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世

  -

  中街鞭炮声如雷, 满地炮仗,百姓聚集在中街,看一条街的铺子一起挂匾, 同时开张,无一例外, 牌匾上写的都是何字。

  小桃站在一见当铺前, 拿着铜锣,高声道: “今儿开张大吉,我家主子说了, 一应货品, 除却金银首饰外, 全都半价!”

  易过容的秦珺笑着走出来,将嘴一咧,折扇一打, 大方接受各处的祝贺。

  不时,长街上, 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都能讨个彩头红封。

  秦珺看了眼天色,脸几乎笑僵, 末了退至姬姒身后,悄声说:“我得走了。”

  姬姒颔首, 与她转身去了后院, 替秦珺卸面梳头,整理好一切,再匆忙敢去贵妃府上。

  昨夜秦珺本想着去贵妃处陪她, 最后依旧还是回了静园休息。

  幸而今年后宫的朝会全都省去了,其余郡县的官员也没带女眷来中京, 贵妃处亦只有两位妃子和一些在朝的官员家眷,数来数去,不足三十人,大家已早早到了,静候秦珺。

  众女眷见秦珺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秦珺提着裙摆进去,“娘娘。”在门外盈盈一拜,“珺儿来晚了。”

  秦珺话音刚落,郡守府衙处,便响起剧烈的钟声。

  若是在上京,这就是端门外唱各州郡守和诸侯名的钟声,如今,竟是连个仪仗都没请,仅敲钟唱了唱名头了事。

  贵妃和娴妃的脸色都不好看,何时见过秦周沦落至此。

  “娘娘们不必挂怀,父皇今岁一切从简,”秦珺说道,“是为了让众人将上京之耻铭记在心。”

  各家女眷神色怅然,一官眷拾着帕子哭泣起来,“我小女……陨在上京了。”

  这话犹如长城垮塌,引以一连串反应,各家想起自己在上京沦陷的家,死去的家人,不免悲戚,哭作一团。

  娴妃道:“不知何时才能回上京。”

  秦珺抿唇,转开话题:“正月里不能兴土木,不知道娘娘在中京住得可还习惯?若是不习惯,节后大可放手将宅子改改。”

  贵妃道:“是小了些,也仅够了,先这么罢。”

  如此众女拉了一天的家常,午膳时,秦珺叫来城中最有名的客栈厨娘,准备午膳。

  贵妃和娴妃看那菜品亦是惊奇,“这,这些菜,不是?”

  秦珺示意众人坐下,笑着道:“中京城内有三家名为金字招牌的客栈,听闻是请了御用厨娘来传授厨艺的,所以有上京御膳的菜品也不稀奇。各位且尝尝,平日若是嘴馋大可多去逛逛。”

  “听说那客栈也是何家开的?”

  “是呢,真是手眼通天,竟然能亲到御厨?”

  众女点头,谈起城中何家,纷纷感慨此人。

  “听闻今日城中霎时热闹,好像是那中京何家,数家铺子开业,如此大的手笔,为何以前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听闻是延边来的,也有说是上京人,还有的说是胡人、西域人什么的,听说长居塞外,神秘非常。”

  “我家现住的宅子,亦是从何家手中买下的,听闻比之从前贵了三倍不只!”

  “是啊,好不容易逃出升天,想置办些铺面糊口,谁知去打听,好的地段宅居都在何家名下了。”

  贵妃微微诧异,想起自己这屋子,似乎并没有花去多余银两,不由看向秦珺,当初能搬进来,亦是秦珺府上的下人引路。

  秦珺察觉贵妃眼神,偏头朝她一眨。秦珺倒不怕被贵妃知道她“何公子”的身份,朝中有人好办事,中京人多以后,贵胄遍地走,商贾地位低,她若是不在,何府需得有一个靠山。

  贵妃捧着茶杯,和官眷以茶代酒互敬,不动声色掩去心底惊讶。

  日落,及至傍晚,各家官眷走后,秦珺和贵妃在门口叙别。

  秦珺抬手一招,姬姒从马车上捧出一个匣子。

  贵妃讶然:“这是?”

  姬姒莞尔:“房契。”

  秦珺道:“娘娘安心住着,珺儿走了。”

  姬姒颔首:“告辞。”

  贵妃捧着装有房契的匣子,看着秦珺登车离去,半晌回神,吩咐左右:“去,打听打听何家。”

  翌日,宋温州的信报带来。

  “西姜今岁的使节德锝病了,走到一半就回了西姜,今次在大殿上露面的是个新臣。”

  姬姒侧目:“钟惠呢?”

  宋温州派来的传信人道:“似是病了,也不可知。”

  秦珺听罢,颔首:“下去吧。”

  “奴记得,”姬姒说道,“钟惠的亲故昔年是被公主安排在了中京。”

  秦珺点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姬姒:“怎么?”

  秦珺在柜子里翻来翻去,“我的藏宝图呢?”

  姬姒道:“在库房。”

  过了会,小桃捧来秦珺说的藏宝图,面色不悦道:“什么破皮子,公主,这是哪里来的?”

  秦珺一边研墨一边解释:“再延边集市上买的。”

  姬姒执笔,侧目看着秦珺,问:“怎么画?”

  秦珺便连说带比划,“这样,然后……”

  两人在书房忙了一天,秦珺捧着大功告成的藏宝图,不觉莞尔,“不错罢?”

  姬姒笑道:“不错。”

  秦珺翻找了一通,随手拿出一支钥匙递给姬姒,道:“收起来。”

  姬姒接过钥匙,将墙壁暗格内的盒子取出,打开之后,把藏宝图一并放进去。

  姬姒指尖微动,将躺在箱底的一张纸勾了起来,那是一副画,大半被烧毁,画上只有一只眼,是冷觉的凤眼,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

  秦珺在屋外喊道:“颦娘?”

  姬姒目光闪烁,放下画纸和皮帛,起身出去。

  秦珺抱着筱儿,小家伙已经一岁,浓眉大眼,已会咿咿呀呀表达一些喜好,看见姬姒就要伸手来抱。

  姬姒勾了勾唇,倚着门廊,笑而不语。

  春寒料峭,中京广开春闱,同时,秦卞下旨,除文状元之外,亦要拔选武状元,且号召百姓修习武艺强身健体,摒弃“无为”、“享乐”、“武夫者莽”等陋习陋俗。

  “武举定在夏日,春闱之后中京又要迎来一批江湖人士。”姬姒道。

  秦珺打趣:“颦娘要去参考武状元?”

  姬姒侧眸:“若主子同意,也不是不行。”

  秦珺大笑:“可能夺冠?”

  “想来是不难的。”姬姒笑道,“不过你一句话的事。”

  秦珺脸色微红,连她最近也觉得,姬姒十分纵容自己。

  小桃看不惯二人打情骂俏,不悦道:“秦周自古就没有女子参比武状元的习俗,而且为何要选拔武状元,陛下身边不是有暗卫吗?”

  秦珺忽而想起暗卫,问:“公子易呢?”

  小桃啊了声。

  秦珺道:“着人去官衙,寻来问问。”

  小桃去了,不时,院中又只剩秦珺和姬姒和一幼儿。

  姬姒支着腿,靠在廊下,怀里抱着褚筱儿,一根手指敷衍的逗孩子,半阖眼皮,似睡非睡。

  秦珺挨过去和姬姒靠在一起,凑去看了看褚筱儿,笑道:“她真喜欢颦娘。”

  姬姒懒懒抬眸,将秦珺一搂,春日里,三人便靠在一起在暖阳下打起盹来。

  小桃差人去问,得了信回府禀报,匆忙绕过照壁,撞见姬姒和秦珺接吻。

  落花纷纷洒落在二人身上,春信卷动姬姒的长发和秦珺的缠绕在一起,二人吻得动情,褚筱儿安然睡在她们膝上,全无所知。

  须臾姬姒抬首,抬起指腹漫不经心的替秦珺抹去唇上花掉的口脂,侧眸看向小桃。秦珺才反应小桃回来了,脸庞微红带着春色询问她。

  小桃看呆了,竟觉见眼前温馨画面无比,片刻后才回神,道:“公子易死了。”

  -

  春三月,秦珺陪秦卞出城看修缮贡院一事,谈及公子易,秦珺已经从小桃嘴中知道恂易死了,依旧不解问:“上京发生了什么?公子易武功高强竟然也?”

  秦卞道:“是西姜第一刺客?夫人,恂易引开?夫人后再也没了消息,暗卫之间有特殊的传信方式,传信道他已死了。”

  秦卞的后话秦珺全都没听进去,她的大脑嗡鸣不止,不断重复着?夫人这三个字。

  秦卞:“珺儿?”

  秦珺回神,“父皇,怎么了?”

  秦卞道:“发什么呆,下山了。”

  下山时,山中各处都在伐木,为了容纳城中上万考生,秦卞特意下旨,要扩充中京城的规模将贡院建在城外,且参与修建贡院的人员,都官府找来的难民。

  如此修葺一事召城外流民来做,此法只消花去平日请工匠所费的人力物力一半,不仅缓和赈灾粮紧缺一事,还能安抚人心。中京城内许多人纷纷采用此计,是以出了正月,中京就到处开始修葺,大兴土木。

  秦珺撇开脑海里的杂念,问:“什么时候修皇宫?”

  秦卞:“不急,官衙也能住。”

  秦珺:“钱不够么?你那小府衙,春闱之后,只怕连官员都站不下了。”

  “没大没小!”秦卞一指点在秦珺额头,哭笑不得道,“过两月便修!”

  中京人越来越多,人口比之去年多了数几万,一部分是北方南下的,一部分是来参加科举任仕的。

  秦珺早起用盐水淑口。

  杏儿看着已经在学走路的褚筱,吩咐小桃:“今日就少出些门了,免得人多眼杂。”

  小桃扶着褚筱腋下,闻言不满道:“还说呢,最爱出门的不是公主吗?”

  秦珺:“……”

  “颦娘呢?”秦珺问。

  姬姒从照壁后走出来,身后跟着何十,和小八。

  秦珺则问:“怎么了?”

  姬姒扬眉,示意自己也不知,只让二人自己说。

  何八是个女孩,何十倒已经虚岁十四岁,俨然小大人模样了。

  小八道:“我和十哥哥要去参加科举。”

  小桃:“……”

  秦珺摸了摸耳朵,看着姬姒:“我是不是听错了?”

  姬姒看着两只小的,讽道:“不知所谓。”

  秦珺站起身,倚着姬姒俯视二人,说:“科举耶,你们知不知道参加科举得要先去考乡试,乡试之前还得选上秀才,你、你们两个……那话叫什么来着?”

  姬姒补充:“白丁。”

  秦珺嫌弃道:“两个白丁,还想科考?”

  何十失望的低下头。

  秦珺本以为能打消二人念头,谁知小八一听,猝然大哭,扒着秦珺的裙摆大哭大闹:“不嘛不嘛!小八就要去!就要去!呜呜呜啊!”

  秦珺:“……”

  姬姒面无表情:“千字文能背熟了?”

  小八一僵,依旧不管不顾扯着秦珺大闹。

  秦珺只能抓着姬姒才能勉强不被推倒,心想小孩力气真大,半晌无可奈何,说:“行罢!我去办!去办!”

  这下换成小桃僵硬的看着秦珺了,褚筱咿咿呀呀拍手不断,似在庆贺。

  小八雀跃道:“耶!姐姐万岁!”

  何十神情激越,朝着秦珺握拳一拜。

  姬姒捏住秦珺的脸蛋,无奈一笑:“惯的。”

  秦珺语气含糊:“谁惯的?”

  姬姒眼神一软,目露戏谑:“自是奴惯的。”

  秦珺嘿嘿一笑。

  姬姒依旧掐着秦珺的脸:“何六,你去不去?”

  因何字一辈其中排第六的和秦珺撞了小名,所以便免去了何六一名,久而久之何六慢慢就成了秦珺别号。

  当然,寻常人是不敢这么叫的。

  秦珺瘪嘴:“考试啊,谁爱去谁去。”

  姬姒便起身,替秦珺去办这事了。

  秦珺肉嫩,轻轻一捏就是红印,见姬姒出去了,当即弯腰,带着脸庞红印和小八击掌:“耶!”

  姬姒去吏部打过招呼,塞了些银两,弄了个举人的名头。将家中何十、何九和小八的名字报上去。

  如此,几人刻苦学习半月,静园也安宁了几日。

  杏儿反复叮嘱小八:“小八,你已经十岁了,千万千万记得不能在会试上露出破绽,知道吗?”

  姬姒道:“你一说话,考官知晓你是女子,当场就会杖杀,”

  秦珺也耳提面命:“知道吗?”

  何八当即被吓哭,抱着秦珺的腿求了两天不想去考试,秦珺本来心软就要应了,谁知姬姒提起何八后颈就将其扔出窗外,冷漠道:“求人不如求己。”

  何八在门外哭了一盏茶,终究不敢忤逆姬姒,抹着眼泪走了,直到临考前竟然阴差阳错将千字文背了下来,还信誓旦旦吹嘘自己必会高中。

  会试前日,秦珺和姬姒收拾几人的书筒,也没经验,只能胡乱收捡了些,秦珺右手已然大好,但到了桃杏这处,依旧是半点松简的活都不能做,于是便多是在一边看着,指使姬姒一会干这,一会干那。

  何家一群丫鬟出门,簇拥着何家三个小公子,赶到官府修建的贡院外,门外早已人山人海,聚集了一万多人。

  小八易成了男童模样,和两个哥哥进门之后回身朝秦珺等人挥手,秦珺陡然生出一种母亲送考的心情,心中半是欣慰半是忐忑,“这几日都在一个小房间内,吃还算了,拉怎么办?”

  杏儿汗颜:“有恭桶的。”

  秦珺摸摸鼻子,道:“不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罢?”

  姬姒在人群中牵着秦珺的手,低声道:“你说小八?”

  秦珺噗嗤一笑,“她连千字文都认不全乎呢!”

  秦珺和姬姒携伴回静园,桃杏二人看着三小进了贡院,皆是摇头,暗道:“小的胡闹,大的也跟着胡闹。”

  春日里,锦绣一如既往,睡在静园的床上,如安眠般露出淡淡笑意。

  清明以后百花齐放,春闱结束,朝廷月余后张榜,天气已经转暖,新科状元是个年近四十的儒生,探花则是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嫡子,榜眼则出身寒门。

  前三都是殿试点的科,其后的贡士、进士等总共拔选了四百余人,春闱结束之后,政事堂按品级将这些人等归入朝廷或地方为官。

  何家三小榜上无名,何十继此之后日日挑灯夜读,何九依旧寡言少语醉心武艺,小八早就将会试抛在脑后,日日带着弟弟妹妹胡玩,像个千金小姐,被诸多人哄着。

  于此同时,朝廷放宽要求,只道非常时期,各地方除了乡试、会试,亦可举贤为官。

  许多豪绅便借机花钱为自己或儿子买官名。朝廷睁只眼闭只眼敛财无数,亦不分配实权,还用有钱人捐官的钱来发奉禄,时常组织捐款,变着花样收割豪绅的荷包。

  紧跟着江南春耕大忙,秦卞花了月余将江南各州的无主之地统计分好,由朝廷出粮种和耕具,按四人一户分给流民去种地。

  又过了半月,中京早早入夏,五月里,静园已然用上了冰块,秦卞下令册封贵妃为后,以此顺利立二皇子为太子。

  孙仲等人拥立的三皇子薨逝,无可奈何只能辅佐二皇子,二皇子修建东宫后,东宫第一道政令就是将江南各处年轻的流民收编入军,再从江南富饶之地征粮,派发军饷。

  江南各地怨言不断,秦凛却以雷霆之势,许下诺言,穷江南一年收成,养十万大军三年,三年之内,就是秦周发兵北上之日。

  秦珺知道,朝廷官员也知道,这些事都是秦卞借秦凛之手达成的,太子需要政绩,东宫遴选的朝臣多达数十人,也需要政绩,而这些人,多是秦卞从这次春闱和贤举之制所选。

  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十年后秦卞退位,秦凛东宫的朝臣亦会随秦凛入驻宣政殿,如此一来,各士族为了日后仕途,也会竭力帮助太子做出些政绩来。

  二帝在朝,秦卞的军令也顺其自然推行下去,将秦况封为征北将军,由昔日李冶真治下亲信随军为监军,守卫着中江以北的林县。

  -

  “若是拿不下胡人,本太子便引咎辞职,寻一处山野去过日子。”秦凛笑道,点燃三支香对着李月传的牌位说道。

  秦珺打个哈欠,亦不猜测秦凛来见自己所谓何事,只得陪着上香下棋,满脸无聊,并不搭话。

  秦凛看着秦珺,笑道:“小六和二哥终究是生分了。”

  秦珺撇开脸,嘴角扯动,“没有。”

  秦凛摇头失笑。

  秦珺问:“你儿子呢,何时叫过来看看。这次春闱不是听说他也高中了进士?”

  秦凛已经三十多岁,儿子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只比秦珺大几月,差着辈分关系并不亲近。

  秦凛摇头道:“那文章不看也罢,来年再考。“

  秦珺点头,开始喝第六杯茶,心底想来想去,都在想如何将秦凛打发走。

  正午,姬姒来报,说是备好午膳了。

  秦凛随秦珺去偏厅用饭,见得姬姒笑道:“林姑娘,感谢你救我父皇归朝。”

  姬姒优雅欠身,“太子过誉。”

  秦凛:“你救过天子,陛下已免去你行礼,就不必拜过了。”

  姬姒莞尔,依旧那副春水温软的模样:“不妨。”

  席间,秦珺吃得颇无胃口,秦凛说什么她都不搭话,待饭撤了,秦凛才终于道明来意。

  “朝中有兵无将,今日一来,是想托妹妹请镇国将军出山。”秦凛道。

  秦珺抿唇:“舅舅尸骨未寒,若是哥哥能将他的尸骨找回来,我定会考虑。”

  秦凛一愣,继而温润一笑,道:“我知道了。”

  “请。”秦珺将人送至门外。

  太子走后,秦珺转身回房,姬姒递来一物,“刺客飛,姬存爱妃青衣已有五月大身孕。”

  秦珺揉了揉右臂,听完此话一愣,并不接姬姒手中信件,道:“知道了。”

  侧门,一个信使恰好也到了,将信交给门房,门房检阅封面后,才将信送来,依旧是先递到姬姒手上。

  姬姒随手拆开,秦珺却突然想到什么,大喊:“别动!”

  姬姒蹙眉,停手之后,将信翻至背面,打量之后问:“谁的信?”

  秦珺:“……”

  姬姒道:“心情不好?”

  秦珺勉强一笑,“没有。”

  姬姒侧目:“你若为难,奴可去帮太子练兵。”

  “不,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要再自称自己为奴了,”秦珺转身,抬头看着姬姒说,“颦娘,我有事吩咐你。”

  姬姒笑容一敛,“说就是。”

  秦珺站在书房外树下,低着头,犹如犯错的小孩,“我希望……你去一趟西姜……”

  “何时能回来?”姬姒问,依旧是笑着的。

  秦珺一哽,更不敢抬头看她,因为姬姒问的不是何时出发,而是何时回来。

  或许是冥冥之中,对诸多事情的敏感和直觉,姬姒虽笑着也依旧温柔,可到底撑不住表面的平静,攥紧身侧的五指,心里涌起昔日被人如弃敝履的难过和恨意。

  秦珺进了书房,将暗格里的匣子取出,摆在姬姒面前。

  “这是那年在上京,锦绣从西姜刺客手里抢来的画像。”秦珺将匣子里的信取出。

  紧接着,又取出刺客的令牌,“这是刺客的令牌,人锦绣已经杀了。”

  秦珺:“这是刺客飛的,他是司马错身边亲近的人。”

  “这是在江州,刺客苴身上搜出来的密令,还有……”秦珺将匣子里所有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列在姬姒面前,“他们都为了一个人而来。”

  秦珺指向那副残画,画中,那女子眉眼与姬姒极为相似。

  姬姒笑容不复,冷峻问:“她是谁?”

  “她是姜皇后,姬无命之妻。”秦珺抬头,看着姬姒,“那年险些因一念之差,毁了这重要的物证。”

  姬姒攥紧拳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秦珺,秦珺的话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

  “西姜刺客来京,所为何事?”姬姒哑声问。

  秦珺:“为他们的大皇子。”

  姬姒:“与我何干?”

  秦珺压低声线,近乎垂怜般看着姬姒,轻声道:“颦娘,姜皇后那年分娩,诞下一男一女。”

  夏风习习,吹动窗外美人焦,树叶沙沙,蝉鸣不断,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刹那如潮水般涌退。

  姬姒的世界只剩下无声和震动。她完没想到,自己执着已久,寻迹无踪的身世之谜,竟悄然曝光,猝不及防。

  -

  三月。

  邺地。

  上京城破,?夫人和恂易缠斗,以微弱优势胜出将公子易斩杀,自己亦身受重伤无力再战斗被一农夫所救,寒冬腊月她只得修养两月,再杀了那农夫走出大山,赶回西姜,向司马错禀报。

  “什么?”司马错起身。

  ?夫人冷然道:“我不会看错,那女子虽蒙着面,却和姜后有着如出一辙的双眼。”

  刺客飛冷笑,无聊的给?夫人检查伤势,“姜后死了十五年,你竟然还记得她,?夫人瞧不出来啊。”

  ?夫人一掌袭向刺客飛,刺客飛在地上一撑,身轻如燕往后退去,隐进暗处,顺势掩盖住心底诧异。

  司马错召来他人为?夫人包扎,双手背在身后,喃喃道:“难怪我穷尽人脉都找不到,大皇子,竟然是个女子。”

  ?夫人:“她与王上同胞,被送去秦周为质时死在途中,姬无命也暇分心去管,想必生来就是个弃子。”

  司马错颔首:“大皇子从未在前朝露面,姬无命和姜皇后瞒着所有人,但若送去上京,已经八岁的大皇子必然露陷,所以——”

  站在暗处的刺客飛目光惊讶。

  司马错道:“是姬无命,派人在送质途中杀了‘大皇子’。”

  “国失储君,全城挂孝三年,其弟二皇子亦可以为兄长守孝为由,至少还可以留在邺地三年。”?夫人冷笑,“谁知姬无命死了,他的儿子八岁就登基,彻底逃脱了去秦周当傀儡的命运。”

  司马错道:“青衣如何了?”

  刺客飛:“太医诊过,胎像不稳。”

  ?夫人道:“月份太短,再看看罢。”

  刺客飛:“大皇子一事如何处理?”

  司马错在堂中走来走去,忽而问:“此次去京述职的是谁?”

  刺客飛想了想,道:“是德锝,前朝老臣。”

  “年逾七旬的老臣,我记得,”司马错抚须,侧目,危险双目看着刺客飛,“他曾是姬无命近臣。”

  刺客飛露出阴险笑容:“大司马的意思,是要杀了他?”

  司马错道:“‘大皇子’若长大,也已经十八九岁了,她若记得德锝,寻到老臣回朝就是长公主,有督察天子德行的权利,你说,她能不能回来?”

  ?夫人:“她跟着秦周天子,习得一身剑术,应是幼时坠下山崖失忆,若记得旧事,应该早就回来了。”

  “失忆了又如何?”刺客飛道,“德锝那老家伙可没失忆。”

  刺客飛道:“大司马,许久没活动筋骨了,这事交给小的罢。”

  ?夫人刚想说什么,便被司马错打断,“夫人好好养伤,杀一个老头子,此事交给刺客飛。”

  门外来报,亲信推门而入,说:“陛下又召见了玅玄。”

  司马错蹙眉,身子半偻,气势逼人:“这个玅玄,他与陛下说了什么?”

  亲信道:“整日都和王上饮酒作乐,说的也都是些求仙问道的话。”

  司马错蹙眉:“这玅玄来了数月,究竟是为何意?”

  ?夫人道:“大司马是不是疑心太重了?这玅玄素来爱周游列国,人尽皆知,况且有他在,其余诸公还会高看我等,何乐而不为?”

  司马错冷哼:“但愿罢。”

  -

  六月

  中京

  秦珺道:“西姜述职本是西姜一老臣德锝,元节宋温州曾道,德锝称病未至,来述职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臣子,我想,是?夫人发现了你,会西姜后禀告司马错,司马错派人杀了德锝。”

  姬姒一言不发,眼底涌动着疯狂的仇恨。

  秦珺将玅玄的拆开,推到姬姒眼底,那信上都是以一个父亲口吻告之义女西姜风土的内容,并不涉及其他,就是查也查不出来。

  秦珺:“我和玅玄约定,他来信之日就是一切妥当接你回朝之时。”

  姬姒沉默不语,但霎时,她内力外涌,震裂了面前的桌案。

  秦珺脸色苍白,抿唇道:“长公主,该启程回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7 21:03:54~2022-04-08 18: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 40瓶;22848188 10瓶;轩来迟 4瓶;K爱、天王星引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