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他们没有回到李兰与陆长丰那里,而是住进了酒店。一来因为时间晚了,怕影响父母休息,二来他们心情和状态都不算很好,免得被父母看穿,平白惹得他俩担忧。
一回到酒店房间,周晏礼就径直走向浴室,将门关上。
很快,浴室内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陆弛怔了几秒,他久久地立在浴室门前,却终是没有打扰周晏礼。
他叹了口气,走去玄关烧水,待到水烧开后,又从包中掏出几板药来。他抠出了最后几粒药丸,放在一边。
陆弛听着浴室中的流水声,不断在房间内踱步,心也跟着下坠。
半小时后,陆弛返回浴室门前,他敲了敲门,问:“晏礼,我可以进来么?”
他等了几分钟,却听不到回应。
陆弛想了片刻,复又返回卧室。
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静谧的黑夜与奔涌的海水连为一体,心也跟着琴岛的海呼啸哭泣。
又是半小时过去。陆弛再次走到浴室门前,他轻轻敲门,低声叫着周晏礼的名字。
可回应他的,只有从始至终不间断的流水声。
陆弛的手覆在门把手上,他想了几秒钟,用力拧开房门,看到周晏礼正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
流水不断冲击着周晏礼的发丝,他紧闭双眼,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了这方天地。
湿热的雾气很快将陆弛的身体沓湿,只是他却没功夫管这些了。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玻璃门。热水溅到陆弛的身上、脸上。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陆弛浑身都湿透了。
他沉静地看着周晏礼,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陆弛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关上水龙头。直到水声停止的刹那,周晏礼才终于回过神来。
周晏礼恍惚地看向陆弛,他愣了几秒钟,似乎没反应过了陆弛为何出现在了浴室中。
但只是几秒过后,周晏礼就清醒过来,他垂了垂头,恼怒地说:“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陆弛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但满室朦胧的雾气隐藏了他的悲伤。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的。他拿起毛巾,拍拍周晏礼的肩膀,示意他伸出手臂。
周晏礼心有不安,拽着毛巾说:“我自己来吧。”
陆弛却摇摇头,执意要帮周晏礼擦拭身体,温柔的声音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于是,周晏礼不再推脱,他张开双臂,任由陆弛为他擦去身上的水。
因为在浴室中冲了太久,此时周晏礼的皮肤通红,起了一层的褶皱。
陆弛的动作很轻柔,他神色认真而温柔,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孩子。最后,陆弛蹲在周晏礼的身前,连他脚腕处的水渍都擦得干干净净。
周晏礼忽然俯下身来,将陆弛环抱。
就着这个拥抱,陆弛站起身来,两人一个赤着身子,一个穿着湿溻溻的衣服,却谁都不在乎。
这一刻,他们只想用力地拥抱彼此。
直到很久很久。
这晚,他们没定闹钟,一直睡到了自然醒。起床后,才定了返程的机票。
周晏礼的病是离不开药的。不单是每日要吃的几种缓解精神障碍的药,若是出门在外,最好还要备着安眠药。
昨晚,正是陆弛喂周晏礼吃下了最后几颗药。
回到家后,趁着周晏礼洗澡的空档,陆弛把两人的行李规整好,又突然想起那几盒吃完的药。
于是,陆弛起身去书房找药。
他拉开办公桌最后一层的抽屉,依次找到了几盒药,装进周晏礼的包中。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抽屉角落的几瓶安眠药上。
陆弛想了半秒,拿起其中一瓶安眠药——
拿起药瓶的刹那,陆弛神色一变,紧接着,他用力晃了一下手中的药瓶,却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声音。
他眉心一紧,迅速拧开瓶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他弯下身子,伸手在抽屉中翻找起来,最后,情急之下,陆弛竟将抽屉整个拽了出来。
抽屉里面的瓶瓶罐罐顿时都散落到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音——
周晏礼闻声赶来,却发现陆弛怔怔地坐在地上,而他面前散落的,是四个空空如也的药瓶。
那药周晏礼再熟悉不过,是陆弛托姜佚明从国外带回来的安眠药。
陆弛没有看周晏礼,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四个空药瓶上。
“一瓶、两瓶、三瓶、四瓶……”
陆弛缓慢地、一个个的数着,而后他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紧紧咬在周晏礼的脸上。
周晏礼很少在陆弛身上见到这种尖锐的目光,好像要将人戳穿一样。
他心脏一紧,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小声讨好地叫着:“老婆……”
陆弛置若罔闻,他盯着周晏礼看了几秒钟,复又低头看向那几个空瓶,口中喃喃说道:“四瓶。加上昨晚我在你包里翻出的那瓶,一共是五瓶。”
周晏礼舔了一下唇角,有些慌张地说:“老婆,我……”
“这是我离开前不久,姜总刚送来的。”不等周晏礼的话说出口,陆弛就强硬地打断了他。
陆弛抬起头来,他的视线再次停留在了周晏礼身上,却不知怎地,聚不了焦。
他像是在看面前这人,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周晏礼心脏传来一阵刺痛,这种刺痛顺着血脉在全身蔓延,渐渐的,竟传递到了周身每一个角落。
“我……”
陆弛忽然抓起身前的药瓶,发疯似的一个一个朝周晏礼砸去。
空药瓶一个接一个地砸到周晏礼身上,发出“嘭”、“嘭”的声响,接着又滚落到地面。
“一百六十五天。”
“周晏礼,我们只分开了一百六十五天!”
陆弛气得浑身发抖。分开前,周晏礼的情况明明已经好转,可为何到头来他还是吞下了超量的安眠药。
周晏礼眉心紧缩,他静默地看着陆弛,任由他将药瓶尽数砸在自己的身上。
他忽然觉得好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骼,都叫嚣着剧烈的疼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当初,在下定了分手的决心后,周晏礼有计划地减轻着自己对陆弛的依赖。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拒绝陆弛的陪同,自己应酬,自己出差。哪怕这会让他倍感痛苦与焦虑,哪怕没有陆弛在,他八成是彻夜难眠。
他试图戒断陆弛的爱,也学着在陆弛面前作伪。
当陆弛以为他的病情有所好转的同时,他却一个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痛苦。
分开以后,周晏礼独自面对着冰冷而孤独的黑夜。他时常从天黑睁着眼直到天明,无论如何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睡。
万籁俱静,漆黑一片。周晏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耳边唯有自己的心脏,发出越来越快的跳动声,最后连胸腔都被这疯狂的跳动振得生疼。
直到翌日清晨,直到东方吐白。
开始的十天,周晏礼尚且可以忍耐。
可渐渐地,因为长久的失眠,周晏礼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人也愈发清瘦。
他吃不下什么东西,又时常干呕,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他绝没有因为陆弛的离开而作践自己,相反,他努力地控制病情、按时服药,就算睡不着也安静地躺在黑暗中。
但一切都是徒劳。
以前,周晏礼不常吃安眠药,只有在出差时,或是状态很差时,才偶尔吃上几次。
但与陆弛分开后的每一天,他都无法入睡,他只得借助药物。
他自己做过医生,当然知道安眠药不能多吃,可疲惫到了极点却无法入睡的滋味是那么难熬。
长夜漫漫,只他一个人,又该如何忍耐?
一粒、两粒、三粒……五粒。
他吃下的药越来越多,可效果却越来越差。
他发现自己时常会陷入幻觉当中。他偶尔能在家里、公司中听到陆弛的声音,可等他满心欢喜地走向陆弛的时候、当他唤着陆弛的名字的时候,才意识到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
几个月的时间,他几乎将姜佚明送来的药全部吃光,最后,他看着抽屉中的空药瓶,心也空空落落。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掩饰终会被发现,也不是没动过丢掉这些药瓶的心思。只是他什么都没做。
周晏礼骗得过任何人,甚至骗过了陆弛。但他骗不了自己。
他的病从来都没有好转过。他只是将自己更深得藏了起来。
他想要放过陆弛,是陆弛却不舍得松开他的手。
周晏礼蹲下身子,他抱住陆弛,轻拍着陆弛的后背,说:“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是医生,我不会做傻事的。”
陆弛挣脱了周晏礼的怀抱,他用尽全力,拍打着周晏礼的后背,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陆弛的脸颊砸下来,落在周晏礼的颈间,就宛如炽热的岩浆,将他骨肉烧穿。
周晏礼将陆弛箍在怀中,不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已经不需要吃安眠药了。陆弛,我再也不吃了。”
有陆弛在,他再也不用吃安眠药了。有陆弛在,他才能安心。
陆弛将周晏礼一把推开,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晏礼,一字一顿地说:“周晏礼,你的病根本没有好转。”
“你明明离不开我,你不在我身边根本彻夜难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推开呢?”
“这值得么?”
周晏礼顿了几秒钟,在事实面前,他无处遁形。
“我……”
陆弛死死盯着他,吼道:“你不要再用什么因为爱我才要离开我的话来搪塞我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闻言,周晏礼滞了半秒,他松开自己紧箍陆弛的双臂,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看了陆弛许久,最后认命似的说:“因为你曾对我说过,你觉得你可能不爱我了。”
作者有话说:
安眠药在我国属于管制精神类药,过量用药有致死性的危险,只有在正规医院开具处方后才能购买。
安眠药可以起到改善睡眠的作用,过量服用会对身体健康造成一定的影响。
作者坚决反对过量服用安眠药,服药前应谨遵医嘱。未形成正确判断的读者请在监护人的指导下使用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