味儿的不孝子,这么多年因为嫌我和妈给你丢人就不认我们…哥你觉得怎么样?”
闻清临瞳孔微缩。
他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闻金豆的这句威胁倒是真的起了两分作用,当然,并不同于闻金豆所想的那样——
闻清临本身,并不怕闻金豆真的颠倒黑白胡说八道什么,他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
但闻清临从根本上,就不愿再和他的家庭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了。
他只是闻清临,不是闻一。
因此不愿再有任何人,听到提到关于他家庭的任何,无论真假好坏。
不过表面上,闻清临却依然是无懈可击不为所动的,他甚至还嗤笑了一声,好似很是不屑:“嘴长在你身上,随便你说,看别人会不会信。”
闻金豆也被噎到了。
可田芳却又像是缓过了神,她忽然转口提起:“我听说你找了个男人?你不在意你这群同事怎么看你,那连你男人怎么看你,你也不在意吗?”
闻清临微顿,很快便反应过来,这“男人”肯定说的是沈渟渊了。
大概是那天在高铁站碰到的女人,回去告诉他母亲的。
在这个瞬间,闻清临心尖竟莫名浮起了两分庆幸——
庆幸他已经同沈渟渊坦诚过了。
沈渟渊不必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乱七八糟的不堪。
想到这里,闻清临甚至还勾了勾唇,语气轻松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同他讲过?”
田芳再次顿住。
闻清临彻底没了同他们再废话下去的耐心,他正准备“送客”,可还没来及开口,就听田芳又忽然提高了音量,疯魔般尖声道:“你真的什么都和他讲过了?包括你爹当年躺在你面前要你打120,你却眼睁睁看着他彻底断气,这你也讲过了吗?你真的敢讲吗闻一!”
田芳话音落下的瞬间,闻清临忽然感觉到大脑轰响一声,伴随起尖锐的刺痛。
可不等他说出什么,咨询室的门却在这个瞬间被敲响了。
闻清临蹙眉忍着头痛问:“什么事?”
然而下一秒,门外就响起了一道意料之外的低沉男声:“闻老师,开门,是我。”
嗓音很沉,隐含怒气。
闻清临倏然僵住——
沈渟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