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隔岸观花>第21章 情人

  年初二那天,虞皙锁着房门,和苏廷谦打了近一个小时电话。虞家庆祝新年的方式很传统,就是一大帮亲戚长辈聚在一起,吃饭闲聊,那种喧腾的烟火味,穿过房间的门板,传到了听筒的另一头。而苏廷谦那边,除了他略低的声音,便是完全的寂静。

  二月十四日,苏廷谦会来车站接他,就是在这通电话中说好的。

  虞皙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一手拖着行李箱,在出站口看见了正等待他的苏廷谦。行李箱被苏廷谦顺手牵走,放在了路边提前叫好的出租车那后备箱里。

  一上车,虞皙便见苏廷谦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他又是在晕车。他有时会想,怎么会有这么不能坐车的人?又歉疚地将后排两边的窗户打开了。如果不是自己带着行李,苏廷谦一定会带他搭地铁。

  寒风呼啸着掠过他们的耳畔。苏廷谦的脸色又好了起来,但还是抬手摸了摸虞皙的脸:“不冷吗?”

  “还好。”虞皙蹭了蹭自己的围巾,看着沿途一闪而过的,捧着一大捧玫瑰兜售的人。

  苏廷谦的家在一个绿化做得很好的小区。出租车绕了几分钟,才停在一栋高楼之下。苏廷谦依然替虞皙拿着行李箱,刷卡开了单元门。电梯口灯火通明,两人进去,虞皙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路跳到了二十三,这个高度大抵足够俯瞰半个泉市了。

  防盗门在身后被关上,咔擦落锁的声音未落,虞皙便感受到了那夜电话中,沉在苏廷谦身边的静默。他站在玄关处,不着痕迹地往里环视了一周,房子装修得很细致,却没多少家具,放眼而去显得空荡荡的。虞皙踩着拖鞋进到客厅,伸手在电视的液晶显示屏上摸了一手薄灰。

  苏廷谦倒一派闲适的模样,给虞皙扔下一句“随便坐”,就转身进了厨房。

  虞皙靠在布艺沙发上,拘束地换了好几个坐姿,实在受不了了,起身往苏廷谦的方向喊道:“哪个是你房间?”

  没人应他。

  虞皙无奈地刷了两分钟游戏论坛,苏廷谦总算悠哉悠哉地从厨房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盘子。虞皙愣愣地看着白瓷盘上错落地放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心形巧克力。

  他伸手去拿,被苏廷谦挑眉躲开,朝一侧房门扬了扬下巴,说道:“我房间是那个。”

  虞皙已经懒得去想房间的事了,目光都粘在了苏廷谦手里的巧克力上。看得苏廷谦只得失笑道:“别盯着了,就是送给你的,情人节快乐。”

  “你自己做的?”虞皙一边跟着苏廷谦往屋里走,一边不认识似的看着闻言点头的他。

  苏廷谦将盘子轻轻放在书桌上,说:“看视频学的,但我自己没尝过,别抱太大期望。”

  房间里的陈设同样简单:一张窄床,靠着窗的书桌,相连的书柜和衣柜,最有生活气息的,莫不过桌前随意摆着的布艺月亮椅了。虞皙不客气地占了屋里唯一的椅子,苏廷谦只好一撑手,坐在了书桌上,将那盘巧克力推到虞皙面前。

  “尝尝吗?”

  放在他的面前,虞皙反而不太舍得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挑了最小的一块含在嘴里。

  苏廷谦观察他的表情,说:“没必要这么凝重吧?卖相还行啊。”

  虞皙白了他一眼:“我是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苏廷谦说,“吃完再做就是了。”

  虞皙好气又好笑,赌气地拿了最大的那块咬了一口,拿着这颗缺口的爱心,打量起苏廷谦的房间来。

  他的房间就像在宿舍的书桌那样,收拾得整洁又妥当。虞皙看到有一本书倒扣在桌上,书籍上印着,《情人》。

  而书腰松松地环在封面上,也印着一句话:“——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虞皙打趣道:“什么日子看什么书,还挺讲究哈。”

  “随便看看,巧合而已,”苏廷谦说,“巧克力做的好吗?”

  虞皙故意卖着关子,慢吞吞说:“你怎么不自己尝尝就拿出来?”

  于是苏廷谦倾身而下,在虞皙微张的唇齿间,亲自尝到了可可粉香醇的味道。之后这天晚上,他们在房间的窄床上一共做了三次。整间房就亮着一盏昏黄的吸顶灯,盈盈柔柔,将苏廷谦映在虞皙视网膜上的脸庞都晕得一片朦胧。虞皙勉力睁着眼,隐约见到一滴汗珠顺着苏廷谦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自己的喉结上,又被苏廷谦重重地吻去。

  两身衣服在昨夜被胡乱脱下,睡醒后虞皙翻了翻,都不能看了。苏廷谦将衣服抱进洗衣机里,将自己的衣柜打开,对虞皙说:“穿我的吧。”

  虞皙探头一看,里面的外套出乎意料地款式繁多,牛仔夹克、棒球服、图案新颖的卫衣……倒是一件都没见苏廷谦穿过。他没忍住看了苏廷谦一眼,苏廷谦解释道:“都是我妹妹给我挑的。”

  先前某一天听苏廷谦提过,他家之前一直住在泉市,高考后父母因为工作关系,带着妹妹搬去了蓟津,而他又因出柜的关系,和家里闹得很僵,就一个人住在泉市原先的房子里,父母也不太想管他,倒是妹妹很理解自己的哥哥。

  苏廷谦说:“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她很想认识你,和我说了好几次了。”

  虞皙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含混着应了一句,转身随意地摆弄着苏廷谦书架上各类小说。像是有种强迫症,哪怕是翻阅痕迹很重的书,无论是外封还是书腰,都被苏廷谦保管得很完整,只是有点泛旧。

  这天他们说好要去大明湖逛一逛,地点是虞皙临时选好的。到苏廷谦家后他才打开了定位,在高德地图的导航上挑了半天。泉市出名的景区只有这里,他们坐地铁直达的话,前后只用走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午后的大明湖明净澄澈,这个季节游客不算太多。苏廷谦和虞皙走在石板路上,两边随处可见嶙峋的乱石,错落地立着,千姿百态。一排排垂杨迎风招展,柳梢轻盈地在空中飘来荡去。

  有陌生人来问路,虞皙还没爱莫能助地开口,苏廷谦已经摆摆手:“我们也是游客。”

  那人只好道谢又离开,虞皙看着他拦着下一个人的背影,唏嘘道:“我是游客就算了,你在泉市住了二十年,五A景区都没来过?”

  “这有什么?”苏廷谦耸了耸肩,“还有人在蓟津住了大半辈子,都没有去过故宫和万里长城。”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一个人来,没意思。”

  “我觉得你还是能交到朋友的,”虞皙说,“只要和你有共同话题,像杨鸣深不就是你的朋友吗?”

  苏廷谦停下脚步,看着虞皙的眼睛,他黑亮的眼眸,也如湖水一般的清澈:“不想和朋友来这里,只想和你来。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句话?”

  虞皙冤枉得很:“我真的就随口一说!是你想太多了。”

  “就当是这样吧。”苏廷谦浅浅笑了一下。

  什么叫就当是这样?说得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不认账一样,虞皙正打算不服气地同苏廷谦掰扯一番,又听他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从小都没什么朋友,特别是高中的时候,也不是身边的人不好,只是不想和他们相处,觉得不是一路人。当时读附中,是很好的高中,但哪怕是成绩很好的人,明明暗地里互相比较,考试时还要去对答案,就为了成绩单上多几分。有时候看他们这个人给了那个人选项,那个人却用监考看过来当借口装作没看见,也不了了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费这么多心神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上,还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们一起。”

  虞皙怔在原地,与苏廷谦一同倚在湖边的石栏上。这还是苏廷谦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关乎他的过去。他明白苏廷谦的意思,却没法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这种行为真的在高中很普遍,而他自己也曾参与过。

  “当时班上还有人谈恋爱,一边自以为是地隐瞒,一边又享受着别人的起哄,”苏廷谦继续说,“都是很无聊的人。”

  虞皙心说总算是彻底知道自己男朋友为什么在高中同学那儿这么不讨喜了。但此时苏廷谦的神色是那么专注,声音中却有种似有若无的落寞,让虞皙也跟着心疼了一下。

  思考几秒,虞皙决定开口逗逗他:“没有谁看在你长得这么俊的份上,向你告白,想成为那个打开冰山心扉的人?”

  “有,还有的人我根本不认识,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这样?”苏廷谦平静地答道,“而且那时候我想,如果未来我会和谁在一起,一定是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虞皙又让他说得出了神。自己是那个非常理解苏廷谦的人?

  其实内心深处,他并不这么觉得。虞皙不再打断苏廷谦,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上,仿古的游船闲闲往来,将游客带去湖心岛的历下亭又翩然送回。

  “可在有一个晚上,我好像又明白了过去看到过的某句话。”忽然苏廷谦摸了摸虞皙被风吹凉的脸颊,用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感情,是世上最无法做预设的东西。”

  他自言自语般轻轻喟叹:“‘两颗彼此不能理解的心

  也许刚好是一对吧。’*”

  他说,有一个夜晚。

  虞皙回忆起苏廷谦在去年九月,发在社交软件上的那张泉大夜景。苏廷谦指的就是那个时候吗?又是否会和自己有关?

  他屏息凝神地等着苏廷谦来揭晓这个谜底,可苏廷谦出神地望着湖水,没有再说下去了。

  两人又沿着多数行人的轨迹,慢慢闲逛起来。半茂半枯的荷丛在水面上轻轻摇曳,目送着他们走过一道水榭长廊。虞皙自认为不像文青一样能欣赏此类风光,但也会在不经意的一眼间,感叹面前的湖光山色。这才是对景区而言最美好的时节,既不冷清,也不太过纷扰。

  走过奇石馆,之后是北极阁,远远眺望,可见柳枝掩映间,影影绰绰的超然楼。虞皙渐渐走得腿沉,他们本意也不是赶集一样打卡景点的游客,苏廷谦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先前的对话也顺势继续。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没有女生再来和我表白了。”

  虞皙笑着猜测:“少女心被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脸色给冻碎了?”

  “不是,是我高一的时候,学校论坛有人说,当时我们高三成绩最好的学长,在和外校一个男混混谈恋爱,”苏廷谦摇了摇头,“很多人在下面说话太难听了,看不下去和他们吵了几句,也被人猜出来了。”

  虞皙失声惊讶:“这也能猜出是你?”

  苏廷谦答道:“只是猜测,但基本默认了。虽然没人来问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虞皙看着苏廷谦沉静的侧脸,觉得当时如果真的有人问他,他也是真的不会遮遮掩掩。

  苏廷谦最后说:“有时候你感受到的,和你经历的其实是两个世界。认识你之后,我也思考过,可能在有些事情上,你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但是……小鱼。”

  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眸光中隐有茫然之色。千佛山静谧韵致的倒影在如镜的湖面上微微荡漾。

  南丰祠中晏公台上,古钟在暮霭沉沉中怡然敲响。

  钟声在晚风中优柔而雄浑地远去,拂过沁着晚霞的湖水,宛若天籁。

  虞皙攥紧了苏廷谦的手,在古钟平和安然的回响间,这一刻他真正理解了苏廷谦的所思所想,他们之间的差异,苏廷谦的确可以做到认同,且尊重。只是那些让虞皙生活得更轻松的做法与谎言,违背了苏廷谦一直以来的原则与性格,要让苏廷谦效仿,只会予他更为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对错,只是选择的不同。

  虞皙暗自感慨,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动让苏廷谦去改变什么的念头了。既然他们也无法做到改变环境、改变他人,但至少他们还可以选择为彼此坚守、为彼此等待。

  就像苏廷谦所说,那温柔笃定的“让我等你”一样。

  “你说的没错,”虞皙正色道,“不能理解算什么?完全不同的心,都说不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廷谦淡笑着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的发丝间,摘下一片被风吹落的柳叶,又随意递到虞皙手里。

  虞皙拿在眼前看了看。后来他将这片柳叶,压在了自己透明的手机壳下面。

  2021-02-10 20:2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