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逆光之城>第34章 山峦为证,金兰之交

6日.清晨.大荒

龙冉没有改变他的修行,仍然每日坚持乘着朝露初霞时,吸收天边日出那一抹紫气。

修行是贯穿一生的事情,从来是水磨工夫的大工程,若想要登天之能,没有通天地基怎能安稳踏实呢?巧合的是,樊戥似乎也懂得紫气奥妙,在不远处的屋顶吸收紫气。日轮红黄,丝丝缕缕紫气从日光中飘逸下来,被二人分均纳入体内,他牵引的紫气倒是比龙冉粗壮几倍,让龙冉不禁感叹,一山还比一山高。

及至龙冉吸纳完毕,才迎上樊戥善意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转身跃下屋顶。他一如此般,浑身笼罩着神秘,似乎距人遥远却又不会给人疏离之感,他会热衷地与你讲述奇闻野史,也会与你一同铤而走险,共赴死难。

上至古老,下至炊烟,他总能侃侃而谈,不失风雅。如果话题牵引涉及到他,常常是一言带过,这使得龙冉对樊戥至今仍然了解不多,在他心中,樊戥是一个模糊的幻象,他甚至无法确认面前的这个少年,唇齿谈笑间是否真情实感。

无论怎说,经历过一次战斗,他们的关系是近了许多的。

这一日,飞越过无数大山水泽,脚下的飞行灵兽却是降下了高度。龙冉眉头微皱,心想莫非到了目的地,可是时间上差得有些出入,总不至于这般疾速吧。

他走出房间,一眼就看见正在凭栏俯瞰远景的樊戥。见他出来,拍拍身侧示意一齐观赏,龙冉没有客气,走上前去并肩站着。

低头一看,下方是碧林如海、绿意葱郁的丘陵,无数高低起伏的小山丘像波浪般,层层推着地势打向远方,层次丰富的绿色看着很是养眼。入目内却是没有城镇,明显他们仍在杳无人烟的偏远地带。

在龙冉的想象中,魏都应该是比镇元关雄伟壮丽千倍万倍的奇迹都城,怎么会?

樊戥慧眼如炬,早就一眼看出龙冉想岔了,轻松惬意地说道:“镇元关至魏都的行程,从整座大陆的版图上看去,只是一段小距离,不过换做脚力自走,那就不是数日可以企及的效率了。这只飞行灵兽占了飞行的便利,也受制于体力的有限,祂还是需要休息停落几次的。”

龙冉恍然,从一长句话里他提取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原来是飞行灵兽累了,多简单的事儿,说的那么麻烦,文绉绉的不知道还是个书生呢。

心里给了樊戥一个五星白眼,待停落后,闲来无事,两人约定往山林深处探索一番,都说艺高人胆大,两个弱小的初生牛犊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穿过了八百里老林,二人惊讶地发现人烟的存在,在远离人世的偏远野域,也有人族的痕迹吗?靠得近了才看清,是一处原始的小部落,仅有五百来人,简陋的屋子用巨木搭建以茅草铺顶,空气中弥漫着哪怕是初到此地的二人都察觉到的混乱,一派不成秩序的乱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是同为人族的共情,或许是恻隐之心,两人没有第一时间离去。站在地势高处遥望而来,欲一观这个部落发生了什么混乱,若可为,出手相助又有何难?

这个小部落范围不大,只圈了一片小地划出界限。以削尖根冠的原木排列当做围栏,千余棵成年男子腰围粗十米高的原木竖立起长共六千米的防线,这本该是固若金汤的设施,却有多处地段被摧毁。

凌乱的巨大脚印留在地上深深的痕迹,溅射到原木围柱上干涸的血迹,大片大片的透着渗人的暗红色,不知死去了多长时间。想必是发生了战斗死去了许多生灵,连翻卷起来的几米深度下土壤都吸饱了血液,显得恐怖。

连片的茅草木屋间的空地上,部落里的族人都无心生产,强壮的男人们扎堆沉默地聚集在一起,不知商谈着什么。年幼的孩子脸上没有笑容,怯生生的呆在僻静处,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偷偷看着那些大人,在茅草木屋外,没有见到老人与女人,想来应该是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龙冉将一切纳入眼底,他低声与樊戥交流,猜测道:“莫非此前这个部落遭到了难以抵御的强大灵兽袭击,损失惨重?”

樊戥看着毁坏的围柱,点头认可道:“应该是山中猛兽侵袭,你看地上鲜血尚未流失,应该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部落中弥漫着慌乱气氛,至今还未走上正轨,应该是猛兽之劫没有退去,还有余患。”

樊戥看得仔细,推理的也有头有尾,逻辑严谨,只是真情如何,还待另说。

龙冉难压心头好奇,忽地灵思一转,笑吟吟地摆了个单手负背,单手横剑的姿势,问樊戥道:“樊戥大哥,你看我像不像一位得道高人?”

啥?

樊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珠转了两转,才看懂他的花招,无奈道:“你可知猛兽实力,莫要把我二人都搭上了才好。”

龙冉摇摇头,认真道:“非是出于恶趣,一来我见不得同族人受苦受难,二来我观那城寨损失不大,灵兽境界应与我二人相仿。我还是那句话,若可为,出手相助又何妨?”

樊戥心中升起了好奇,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仗义出手什么的简直令人发笑。为了陌生人去冒险,倒是新奇的体验,于是依样作揖,装作老诚道:“那就劳烦道友一同前去会会那猛兽,还一方太平了。”

“善。”龙冉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樊戥不会拒绝的,或许他身缠谜团无数,但龙冉才看到了一些更本质的东西,这让他信任樊戥的同时弥足珍贵这段交情。

二人相视一笑,身形相继消失在密林中。

部落里,男人们结束了沉默的讨论,被围在中间的一位强壮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站了起来,比其他男人高一个头,看着很有压迫感。只是此时他的身形有些佝偻,憔悴的面容,眼珠里都有红血丝,他环看一周,每个接触到他眼神的男人都羞愧得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见无人反对,强壮男人终于下结论道:“山神发怒了,如果山神不再庇佑我族,我族难在这大荒生存下去。唯有人祀才能平息山神怒火!这次便是大树家出子女吧,都下去安排祭祀物品,马上起程。”

人群接连散去,唯有一名精壮的短发男人无声哭泣,其他男人临走时都会上前劝慰一番,最后连酋长都离去了,名为大树的男人仍然矗立在原地,像一株大树一般站在那里。

不稍时,一列二十来人的队伍由酋长领着从损毁的大门走出,队伍里几个壮汉抬着巨大的木案,上面摆满了瓜果和男婴幼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部落,往山的深处走去,大荒的人族个个身强体壮,疾走如风,没一会儿就没入老林,连队尾都看不见了。

龙冉二人站在树枝上,敛踪潜行遥遥挂着距离,跟上了队伍。

深山恶水多大妖,此话是大荒里世代相传的祖训。二十来人走得飞快,只耗了半柱香的工夫就抵达了两千里外的一座大山,山势呈环抱状,山顶有虬扎的横倒巨木根须,枯败老死的根须垂下,山势深处是幽黑的鬼蜮,幽黑诡谲让人浑身发寒,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每一个进入的生灵。

二十余人一步一跪,神色强装着平静,望向山势深处时,眼底却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到了此地,龙冉二人面色才凝重起来,灵觉的敏锐给他们发出了警示。这座山一看便是不凡,在葱郁繁茂的崇山古林中,唯有此山不生草木,虽有山间泉水流淌,却无生灵啼叫鸣响,连嚣风似乎都避开此地,静谧的很,看着霎是诡异。

看着近在眼前的大山,龙冉内心莫名产生了厌恶的情绪,却不知因何而起。腰间的六角铜铃倏地发出一声清响,清脆的铜铃声音带来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就抚平了二人心中的不安。

樊戥眼中惊奇,瞥了眼龙冉腰间的铜铃,笑道:“好宝贝。”龙冉却没有玩笑的心情,他看向大山深处,能引起六角铜铃的警示无他缘由,轻声道:“有大妖。”

这座山被浓重的妖气笼罩,这一结论不凭借六角铜铃,在滟澜湖与众妖皇生活了一年的龙冉自己就能判断出来。且看那妖气萦绕不散,黑中发红,似有无数生灵的嚎叫诅咒,便知此山大妖杀人成性,不知活了多少岁月。

事到如今,不可阵前言退,龙冉也从未想过不战而怯。此一入,就是非死即生的结果,食人成性的大妖不会放任食物逃离,龙冉也不会旁观大荒人族惨遭大妖迫害。只是大妖实力成谜,倘若鲁莽深入,龙冉在担忧可能超出控制的场面,无法收场的后果是他们谁都不能接受的。

“走吧,他们走远了。”

樊戥手执一柄卜字青铜戟,此前与战憨厚汉子的截杀,樊戥都没有取出兵刃,这时反而取出,顿时吸引龙冉多看了几眼。戟长有四尺三寸,握在一米七八身高的樊戥手中居然显得短小,青铜戟光华内敛,气势不显,好似真的是一件上年头的古物。

龙冉挑眉,以他的灵觉自是能感应青铜戟平凡下澎湃的力量,兴致问询道:“此戟?”

樊戥摩挲着光滑的戟身,眼睛浮过一抹柔情,轻声道:“君神。”

龙冉颔首,同样将贯星握在手中,比起他心仪的枪法,剑法在这个时候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二十来人中没有那位叫大树的男人,龙冉特意找了一眼。古林山路极难走,高大的树木遮盖了天幕,少有光线透下来,空气有些潮湿,越往里走越难走,高长到腰际的野草和倒伏的朽木常常阻拦着前路,清理这些花费了部族众人很多时间。

进入无名大山,脚下的泥土从坚实变得松散,行进千米深处,一脚下去都能踩出污水来。二人悄然跟在队伍后面,龙冉以精神力沟通樊戥,道:“空气和土壤都变得极其潮湿,前方应该是一眼不小的湖泊。我自小生活在森林里,对这些环境的变化再清楚不过了。”

一眼幽暗静谧的湖泊出现在大山最深处,二十来人停在湖边,将摆满瓜果与男婴幼女的木案放在湖边,顶礼膜拜,进行了几番二人看不懂的仪式后,湖中出现道道涟漪,逐渐变成大浪,一道道大浪拍打岸边,与此同时一道妖娆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道:“人牲,祭祀。”

樊戥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这道声音能直达每个人脑海,莫不是已经发现了隐藏的他们。虽然潜行和敛息的技巧都不娴熟,但这只大妖着实道行深厚,无怪乎能肆虐一方。他未曾言语,只是静观下方事态的变化,以不变应万变,是以弱胜强的一种上策。

酋长强壮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矮了下去,不住地磕头乞求重获山神的庇佑,不知磕了多久,那道声音都没有出现。男人直磕得脑袋晕眩,差点晕厥时,那道声音才重新传来,不知在酋长耳边说了什么,酋长面带苦色仍然不断叩头,只是直至昏死过去,那道声音再没出现过,强壮的男人被几人搀扶着黯然离去,空留下堆满瓜果的木案,以及木案上嚎啕大哭的男婴幼女。

凄厉的湖风刮来,湖泊如一面明镜没有一丝褶皱。

方顷,碧波荡漾,涟漪生起一道妖娆的女人从水底升起,湖水幻变成手臂伸向木案,龙冉眼中寒光闪烁正欲冲出阻拦,又看见女妖眼底的戏谑,顿时惊醒,他们被发现了!

刚想传念提醒樊戥,再一看,龙冉瞳孔微缩,来不及了。

湖水巨手已经到了木案上方,幸好两个孩子早已哭得昏死了过去,没有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樊戥双手横执君神戟,鼻中喷出一道冷哼,声若惊雷,长戟如天罚雷劈直击巨手,将其打得散乱,水花四溅再不成型。

没有遇到像样的阻拦,樊戥瞬间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他连忙抱起两个孩子,以戟支地纵身后退,却发现湖中女妖仍屹立在湖上,盈盈地笑着,没有趁势追袭,龙冉也跳下了隐身处,走上前与樊戥并肩,他戳破女妖的幌子,道:“她一早就发现我们了。”

验证了心中猜想,樊戥再无担忧,将两孩子放在后面的干草丛中,他横戟指向女妖冷声斥问,道:“妖孽,束手待缚,不然今日必教你在此戟下魂飞魄散。”

女妖盈盈地笑着,湖上突然升起蒙蒙的白雾,女妖隐于白雾之后消失不见,知是女妖做法,二人打起精神,不敢冒然行动。

渐渐地,静谧的周围传荡来阵阵哭声,幽怨的呜咽哭泣声由轻到重,从四处八方的雾中传来,如慕如怨,如泣如诉,像闺阁女子相思悲泣的情愫。

白雾渐浓,初次尝试没有探明女妖具体实力,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二人背靠背缓缓向湖边走去。精神力向外延伸,却被白雾阻拦只探出几十米的范围,这是一个坏消息,他们破不了女妖的妖术,便落在了下风,本来就处于劣势,现在情形对他们更加不利了。

樊戥眼中星光大亮,银冷的星光射出数丈远,搅动白雾一阵翻涌,片刻后摇头沉声道:“连我的星目也透不过这片白雾,麻烦了,遇到了一只大的。”

龙冉翻手捏住两枚碧蓝的珠子,口念法决,两枚珠子在二人头上悬浮,放出碧蓝的水光,已经侵袭到身侧的白雾顿时不再靠近,龙冉面色一喜,多带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果然有用。

樊戥看向两颗珠子,好奇道:“千年避水珠,御水珠,你倒是有些好法宝。”

白雾深处渐渐走出一个黑影,二人顿时持起兵刃警惕四周。

白雾后朦胧的黑影来到二人不远处,那萦绕在耳边的幽怨哭泣声,随着黑影的靠近变得更加清晰。君神戟一挥破开白雾,一个与樊戥身高相仿的美貌妇人拿着手绢,捂着胸口一步一抹泪地小声啜泣着,口中不住地哭喊道:“小吉娃儿,你去哪儿了!不要抛下为娘啊,为娘苦啊,为娘想你啊……”

迥异的景象让龙冉二人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樊戥到底是见过世面,眼色一变收起君神戟,上前虚扶着妇人,面带疑惑询问道:“这位仙女姐姐,您为何再次悲呼?”

妇人看着樊戥的方向,却好似没有看到,只顾着哭泣,好似要把肝肠哭出来一样。悲伤的情绪分外浓烈,原来凌冽的杀机与对峙的凝固感被冲刷干净,那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悲伤是演不出来的。

龙冉心头也升起疑惑,不知这一幕缘何而起。

“小吉娃儿,我的儿啊……”

妇人只管自己哭着,突然白雾翻涌,妇人被吞了进去,不见踪影。白雾再一翻转,二人惊讶地发现身处先前看见的部落,第一眼看见了那妇人,她跪坐在族中祭坛前,抱着仍在襁褓中的孩子,一个劲儿地摇头,清泪流满了美艳的脸,她似在哭诉,或是哀求,但一切声响二人都听不见。

她苦苦地哀求着酋长,那个强壮的男人一脸嫌恶,挥臂将她打在地上,旁边的族人义愤填膺地言讨她,稍后又冲上来几个男人,不由分说将她怀中婴儿抢走,任她跪伏在地上哭泣,哦原来她的双腿被打断了。

“小吉娃儿,我们娘儿俩的命可真苦啊……”

幽怨的哭泣声三度响起了,白雾一转,大湖又出现在二人眼前,龙冉神色一惊,立马发现这不是真实的湖泊,因为同样的木案上坐着被打断双脚的美丽妇人,还有那个在母亲怀中睡得安稳的婴儿。

二人知晓这是向所谓山神献祭的人祀,不过怎么连妇人一同成为了祭品?

带着疑惑,湖中升起了巨浪龙卷,一道枯瘦的身影从中走出,向妇人走去,二人只看了一眼,差点没忍住惊叫出声。

大妖,怎会是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