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草草做了一点早饭,吃完了就打算钻进书房。渡边一直跟在他后面,像根甩不掉的尾巴。
“Gin,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渡边趴在他的书桌上,手指无聊地戳着仓鼠的鼻子。
“随便。”琴酒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他身上。他打开密码柜,又翻出了一部新手机。
“Gin,你手机好多。”渡边望着那个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几个手机。
“为了防止意外。”琴酒顺手给渡边也丢了一个,“你拿个去,以后用这个跟我联系。”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渡边摸着那款新手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说不清楚,”琴酒打开新手机,凭着记忆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个号码。“下午你注意点行为,不要让BOSS看出猫腻。”
听筒那边传来嘟嘟响声,始终没有人接听。琴酒看着墙上的挂钟,掐着时间。
36秒后,他挂断了电话。
“Gin,我——”渡边担忧地望着他。
“嘘,别出声。”琴酒说,“你把那只仓鼠丢出去。”
渡边抓着那只白绒绒,起身把它丢出了书房外。几十秒后,琴酒手中的电话响起。他等了三声才按下接听键。
是一个沧桑的男声:“你好。”
“Richard,是我。”
理查德没有立刻回答。听筒那边传来风声,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敲出回音,接着是门被推动的吱呀声。
“Gin。你已经很多年没这样联系我了。”
“我下午要去BOSS那里。”琴酒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以为你不会打来了。距离上次你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Richard,还是说说正事吧。”
理查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BOSS最近在吃一种药,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不是一直在吃药吗?”在琴酒的记忆中,BOSS吃的那些药,都是维持身体机能的药。
“这次不一样,他在吃一种新药,是卡慕带给他的。”
“卡慕?”琴酒坐直了身子,“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是什么药,但BOSS最近变得很不对劲。他的性格变了。”
琴酒皱着眉头:“Richard,你得说具体一点,这样我没法帮上忙。”
“他好像变了个人。”理查德的语速急促起来,“他还变得越来越粗心,脑子也越来越不灵光,人也懒惰了不少。我觉得,他好像在退化,不管是智力还是情商。”
“退化?”琴酒对理查德的说法存疑,“你确定不是多想了吗?”
“我确定,Gin。我跟了他几十年。”
琴酒思考着理查德说的话,他手指放在桌面上敲击。
“自上次你走后,这种变化更明显了,甚至到了极端的地步。”理查德继续道,“这样下去,他会被毁掉的。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嗯,我明白了。”琴酒顿了顿,“你去地下室查看过吗?”
理查德的话听上去太玄乎了,琴酒其实只信了一半,不亲眼见到,他没法做判断。
“你应该查一下他吃的是哪种药,还有最近在做什么。”
乌丸莲耶有在纸上记录的习惯。按他的说法,这是一种“怀旧的浪漫”。他的地下室是最机密的场所,里面藏着组织BOSS的秘密。
“我不能,Gin。”理查德的声音不明显地颤抖着,“我没有资格进入他的地下室。”
“进不了地下室,我没法帮忙。其实你不需要进去。”
只要他可以进去就可以了,这也是琴酒最终的目的。他要尽可能地说服理查德帮自己。
“还有那个卡慕,他现在是银色子弹的负责人,BOSS对他非常上心,如果下午他也在场的话,事情就更难办了。Richard,你要我怎么帮你?”
听筒那边传来长长的叹气声。
“Gin,我已经很老了。”理查德说,“有的事我做不了。”
“你要做的很简单。今天来庄园的时候,我想请你亲自来接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琴酒耐心地等待着。
“好吧,Gin。”理查德终于松了口,“我还能做什么?”
“地下室,”琴酒说,“我需要地下室的钥匙。”
“我会想办法的。”
*
伏特加开来保时捷356A停在门口,琴酒拉开车的后门,把一个带锁的红酒箱子放了进去。
“Gin,你可要请我吃饭哪。”加美莎靠在他的车上,“我这几瓶酒,都可以买一个小公寓了。”
琴酒从大衣里掏出一张黑卡递了过去。
“瞧你,我是那种爱财的女人吗?”加美莎嘴上这么说着,手飞速地把卡抽走。
琴酒钻进了副驾驶,渡边在后座。车子启动后,向着城外驶去。
车厢里很安静。渡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一言不发地坐在后排。
“你今天早上怎么了?”琴酒的声音打破了车子里的沉寂。
自从琴酒打完那通电话后,渡边就变得心事重重的,一直沉默不语。琴酒不介意多点安静的时光,但少了个人在耳边念叨,总觉得有些反常。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渡边把头靠在琴酒的椅背上,“Gin,BOSS和你的关系怎么样?”
伏特加的墨镜不经意地瞟了后座一眼。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琴酒说着,停顿了一下,“曾经。”
渡边的手轻搭在琴酒的肩上。
“伏特加。”
“大哥,怎么了?”
“待会儿到了过后,你把我的车开到滨海基地去。”
“那,大哥你们怎么回来?”
“你开自己的车,在5公里外,找个地方等。”琴酒说,“不要靠庄园太近。”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过了晚上10点,如果还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你就自己开车走。”
“大哥,什么意思?”伏特加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我怎么没听明白?”
“如果10点过后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你就去美国找贝尔摩德。”琴酒望着窗外的风景,“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伏特加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大哥,你别吓我,这听上去像是在交代后事。”
“啧,”琴酒掏出大衣里的口香糖丢进嘴里,“伏特加,你真该学学说话。”
“只是有重要的事要处理,让你出去避避风头。”
琴酒今天要做的事太危险,在BOSS眼皮底下潜入地下室,基本等于是在赌命。更别说卡慕也在。
如果一切顺利,他当然可以坐着自己的保时捷愉快返回。但如果失败了,他也不想牵连无关的人。
伏特加是个好手下,没必要跟着他送死。
“Gin,”渡边的手指轻摸着琴酒的发丝,“我觉得好浪漫。”
“浪漫?”琴酒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在说些什么?”
“可以和你同生共死,就很浪漫。”
“你是笨蛋吗?”琴酒叹了口气。他果然不该对渡边的脑子抱任何希望。
此时,伏特加突然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大哥,我不会走的,我就在东京等你。”
琴酒扶着额头撑在车窗上,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不该跟他说这么多。
“这是命令,我需要你帮我处理其他事,伏特加。”琴酒耐着性子道,“还有,谁说的我们回不来了?”
伏特加这才振作了一点:“好的,大哥,我知道了。”
车子很快就驶到了乌丸莲耶的庄园范围内。保时捷靠近庄园的铁门,几个黑衣人正在门口等候。
琴酒见过这几个人,他们是BOSS在东京基地的直属手下,上次来庄园,就是他们搜的身。
不过这一次,除了他们几人以外,理查德也在。
琴酒刚下车,几个黑衣人就围了上来。
“Gin,老规矩。”带头的人拉过一个箱子,“把东西放进来吧。”
琴酒把大衣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一把军刀,打火机和烟,一盒口香糖,还有个手|枪。
他重新披上大衣,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渡边提着红酒箱子往这边走来。
“这位是?”
理查德往前走了一步,接过渡边手里的红酒箱子。
“苏兹,”渡边对着几人摊开手,“新的代号成员,我身上什么也没带。”
他说着,把外套取了下来,丢到带头人手上:“你可以搜搜。”
带头人对着旁边的手下歪歪头,另外两人走到渡边身旁,对他进行搜身。
“差不多得了。”琴酒不悦道,“他是跟着我来的。”
如果换成琴酒,这些人可不敢这样摸。好在琴酒一向很配合,都是自己把武器丢出来。
“抱歉,这是规矩。”带头人把渡边的大衣递了回去,“那个箱子是什么?”
“给BOSS带的礼物,”琴酒说,“红酒。”
那个黑色的带锁的箱子,此时正在理查德手上。他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却无人忽视他的存在。
“Richard,BOSS有提过吗?”带头人目不转睛德盯着那个箱子,犹疑道。
“提过。”理查德回答得很简洁,既不打算多做解释,也没有放下红酒箱的意思。
“需要检查一下吗?”旁边一个黑衣人问。
不过,没有人回应他的话。理查德推开庄园的铁门,对琴酒微微颔首。
“走吧,Gin。BOSS在等你们。”
三个人就这样进了庄园,铁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几个黑衣人望着他们的背影。
“真的不需要检查吗?”
“不用。”带头人摇摇头,“是理查德带进去的,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装BOSS的东西?”
“也是。”
其实,带头人也没有猜错,红酒箱里确实装了其他东西,只不过不是BOSS要的东西,而是琴酒的伯|莱塔。这是他早上刚想出的计划,让加美莎贡献出她的红酒箱,作为自己爱枪的偷渡舱,然后让理查德帮忙带进去。
渡边快走两步到理查德的身边:“这个箱子很重的,要不然我帮您提吧。”
理查德脚步停在原地,头僵硬地转向他,像个快要风化的机器人。
“你是个好青年。”理查德缓缓开口,“不要浪费机会。”
箱子被递到渡边手上,理查德继续带头往前走。渡边凑到琴酒身边悄声问道:“他刚才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他说话一向如此。”琴酒说,“箱子给我吧。”
琴酒需要在见到BOSS前,把里面的伯|莱塔拿出来。这其实并不难,因为庄园的室内,是没有监视设备的。
乌丸莲耶的疑心很重,周边一公里内,哪怕是铁门外的草坪里,都装有监视器。但一旦进入建筑内,就是他的私人空间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私人空间内有任何摄像头,一旦被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跟着理查德,来到大厅入口的门廊处。琴酒放慢了脚步,这是绝佳的机会,再往前走,就会遇到其他守卫了。
他轻轻把红酒箱子放在地上,按开了锁扣。
“Richard,”是卡慕的声音,“这里就交给我吧。”
他堵在理查德面前,对着他身后两人探出头。渡边往他偏头的方向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好,我是苏兹,”他对着卡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吗?”卡慕嘴角扯着假笑,“我可是早就听说你了。”
“是吗?我这么有名?”渡边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头,“那真是抱歉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请问怎么称呼?”
卡慕厌恶地皱了皱眉。这条狗在故意激怒他,天天跟着琴酒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情绪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迅速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Gin,你怎么不上来?”他无视了渡边的问题,越过他的肩往门廊处喊。
琴酒以极轻的动作按下了红酒箱的锁扣。伯|莱塔已经顺利收进了大衣里。
他提着箱子走到理查德旁边:“Richard,我们进去了。”
理查德对他们点点头,侧过身靠在门廊旁,和门柱融为一体。
“走吧,Gin,BOSS在书房。”卡慕对他做出个请的姿势,而琴酒看也没看他一眼,直径走上楼梯,渡边小跑着了上去。
他凭借着记忆找到书房的大门,径直把门推开。
乌丸莲耶正坐在正对面的书桌上写着什么。他看上去老了许多,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就从精心保养的黑色变成了花白。
甚至,头顶还有变秃的趋势。
“啊,Gin!”乌丸莲耶欢快地喊着他的名字,“你来了啊!快进来坐!”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踩着细碎的小步子向三人跑来。
“好久没见到你了,怎么不主动跟我联系?”他穿着一身红红黄黄的花毛衣,脚下还踩着棉拖鞋。
琴酒脚僵在门口的地砖上,一时瞳孔震惊。
这人是谁?
“你好?”渡边对这个热情的老人似乎很感兴趣,他主动凑了上去,“我是苏兹。”
“哦,是你呀,我早就想见你了。”乌丸莲耶牵过他的手,把他往沙发旁边引,“都进来呀,都进来。”
琴酒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卡慕走到他前面对他招手:“Gin,你楞在那里干什么?”
“你都对他干了些什么?”琴酒怒视着卡慕,“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在说谁?”卡慕耸耸肩,“我怎么听不明白。”
琴酒快步跨到沙发边,一把抓过他的手臂:“你到底是谁?”
乌丸莲耶惊恐地看着他:“Gin,你怎么了?我是乌丸莲耶呀。”
琴酒狠狠揪住乌丸莲耶的脸,使劲地扯了几下,想要确定他是不是易了容。
乌丸莲耶疼得大声叫唤:“哎哟!阵!你干什么?”
“阵?”琴酒的手指一僵,“13年前,你在夏威夷给我买了个玩具。”
琴酒压低声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时你说,只要我喜欢,你就把那家玩具铺盘下来。”
他一只手摸到大衣里的枪:“告诉我,那家玩具铺,叫什么名字?”
琴酒阴狠的目光吓坏了乌丸莲耶,他结巴着:“我,我......”
琴酒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逐渐发力。身后的卡慕掏出枪来对准他:“Gin!你不要冲动!”
只要他有一个细节说错,就崩了他。琴酒摸着怀里已经上膛的枪。
这是黑泽阵和他的“养父”的记忆,如果他是真的乌丸莲耶,不可能不知道。
“是UNBRE啊,阵!当时我给你买了个堆沙丘的小铲子。你说那个铲子很可爱,像真的海星一样!”
“你还说那个玩具铺的名字太无聊了,你不想要!后来你去出任务的时候,又悄悄路过那个店,顺走了一个铲子。这些我都记得。”
琴酒掐着他脖子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我真的是乌丸莲耶。”老人摸着他的手扯了下来,“为什么你们都不信?”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颓丧地垂着脑袋:“Richard也是,你也是。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只是变了,不是死了!”
他突然暴躁地喊道:“我只是想变得快乐,我有什么错!”
琴酒的心脏猛烈跳动着,他见过很多古怪的死尸,和最可怕的疯子交过手,遇到过无数残酷或扭曲的事件,但从未有一刻让他觉得如此诡异。
诡异到有些可怕。
“Gin,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失控了。”乌丸莲耶的语气平缓下来,“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怪你。卡慕,把枪放下吧。”
“坐吧,Gin。”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
琴酒有些恍惚地坐到沙发上,沉默地盯着桌上的茶杯。
“那个,伯父。”渡边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的。”
琴酒抬起眼瞪向渡边,他刚才喊的什么?
“快乐当然是最重要的,人就应该随心所欲。”他乖巧地笑着,右脸上印着个小酒窝。
“苏兹,你这称呼也太不尊敬了。”卡慕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这是BOSS,你叫谁伯父?”
“卡慕,你别插话。”乌丸莲耶对他摆摆手,“伯父这个称呼挺好的,我喜欢。”
他拉过桌上的茶壶,往茶托上的小杯子里倒:“你是个好孩子,来陪伯父喝喝茶。”
“伯父,今天我们给你带了礼物,臻藏的红酒,要试试吗?”
“那太好了,在哪儿?”
红酒箱刚才在琴酒手里,只不过由于他过于震惊,把箱子遗忘在了门口。
“卡慕,你去把箱子提过来。”乌丸莲耶对他招呼着,“把酒开了,来给我们倒上。”
琴酒阴沉着脸,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感觉自己修炼多年的理智即将崩溃。
“Gin,”渡边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这个酒好像很珍贵的,是吗?”
渡边对他挤了挤眼。
琴酒扭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他还需要时间冷静一下,理理思路。
“唉,阵就是这么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乌丸莲耶叹道,“其实也怪我,以前对他要求太严苛了。”
“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我都做的不好。阵,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琴酒看着自己交叉的十指,依旧沉默着。
“我曾经说过,这辈子绝不做一件悔事。但其实我错了,我这一生,都是个大写的悔字。”
卡慕把红酒箱子提过来,提出一瓶酒。箱子有保温的作用,红酒的瓶身还闪着水珠。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单纯的快乐更重要。权力、金钱、欲望都是毒药。它们根本不能让人真正地快乐。”
快乐,又是这个词。琴酒望着桌上的红酒杯,脑中的两根断线似乎连了起来。
“BOSS,”他开口道,“听说你最近在吃一种新药。”
“啊,是的。是一种绝妙的,可以改变人类历史的药剂。”乌丸莲耶浮夸地称赞着,“这个,还要多亏了卡慕。”
“是什么药剂?”琴酒侧过头,观察着这个老人的脸。
这的确是乌丸莲耶的脸,也没有易容。甚至连脖颈处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乌丸莲耶眯着眼一笑:“这个啊,是我为你们准备的惊喜,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不能给点提示吗?伯父。”渡边遗憾道,“我好好奇。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证这么伟大的产物。”
“当然可以,好孩子。”乌丸莲耶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今天晚上,就让你们见识它的冰山一角。”
“留下来,开一场宴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