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给苏廷谦的止咳糖浆在被他喝了半瓶之后，苏廷谦的咳嗽彻底好了。他将剩下的一半收进柜子里，想起了什么，问虞皙：“咳起来是不是挺吵的？”
虞皙正带着耳机和尤悠双排，听得很模糊。他扯下半边耳机，目光没从屏幕上移开：“嗯？”
苏廷谦却不再重复了，虞皙一脸疑惑。倒是尤悠在队伍频道里当了传声筒，他的上铺离那两个单独的座位很近，犯懒靠在床上打游戏时，正好听清了苏廷谦那一句，马上给虞皙打了出来：【他说他是不是咳得吵着你了，估计觉得你这买药送人的，是盼他好快点吧。】
挺正常的逻辑，不知怎么的被尤悠这么一遣词造句，就哪哪不对。虞皙打了串省略号，直接开始组排，摘下来的耳机没再戴回去。
他说：“不吵，就觉得你难受。”
尤悠又在上边开始大呼小叫：“这队友都谁啊……不是虞崽你人呢？”
“在队里啊，走中了。”虞皙发胜率让队友帮忙抢了位置，屏幕上仲夏夜的仙子坐着藤蔓秋千微微摇荡。
“改名了也不说一声？”尤悠嘟囔，“这个‘举起你的灯’是你？”
虞皙反问：“不然鬼拉你进的队？”
尤悠直呼你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很快两边确认完毕，虞皙操纵着长袖飞舞的法师往线上赶，等兵线时在中塔下转了一圈，屏幕上冒出一个长条弹窗，是苏廷谦给他发的微信。
【亲爱的。】
虞皙咽了咽嗓子，忍着不转头去看苏廷谦，抢线的动作已经成条件反射了，他的胸口都好像在微微发热。
另一边耳机里传来角色空灵明净的嗓音：“真爱之路，从无坦途。”
【举起你的灯，照我上路*】
【让我同我的诗行一起远播吧！理想之…*】
后面的话没能全部显示出来，但虞皙知道苏廷谦在说什么。这是苏廷谦送给他的那本诗集，《会唱歌的鸢尾花》中的一节，这些日子，虞皙已经陆陆续续将这本书看完了。读到这一句时，他又有了当初读某首诗时，那种被打动的感觉。过去正是这种感觉，让他在日后说出“我喜欢她的诗”这样的话，所以他摘了其中一句改了游戏ID。
因为苏廷谦告诉他，“对一些事物的喜欢不意味着必须要去了解”，他看到苏廷谦送他的这本书，便不再有自己是在附庸风雅的耻感。虞皙想，苏廷谦的确开解了自己很多。
包括他直白而饱含情意的那一番遣情。我理解我们的不同，让我等你吧。
虞皙在知晓自己不同于世俗的取向时，便隐隐有了预感：他的第一次恋爱，很大概率会是一场地下恋情了。
他太了解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而他对人对事都不屑遮掩的男朋友，在这件事上，却给了自己一个最温柔的开脱，让他毫无负罪感地、心安理得地将他们的关系隐藏下去。
苏廷谦在人前对他更加地沉默，哪怕坐在一处，也只是目不斜视地做自己的事情，将虞皙与其他人的咋咋呼呼欢声笑语当作背景音。就算说上些什么，声音也是很低的，交流并不长。
只是在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哪怕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他终究会情难自已地，贴过去短暂地吻一吻虞皙。
湿热柔软的接触转瞬即逝，带来的余韵，总是能让虞皙大脑空白好一会儿。他半垂着目光，轻声说：“那天……嗯，看你后来感冒了，总觉得是我传染给你的。”
苏廷谦哑然失笑，弯着眼角给虞皙解释：“发烧不会传染的，小鱼。”
“这样吗？”虞皙含糊道。
苏廷谦漫不经心地往椅背上一靠，悠悠道：“要是我哪天不幸发烧了，你可以再来试一试。”
谁要试这个？虞皙一阵无言。秋去冬来，一直到了十二月下旬，他们都没逮到这个无厘头的“试一试”的机会。尽管他们私底下交换的每一个或长或短的吻，都一如既往地，让虞皙有那种发烧的错觉，交错的呼吸永远带着灼人的热度，像冬日燃烧着的一团心火，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泉市的冬天常常下雪，这一年却是迟迟不来。不少学生刷着天气预报，盼着那个雪花的图标能在某一个清晨予人惊喜，可挨到了圣诞节那一天，都没有一星半点从空中飘落，只有空气中的寒意还是带着割人的痛感。
篮球社和啦啦操队的女生在圣诞节的夜晚有联谊会，尤悠暗恋着的那个女同学也会去。于是尤悠一人参加还不够，死命拽着虞皙去给他作陪，而涂嘉容作为骨干成员，更不会缺席了。
到最后，寝室里五个人拖家带口地都去凑热闹，声势浩大地让虞皙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偷偷踩了尤悠一脚：“你是指望我们谁帮你提亲？”
“我怂啊！”尤悠夸张地叹了口气，“指望你给我壮点胆倒是真的。”
又不是要去表白，壮什么胆？而且真要表白，这架势只会徒增尴尬吧。虞皙心不在焉地想着，表白在他心中，不要排场，只要能让人感受到的郑重就足够了。念高中时，他就挺看不上身边的同学在社交软件上对喜欢的人表白，觉得太过随意轻浮。可现在联想起自己，他和苏廷谦之间，没有告白就是接吻，真正确定的时刻，还是靠他去接一个外人的话……
并且，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苏廷谦说过，我也喜欢你。
虞皙又有点理解那些在聊天软件上告白的人了，或许不是不上心，而是赧然脸热到当面说不出口，才选择一个这样的方式吧，归根到底，还是很喜欢对方的。
这种联谊活动，前几十分钟，都难以放开，更别说还有人带了自己的朋友，就愈发不会和不相熟的人聊天了。不尴不尬地待上一阵，两边社长提议一起分组玩游戏，老了套的真心话大冒险，学生们玩了一年又一年，还是对其津津有味。
尤悠拉着虞皙，若无其事地往喜欢的姑娘身边靠，最终如愿以偿地与人分到了一组。方桌边围坐着十几个人，他们寝室的就占了小半，剩下除了两个篮球社的队员，便都是啦啦操社团的女孩。
虞皙坐在尤悠身边，他能感受到尤悠的激动与紧张，可从进这个屋起，他便是兴致缺缺。他一直在想苏廷谦。
几分钟前，虞皙按捺不住，给苏廷谦发了一条消息：【要不要我等下回来顺路给你带些什么？】
发完后虞皙自己都觉得好傻，就在学校里，有什么好顺路的。他真正想说的是，我好想回来找你。可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他不可能就这样走的，没有理由会显得很奇怪。
周遭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桌上的饮料瓶开始转动起来。虞皙的屏幕一闪，是苏廷谦给他回信息：【不用，你好好玩。】
虞皙低头打字：【你在做什么？】
苏廷谦：【在寝室写作业，总算有个安静日子了。】
虞皙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是不是有时候我们玩游戏，你觉得好吵？】
但这一次他没等到苏廷谦的回话，就听到身边猛地响起一阵起哄声。虞皙还未回过神来，周载在他右边欠嗖嗖地搡了一把，笑话道：“运气是好啊，虞崽！”
他抬眼，有些烦躁地看着那个对着自己的瓶口，将手机锁屏，认命地来了一句：“真心话吧 。”
问他的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女生，她撑着下巴，也不怯场，在旁边社友的小声笑闹中顺遂民意，微笑着看向虞皙。
“那我可是帮别人问的哦，同学，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没等虞皙回话，姑娘们自己便打闹着，几人噗嗤笑开，而桌上的男生，多是不屑地“切——”着，拖长了音调。
虞皙扬扬眉，坦言说道：“我有喜欢的人。”
放在桌边的手机小小地震动了一下，虞皙知道是苏廷谦给他发来了消息。
“有喜欢的人”，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却第一次在他这里，不再是一个谎言。
哪怕它注定，要长久地成为一个秘密，但到底是真实存在的。
涂嘉容抱臂调侃，半开玩笑道：“我们寝最帅的这位同学早就心有所属啦，痴情得很，各位美女也给我们不那么俊的一点机会嘛。”引来好几声起哄和女生戏谑的喝倒彩。
桌上又嘻嘻哈哈地开始下一轮，这回转到是一个女同学，虞皙不感兴趣，独自低头解锁手机，这一次的对话框有挺大一块。
苏廷谦：【没有，不是的。你放心玩。那种无规律的杂乱的嘈杂对我没有影响。我就想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话有些中二了，但的确如此）。还有，现在也不是我自己的世界了，我不是还有你吗？不需要那么多。】
虞皙看着这句话，抬手揉了揉发热的眼眶。
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他好像做错了。
不在意，不代表就可以被这样理直气壮的辜负。
当下虞皙收起了手机，没再多说什么。隔两天寝室群里约着跨年团建，只有虞皙回绝了，说早早约了其他的朋友。
这句话发出来时，尤悠又是一声哀叹，小鱼你都背着我们有别的狗了！连向阳煦都八卦了一句，男生还是妹子？
虞皙只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很快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走，苏廷谦却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电脑，手上却打开微信页面，将一段聊天记录朝上，两指轻轻将手机从桌面上推到虞皙那一侧，置于虞皙眼前。
虞皙看了一眼，笑了笑。杨鸣深那天在地铁站随手加上了虞皙的微信，此时虞皙也拿出了自己的一段聊天记录，默不作声地放在了苏廷谦的键盘上。
杨鸣深给他们各自发了一条消息，邀请他们跨年夜来城市广场看乐队的露天演出。虞皙与苏廷谦都没有拒绝。
2021-02-10 20:2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