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明海确实没想到晏擎霄会这么坦诚,这一大段自白,像是当他这个人民警察不在一样。
但他同样也知道,晏擎霄能对他这样浅言深还有一个原因。晏擎霄太孤独了。他选择和自己吐露心迹,是因为很多事不经历不能明白,而自己又刚好了解十年前的一切。不必要解释因果的倾诉是最好的倾诉状态,他只管说,倾听的人能懂,还能在恰当时和他聊几句。
廖明海说:“你很想他。”
疑问句转为陈述句,却达到了一样的效果。
晏擎霄扫过额前的刘海,稍微显得那么不在意地回答:“还好,过年之后见过一次。”
“你们已经见过了啊?”廖明海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然后呢,你们说什么了?”
晏擎霄说:“准确来说是我见过他了,他没看到我。他跟你差不多,来我会所喝酒,喝醉了在睡觉,穿得太薄,应侍生来借衣服。我刚好在,就过去看了眼。”
“啧,你们这缘分也真是……”廖明海一时没想到词来形容,失意晏擎霄继续说:“那你看着他睡着了,就没和他打招呼走了啊。”
“嗯,他变化挺大的,看起来也累,我就没想打扰他。”晏擎霄说地好像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支支吾吾又解释了一句:“当然……我突然看到他,自己也好懵的……我没做好准备……怎么面对他……”
廖明海一直注意晏擎霄的表情变化,看到最后,晏擎霄的眼尾垂下来,脸上的失落也很明显,声音更是不用提了,听起来委屈后悔得要死。
廖明海于心不忍,提醒道:“晏擎霄,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见他一面你欣喜若狂,一个人时牵肠挂肚。因为没说上话的遗憾,你对见面的场景耿耿于怀,追悔莫及。晏擎霄,你很爱他,不要再怀疑自己。”
晏擎霄怔住了,刚才提起李梓寒眼底飞出的光似乎就在这句话后烟灭了。
你很爱他,却伤他最深。世上没有比这个更纠葛的感情了。
*
窗外雷声大作,闪电劈过浓黑色露出点可怖的光,又急又快的雨点从黑幕落到烂糊的黄土上,狂风怒号,掀起一卷尘,蒙在四处奔蹿的人脸上。
外面很吵,雨伞插着队撑起,相互躲雨的叫喊,温情脉脉的爱语,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他们是普通人,他们过着普通的生活。
他们不知道身边隐藏的危机,非法流通的试剂今夜就要从暗处改变他们平静的生活。有多少个被昂贵的医药费拖累的家庭,那些躺下的平等生命,他们等不来痊愈。等来的,或许是死神的镰刀。
李梓寒披头散发站在台阶上,眼眸如水,深不见底的情绪死死压在平静的水面,白日里的争吵依旧无用。
“拦不住了吗?”李梓寒闭上眼,喃喃自语。
想他这一生,行差踏错,干戈寥落。按照父母安排的轨迹顺风顺水十八年,遇见阿俨,叛逆一次,改变一生。父母不幸,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生而不养。竹马多年,一夕反目,辱他最重,伤他最深。一生所爱,兰因絮果,阴阳两隔,踽踽独行。三十三年华,走过了许多人三生三世才能遇到的悲欢离合,但他错在了哪呢?为什么总是他满盘皆输?为什么被抛弃,被背叛,被利用的人,总是他?错的明明不是他。
年轻时未珍惜的感情,终于报应到他身上来了吗?
——你说她的心意啊,糟蹋就糟蹋了,关我什么事呢?
——残酷的事实才是真相,这样她们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咒你这一辈子,都活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中!
李梓寒勾起的唇角,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好无奈。
次日天大亮,李梓寒请过假没再去实验室讨人嫌。驱车到中山美穗家,她正在院子里辅导井润写作业,抬眼见到李梓寒,笔尖惊得戳到了井润,痛地他叫了一声。
这一声让中山美穗回了神,“小李先生?”
李梓寒扶门进来,失魂落魄,小声请求着:“让我看他一眼,可以吗?”
中山美穗看他头上乱糟糟的白发,着装怪异,皱巴巴地像是好几天没换过,其中一片衣领还埋在脖子里,鞋子也穿错了,不是同一双……
实在是没能理解到李梓寒的意思,中山美穗虽感到不安,却还是上前问道:“谁?你在说什么?”
眼前的女人蕙质兰心,温柔善良,李梓寒有些无地自容地重新问了一遍:“我可以……去你……丈夫墓园前,看看吗?”
话落,中山美穗面色一顿,盯着李梓寒看了一会儿,而后唇角扯开,露出个淡淡的凄美笑容:“小李先生,请。”
墓园被打理的很好。日本墓地多为家族墓园,从踏进门庭的那只脚开始,沿路的石子被铺缮地整整齐齐,黑松栽了一路,修剪过的草地赏心悦目。中山美穗把李梓寒送进来,引到野原城一墓前安抚过他后就退出去了。
眼前的墓碑清晰雕刻着“野原城一”四字,旁边有两束干净新鲜的百合花,一看就是前两天中山美穗换上的。
李梓寒说不出心里看到这一切是什么感觉,只是脑袋空空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良久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我来了,你还记得我吗?阿俨。”
没人回应他的叹息,风一吹,那些轻轻的声音就听不见了,但李梓寒依然说地泪流满面。
“肯定还记得吧,我应该来向你赎罪,你还怪我吧。”
“十一年前,是我装疯卖傻,躲避了为你出庭。”
“我不敢见你,因为没脸。”李梓寒坐在墓前,额头贴着墓碑,泪水泛滥,“对不起,阿俨。但即使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不出庭。”
李梓寒哽咽道:“不出庭,你就……可以永远活在我心里了。”他的手臂死死抱着墓碑,“可是……为什么那么理想主义的你,也会犯婚内出轨的错。你也……对不起我啊……你的妻子那么好,又怎么能对不起她。”
“没关系的阿俨,既然我们分不清楚,就当面说吧。”
“今晚十二点,阿俨你来接我吧。我太累了,走不动了。”
*
是夜十二点,李梓寒按响了指纹解锁器,用A级权限进了最里间的实验室。
水溶钠反应,产生的氢气,又被反应本身点燃,只要具备一定的量,及明火助燃,就会产生爆炸反应。
实验室的电路复杂,切断摄像头的线马上就会触发红外线报警,同时一氧化碳泄露,必死无疑。
——一定要现在就走吗?这么急?
——是,我已经订了德令哈的酒店。
——你一个人吗?
——是,看完中国的草原,我就回日本了。
——要分手吗?
——嗯。
从前和阿俨分手的那幕浮现在眼前,李梓寒这次不再感受到难忍的痛意,鼻梁上的那颗小痣动了动,他低声笑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未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他抬手倾倒了试剂瓶:“既然一切因我而起,就让我来结束吧。”
——何姨要知道我去你家了,她又要不高兴了。
——不会,你又不搞她儿子。
……
剧烈的声响震破了耳膜,温热的液体从耳垂处流下,尖锐的报警器此起彼伏……
——你以为我怕那个诅咒吗?
——他说得不作数。
……
——我没想过找哪个女人好好过一生。将来对世上的人和事都倦了,我也学那避世不出的陶潜,找个桃源潇洒后半生。
……
火源扑来一团团热气,氧气被一氧化碳侵占,红外线无遮挡地射到他脸上……
——药品已经发行了,你拦地住吗?
明火燃到了实验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脚下濡湿的布料也感受到了蒸腾的热气。
——我会帮你成立研究所,调配合适的研究员给你用,不论是技术支持还是资金方面,我都会给你最好的。我只要你继续完成这项研究,并且我要看到成效。
……
——寒寒!他是你父亲!
2021-02-11 22: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