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死了。”
我站在大桥边缘,烈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像玻璃杯割裂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莫名觉得氧气变得稀薄起来,我沉沉吸入一口气,胸腔里发出和风同等频率的哀鸣。
我把手机贴近脸颊,试图用最冷静的语调重复:“唐绪彦,我就要死了。”
手机那端安静得出奇。我努力将听筒紧紧挨在耳边,然而除了戏谑的风声,我听不到任何回音。
我被冻僵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冷啊,连手指都在发抖,心脏也揪成了小小的一团,毫无规律地抽搐起来。
我闭了闭眼,片刻回神后,才发现手机已经掉在了地上,半边身体暴露在桥沿之外。手机屏幕亮着,“唐绪彦”三个字躺在联系人列表里,像一具冷漠的尸体。
他把电话挂断了。
喘着气笑了两下,我抿了抿唇,脚尖微动,把手机踢了下去。
正如预料中的那样,手机从高空瞬间坠落,卷入浪涛翻滚的湍流,终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连影子都再也找不见。
我抬头看了看天,依旧是乌云密布,死气沉沉的,看不见一丝阳光。在我印象中,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我低下头,脚下几十米处的河流忽远忽近。风声愈发喧嚣,我感到阵阵错乱的眩晕。
慢慢松开抓住护栏的左手,我伸开双臂,拥抱风,拥抱一无所有的天空。
把自己比作宇宙里的星星属实有愧,然而在这人生的最后几秒钟,脑海中的我自己,确实像极了一颗陨落的星子,没有陪伴也没有留恋,在寰宇天地间落寞地走向消亡。
“再见。”
虽然不知道该对谁说再见。
/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一艘船,我坐在船里,飘向一片粘稠的虚空。氤氲水汽拍打在脸上,像被野狗沾满口水的舌头不断舔舐皮肤。四周昏暗却寂静,只有断断续续的水声入耳。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我扶着船边伸出脖子,才猛然惊觉:整片水域都是血的颜色。
我的眼珠难以自控地向下转动,只见木船轻飘飘地游开,船下的水中,倒映出一张血色尽褪的脸。
我的脸。
我猛然睁开双眼。
“你醒了啊。”
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我恍若隔世,机械地偏了偏头。
窗边靠着一个瘦高的男人,阳光从他背后照进窗里,亮得刺眼,也模糊了他身形和面容。
“怎么这么想不开要去跳河啊,”他慢慢踱步到我的床边,整个人向我凑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救上来……”
“为什么——救我?”
我的嗓音沙哑,感觉自己像患了多年肺病的老人,此刻奄奄一息躺在床里,邋遢又狼狈。
“啊?”
那人显然愣住了。
我没有再去理会他,视线缓缓移动到头顶的天花板,白色——多圣洁,染上一滴鲜血,都变成对它的玷污。
我没有心思去怪谁。我只是想不明白,服药、割腕、跳河,为什么偏偏没有一次可以让我得偿所愿。就好像从我出生起,这个世界就已经将我用密密麻麻的细绳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不论怎样挣脱,结局都是令人绝望的藕断丝连。
我费力地抬起左手,漠然看着高高悬挂的点滴瓶,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打碎了重新组装后一摊冰冷僵硬的废铜烂铁。
我的声音很轻:“我想回家。”
“你家住哪儿?”男人问我。
我的头脑发涨,我想大概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语调平平地吐出一串地址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明明房子都已经退租了,零七八碎的财产也是捐的捐、送的送,终于下定决心打算赤条条地离开这个世界,却又阴差阳错地再一次被拉了回来……
现在的我,当真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
“你已经昏迷两天了,缓一缓我再送你回去吧。”他自顾自地说,“前天我刚好去河边写生,看见河边漂着一个人,没多想就跳下去救了,多亏你命大……”
命大?
我在心里讪笑。还是把这份好运留给需要的人吧,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实在受之有愧。
“吊瓶也快结束了,我去叫医生,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
那人退后两步,递给我一个苹果,语气里依旧带着笑意:“别哭丧着脸,活着多好啊!你先吃点水果,我一会就回来。”
我努力仰起脸,终于看清了他的五官。原来是个小孩啊。年轻的脸庞透露出蓬勃朝气,眼中依稀有微光闪烁,这目光只有从那些真正热爱生活的人眼中才能窥见。
我抿起嘴,冲他笑了笑:“谢谢。”
病房门被轻轻掩住,我试图深呼吸,却因为肺部强烈的不适感而不得不中途放弃。
转而化为一声混浊的叹息。
我没有犹豫便拔掉了针头。懒得去按,于是任由血液涌出毛细血管,在手背上聚拢,然后慢慢地向下流淌。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摆放着香蕉和苹果。袋子旁边躺着一把绿色的水果刀,冰冷的刀刃隐藏在塑料壳子里。
我沉默地看着血液沾染惨白的床单,一滴,两滴,三滴。
傻小子,为什么要救我?
救起我,然后告诉我……活着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