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从劳斯莱斯上下来,陆骁的车队绝尘而去。

  陆野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目之所及处连车队的影子也看不到。成长的经历使然,他对成年男性长辈,尤其是父亲,不仅仅是缺乏认知上的信任,甚至完全是潜意识里非常排斥,即便他性格沉稳,不曾明显的表现出来。但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对同村的邻居、同学家长、学校里的老师领导这些人,有表面上的礼貌尊敬,但从不亲近。这种抵触第一次有瓦解的趋势,大抵就是从对陆骁的依赖开始。

  陆骁霸道强势不细心,但他的确让陆野切身感受到“哥哥”两个字的分量。所以,这些年他几乎从未顶撞过陆骁,无论公事私事。但往后,这个原则要排在后边了。

  赵晓宇走了过来:“许先生听说你是去见陆总了,就让司机先送他和苏先生回去,我看时间不早,就自作主张答应了。”

  “嗯。”陆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问赵助理,“晓宇,你这算是做了选择吗?”

  赵晓宇是他回国后,陆骁指派给他的人,在其他方面他都能做到心无芥蒂地信任,以往他和陆骁之间也没有可能出现矛盾的地方。但现在不同了,他有拼了命也要护着,天王老子也不能再动一下的人。所以,他要确认,这个人以后是不是可以完全信任。

  赵助理不卑不亢,“不是现在做了选择,陆总让我到您身边之前就说过了,您是我的唯一老板,我认可。”陆野动奥华,这么大的动静陆骁不可能不注意到,又赶上同时处理苏遥视频黑料的事,陆骁理所当然地误会了。他问赵晓宇,是不是因为那个小明星,赵助理没有否认,事情的起因也的确在苏遥,算不上撒谎。但是以他的职业水准,他完全能够理解陆骁问题背后的意义,他却没有解释。

  “好,我知道了。”陆野说,“再招一个助理协助你吧,我有更多的事务需要你来处理。”类似的话,他最开始就对赵晓宇说过,但那时候试探的意味更多,现在是全盘的认可。

  赵晓宇冷静回复:“好的。”

  陆野到家的时候,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放着的两个奢侈品袋子。

  许清荎刚洗了澡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

  许清荎:“回来了。”

  陆野:“还没睡。”

  两人同时开口,许清荎笑了笑,“等你。”

  陆野换下外套,洗了手,“吃完饭了吗?”

  “我和苏遥一起吃了点儿,就是你桌上留的饭菜。你没吃吧?”他站起来,“我给你热一热?”

  陆野:“你俩就这么吃的?”

  许清荎心虚,“也没那么凉。”

  “那你还要给我热?”

  许清荎:“……这不是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吗?”

  陆野轻笑:“还是我来吧,你别炸了厨房。”

  陆野随便热了主食和两道菜,又给许清荎热了一碗汤,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

  陆野说,“我明天买个加热板,过几天天凉了,饭菜放上边也不怕,我以前看同学用过。”

  “哪个同学,泰国的?”许清荎逗他,有刻意调节气氛的意图。

  陆野回嘴,“同学就是同学,没走过一座桥,没上过一个战场。”

  许清荎哀嚎一声,“陆小野,周毅说你小心眼真没说错。”

  陆野低头吃饭,不说话。

  许清荎哄他,“不用加热板,花那钱干嘛,凉了你就给我热呗。”

  陆野还别扭着,“我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啊。”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明明是他在愧疚在懊恼在无所适从,但单独面对许清荎的时候,他又显得无理取闹。

  许清荎怔了一瞬,起身坐到他身边,摸摸大狗的脑袋,“没关系。”

  他的温柔在陆野这里永远好用,能够轻而易举地安抚所有的动荡不安。

  陆野吃完了饭,简单把厨房收拾出来,两个人先后洗漱,准备睡觉。

  陆野进屋前,指了指门口的袋子,“陆骁送来的?”

  “是啊,”许清荎说,“我们到家一会儿,就有人送上门,我和苏遥的都有。那人动作太快,拦不下。好像挺贵的东西,你来处理吧?”

  “处理什么,”陆野余愠未消,“留着,卖了或者扔到陆氏集团大门口,随你们。”

  许清荎:“……那我还是卖了吧。”

  陆野气归气,但陆骁从来不是个会让步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跟他名义上的太太闹得那么僵。这回,他能做到这一步,就是妥协,认可了不插手陆野私事,让他自己解决的意思。不然,陆野早把东西扔出去了。

  上床之前,陆野撸了一把许清荎的头发,“都没干呢,你可真能糊弄。”他又转身出去,拿了吹风机进来,让许清荎坐下来,帮他吹头发。

  “你哥,”许清荎在嗡嗡的响声中问道,“是来劝退的?”

  陆野哼了一声,“你今天错过了二百万,遗憾吗?”

  许清荎诧异,“电视剧里早些年都是五百万起步了,你们陆氏是不是财政危机啊?”

  “噗。”陆野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清荎松了一口气。

  “我哥,其实就是个传话的。”他斟酌着语句,“主要是我养母有点想法,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操心。今天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许清荎:“……好。”

  陆野绕到侧边,吹他后边的发梢。许清荎顺势环上他精壮的腰腹,侧脸贴上去,手也不老实。

  “干嘛?”陆野挣了一下,温热地手掌按在许清荎后颈上,“别招我。”

  “怎么,你不行?”许清荎使坏,手伸进家居服里,在陆野腹肌上写字。

  陆野齿尖咬着下唇,“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

  许清荎需要很多很多的亲密无间来抵御那些破土而出的彷徨,他耍赖,“我,有点儿忘了。”

  陆野理智残存,放下吹风,按着他作乱的手,“太晚了,过了你入睡的时间。”

  “没事儿,明天上午没有工作安排,可以的。”许清荎带着他的手向下,“‘它’说的。”

  陆野咬牙,“我不想让你再吃药。”

  “不吃药,”许清荎闷笑,“你有本事就让我累到睡过去。”

  话说到这儿,陆野要是还能忍,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托着许清荎的屁股把人放到床上,“行,我来做你的药。”

  陆野一直知道,许清荎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连被欺负得忍不住生理性泪水,也不会反抗,任他予取予求。而他的平和宽容只浮于表面,只赋予特定的人和事。在某些情形之下,他会变得恶劣而霸道。许清荎愈是颤动到无力,他越是欲罢不能,变本加厉。他嫉妒过去八年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羞恼懊丧那些错过的时光,他只能用唯一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接触来补偿,补偿那些悔之不及。

  今日尤甚,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强大,他很后怕。

  折腾了大半夜,许清荎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陆野抱着他到卫生间清理干净,又裹着浴巾把他抱回来,换了贴身的衣裤,搂在怀里,酣然入梦。

  老老实实地装了许久,在确认陆野已经睡实之后,许清荎好不容易才从几乎要把他嵌在胸膛里的拥抱中轻轻地挣脱,好在,没有把人吵醒。

  他披上家居服上衣,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许清荎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起身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去到书房,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是晚上吃完饭送苏遥回家,他回来的时候去门口小超市买的。这次戒烟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以为几乎一定会成功了。

  可惜,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清醒得猝不及防。

  其实,他不至于拎不清,更不会不懂事地怨愤,无论是陆野养母还是哥哥的担心,他完全理解,没什么介意。虽然,牵扯到了苏遥,令他有些恼火。但那孩子真够没心没肺的,反而安慰他,说就当还了之前连累的他的债,心里舒坦。许清荎知道苏遥的话半真半假,但他有被安慰道。

  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只是给他敲醒了警钟。他诧异于自己的健忘,大概是最近的事业和生活太过于顺利,以至于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警惕。他怎么能够忘记呢,乐极就会生悲。曾经,他不止一次经历过那样的一个阶段,生活平静中充满了希望,又骤然打破。随之而来的便是祸不单行,一泄千里。

  理智上,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把偶然当做定律,发生过厄运的不一定会再次降临。但千疮百孔的心理状态不受理智约束,越是想要积极乐观地面对,越是有一个撵不走抓不住的声音在他耳畔苦口婆心地提醒:“你不配拥有,你在做梦。”

  许清荎碾灭了十几根烟头,打扫收拾了战场。他必须要自救,他不能把这样破败残缺的自己全盘压在无辜的人身上。

  第二天早上,陆野走的时候,他再次伪装着熟睡。那人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蹑手蹑脚地起身,做了早饭才离开。

  许清荎吃过饭以后,拿出手机试图挂号,白涛的门诊最快也要半个月以后。没办法,他第一次走后门,给白主任发了短信,白涛让他在中午十二点去找他。

  许清荎稍微早到了一小会儿,白涛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十二点十五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许清荎敲门进去,“白医生,不好意思,占用你午休时间。”

  白涛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儿,“还知道找我走后门,有进步啊。说,这么回事?”

  许清荎抿了抿唇瓣,“今天就不说了吧,不然你午饭吃不上了。”

  白涛心尖一跳,“有事?”

  许清荎无辜地摊了摊手,“我觉得吧,我还能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