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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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 秦珺醒来,靠着一副柔软娇躯。

  姬姒的呼吸轻轻拂在耳侧,轻声道:“醒了?”

  秦珺转身面向她, 倦意未消,“嗯。”

  姬姒道:“奴传人送水来?”

  秦珺打了个哈欠, 慢腾腾的起床, 任由姬姒替自己穿衣,寝衣剥落时,秦珺依旧转过身, 自己系好肚兜。

  姬姒瞧着那片雪背, 笑意渐消, 目光停滞其上,直到秦珺转身面对,她才又牵动嘴角, 若无其事的帮秦珺穿剩下的衣服。

  “将府上的人点点,用过饭后咱们出去走走。”

  姬姒颔首, 早膳后, 上京城内一片冷清,集市已从往日不歇市变成三日一开, 城中随处都是穿着铠甲的巡逻队。

  秦珺往某条街一指:“你看,那条街, 所住的大都是文官, 但三品以上的官都是散在上京各处的。”

  为防有结党营私之患,上京的官做大之后,都会主动避嫌。

  秦珺:“户部侍郎, 尚书,不知住在何处。”

  姬姒:“抓个官兵问问?”

  秦珺笑:“上午抓人, 一炷香同行的人就知道了,即时层层汇报上峰,大家只会以为上京混进了细作。”

  姬姒挽唇,嗯了一声。

  上京之大,找一个何其难,秦珺和姬姒在外转悠半天,一无所获。

  若是平日,大可找几个百姓问问,但现在上京人心不稳,打听朝廷命官的居所,只怕会令百姓忐忑不安。

  “户部库房的钥匙,定然在尚书身上。”

  “或是在尚书身上,但户部开库房,总有层层手续要办……”

  秦珺倚在姬姒怀里,不住自言自语,“最好的时机,就是趁城破那日,上京一片混乱,各处的兵都被派往镇守城门,当然,户部还是有人的,但城门的人最多,其次就是皇宫的,户部顶天了不会超过三百人……”

  如此又过了两日,城门处的战报愈发频繁,城中虽不知战争到达如何境地了,却也知情况定然紧急。

  城门处大量聚集百姓,许多官员命妇也派人远远打听。或派小厮日日牵车等在宫门,城内的百姓几乎要压制不住了,朝廷下令宵禁,白天也不许闹事聚集。

  如此严苛管理了两日,京中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但秦珺出府,所见的人,眼里都不免露出迷茫神色。

  上京百姓已经许久未闻战报,许多人心存侥幸,想可能要结束了,三皇子可能胜了,但谁也说不准,这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日,派出去打听事情的下人终于回府。

  下人道:“问到了,住西北巷,但皇宫里还未放人,所以尚书不在府内。”

  秦珺听罢,说:“再不放官员回家,只怕命妇们会扯了白绫去午门挂成一排吹风。”

  下人听罢苦笑,正说着,锦绣压着一个人进来,一脚踢在此人膝窝处,道:“暗卫。”

  暗卫:“……”

  先前捉到报信的暗卫病了,没想到,江州那伙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京。

  秦珺:“……”

  姬姒道:“其他人呢?”

  暗卫:“……”

  锦绣坐看右看,抄起一张木椅。

  暗卫忙道:“都进京了,依旧在暗处护卫公主。”

  没人问京城守卫森严这群人是如何混进来的,秦珺也不住摇头失语,她都忘了,暗卫奉命于天子,不仅守护秦卞安危,也要负责秦卞的信息流通。

  一个人知道秦珺的下落,若不及时斩断传播途径,其余人也会陆续接到消息。

  秦珺吁气,如此一来,十名暗卫齐聚,也足够编成一支卫队了。

  姬姒道:“能避人耳目入京,城内有暗道?”

  暗卫点头,“是。”

  锦绣:“既入京,何不早日现身?”

  暗卫不说话了。

  秦珺和姬姒对视,不由猜想,恐怕是得了命令,若遇危急关头,这群人才会悄然现身,将秦珺带离上京。

  秦卞为她,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只是没想到,暗卫会被轻功更胜一筹的锦绣发现。

  秦珺抿唇,“既已败露,把其他人都叫进来了罢。”

  不多时,堂内便站了十个面容窘迫的男子,大家哭笑不得看着秦珺,跪地请罚。

  就连姬姒也忍不住抽动嘴角。

  这群暗卫本是帝王身边精英中的精英,原不苟言笑的一堆人,跟着秦珺经商、种地……什么事都做了,当真是物尽其用,还被秦珺耍得团团转。

  “这下人手就够了。”秦珺笑着。

  暗卫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上京再大,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秦珺吩咐完话,门房来报,宫里来人了。

  秦珺:“快请进来。”

  不时,一个身材微微佝偻的老者进来了。

  秦珺抿唇,锦绣便自去沏茶,姬姒守在大门外。

  “傅公公。”秦珺叹气道。

  傅公公一身寻常百姓的装扮,朝秦珺行礼之后,就跪地不起:“公主,您该离开上京了。”

  秦珺问:“真有危险吗?”

  傅公公摇头:“谁也说不准,但今早……孙相拟了封迁都的折子,引起朝中哗变。”

  秦珺神情一动,“你的意思是……父皇他怎么说……”

  傅公公道:“陛下是刚直的性子,断然做不出不站而降,或弃城置百姓于不顾的场面。”

  秦珺怔然:“那你为何……”

  傅公公道:“陛下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公主,是以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无非城破,胡人杀进来不由分说的屠杀掠城。

  秦珺哑声道:“一起走,不行吗?”

  傅公公摇头,若是秦卞走了,朝中没有人监国,就是将上京城拱手让给胡人,秦卞怎会答应?

  秦珺闭了闭眼睛,叹气道,“我知道了。”

  “着公公告诉陛下,”秦珺起身,将傅公公扶起,“六公主是秦周钶六公主,既然回来了,怎么又会轻易离开?”

  “上京的子民亦是我的子民。”秦珺笑着说,“劳烦公公了,原话转告父皇。”

  傅公公哽咽:“公主。”

  秦珺笑道:“放心吧,到不了那一步。”

  傅公公摇头,依旧跪地不起,把一令牌塞给秦珺,“明日,最迟明日,陛下就要将关在城内月余的百官放出来,即时消息就拦不住了。”

  秦珺恍然,难怪京中一直打听不到战况,战报都是直接送进皇宫的,只有宫里的文武百官才知道,而秦卞又将所有知道这事的人全都封在宫里了?

  “前线下来的伤兵一日多过一日,公主所见送进城的,都是尚有一线生机的,城外……早就……峡谷关外尸横遍野……”

  秦珺听得面色苍白。

  傅公公难过的看着秦珺,怵然长叹:“老奴这次出宫,若不能劝服公主,拿什么脸面回去见陛下!”

  傅公公说完,爆发出一股大力,骤然推倒秦珺,往厅内木桩撞去!

  秦珺来不及示警姬姒锦绣,瞳仁瞪大,谁料电光石火之间,一枚石头破空而来,击在傅公公颈侧,傅公公登时昏迷过去。

  秦珺三魂七魄吓跑一半,脸色苍白看着姬姒,“你怎么知道他会寻死?”

  姬姒将秦珺扶起来,“人想寻死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秦珺抓住姬姒手臂站起来,被傅公公吓得腿软。

  锦绣端着茶水进来,见厅内景象,又听秦珺口述,道:“太冒险了。”

  锦绣又生了去意,不住劝着秦珺。

  秦珺问:“你不能保护我了吗?锦绣?”

  锦绣便不再多说,放下茶盏,让人把傅公公抬下去休息,继而道:“锦绣万死,也不会令公主死在上京。”

  秦珺听这话时,正在看暗卫画的上京暗道图示,便漫不经心的回应:“我知道。”

  锦绣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姬姒目光沉沉看着廊下坐着的锦绣,“你的忠心,实在令人佩服。”

  锦绣颇为烦躁的转头,“你也不赖。”

  姬姒扯扯嘴角,事已至此,她也露不出虚伪假笑了,和锦绣一般,冷酷瞧着院里飒飒飘落的秋叶。

  秦珺突然出来,手里拿着从傅公公给的灵牌,“站在这干嘛?”

  锦绣姬姒齐齐回头看着她。

  秦珺道:“去找人,批个条子,把府里的下人先送出京城。”

  锦绣站起来:“人走了……”

  秦珺:“姬姒伺候我就够了,多事之秋,也没必要换个衣裳还要三五人伺候,去吧,趁上京南下的路还未阻断。”

  姬姒看着秦珺,用眼神问她。

  秦珺道:“富贵险中求,但也要看有没有命花吧,就这么罢,即时能抢多少就抢多少。”

  锦绣下去办事了,拿了灵牌去找城门校开出城的条子,依旧不熟悉上京官居何处,幸而模糊知道官府在何处,去了之后,发现城门校处人满为患,挤满了想出城却出不了城的人百姓。

  锦绣想了想,拿着灵牌一并给办了,几百个百姓就这么拿了出城条,对锦绣感恩戴德的叩头。

  城门校:“……”

  锦绣直至黄昏才回府,也没把这事告诉秦珺,把条子给了下人,命他们收拾好行李,连夜出城。

  翌日,秦珺吃的饭据说是暗卫烧的,她一个人吃饭,姬姒则在院内搓洗秦珺的衣裳,锦绣又出去打探消息,拿着秦珺给的令牌去城门校转一圈,晌午后回府禀报。

  宫门开了,官员们终于回家了,众人穿着臭烘烘的衣裳,已然月余没有换洗过衣裳了,户部尚书径直回府,与家人痛哭流涕抱在一起,而后痛快吃喝了一顿,就命人烧水梳洗。

  一件件衣裳挂上木架,户部尚书拿着皂荚在身上搓来搓去。

  门外守着的守卫突然昏倒,被人夹住肩胛到拖着带到隐蔽处。

  几名丫鬟捧着换洗衣裳转过长廊,个个身姿秀丽,除却一个魁梧高大的是暗卫所扮,其余人正是秦珺、锦绣和姬姒。

  “老爷。”

  “进来。”户部尚书在门内道。

  秦珺率先进屋,身后锦绣关上房门,暗卫提着半桶水去倒木桶里,哗啦水声如注,暗卫冷不丁对上尚书双眼。

  暗卫:“……”

  户部尚书何时见过这般魁梧的丫鬟,当即就要大叫,被锦绣从身后一指点在睡穴,睡昏过去。

  秦珺捂着鼻子翻找尚书换下来的脏衣服,翻出一串钥匙足足四把,顿时满头黑线。

  姬姒轻轻一笑,从身侧拿出印泥,一变二,二变三……足足五个印泥!

  锦绣:“……”

  秦珺眼前一亮,把钥匙正反侧都在印泥上拓一遍。

  秦珺:“如何?”

  姬姒:“可以了。”

  “走!”锦绣道。

  前后几道身影接连翻过户部的高墙。

  -

  “户部尚书一醒——”

  “左转!”秦珺打断暗卫,“醒了又如何,钥匙又没丢!”

  锦绣从后追上来,怀里抱着从尚书宅邸搜刮的细软。

  暗卫顿时不再说什么。

  如此一来,只需伪装成寻常的入室偷盗便行,反正一般人就是拿了户部库房的钥匙也打不开库房的。

  去户部,拿钱拿粮,都需找人开手续,各官各府的条子,差漏一样都拿不到东西。

  回府后,暗卫之中亦有开锁好手,对着拓泥打造钥匙,秦珺等着便撸着袖子,用挫子挫铁。

  于此同时,随着文武百官被放出宫,消息果然如雪片一般纷然而止。

  峡谷关失守了,上京以北,只剩君山一道防线。

  秦珺听到消息,脊背一阵恶寒。

  战报飞至,朝廷在城内纳兵,派兵在城外挖壕驻防,胡人越过君山只是时间问题。

  三皇子依旧死战前线。

  十一月,上京今年格外的冷。

  李府翻出了去年的旧炭,天地间,已然下起小雪。

  与胡人之争,俨然就快一年。

  秦珺拿着钥匙对着烛光比划,“打磨好了吗?”

  姬姒递来拓印的模具,秦珺将手中的钥匙放上去,钥匙与拓印严丝合缝嵌合。

  “好了。”

  府外喧哗不断,秦珺收起钥匙和姬姒一起去看,一众百姓正在撞李府的门。

  暗卫出声呵斥,百姓见这家不是无主之地,轰然散去。

  秦珺:“怎么回事?”

  暗卫:“百姓见门上无人,可能想来找些钱帛器物。”

  秦珺无奈摇头:“今日外头有什么消息吗?”

  暗卫摇头,秦珺泄气,“陛下还是不肯见我?”

  暗卫什么也不敢说,只朝秦珺一跪。

  太极殿

  “到底怎么办!”

  兵部侍郎怒吼:“要人!没有人!是出城迎击还是退守京城,是能选一样!”

  户部:“没有人来,上京只剩五千城防,再调,谁来守城!”

  “从南方调兵……”

  “南边的兵已经派去晋地!赶来上京?那晋地也要拱手让给元人了吗!”

  “兵部侍郎!”二皇子怒吼,“注意你的态度!”

  兵部侍郎怒发冲冠,转身朝大殿上秦卞抱拳:“臣愿领兵——”

  “侍郎说什么!”一文官出演讥讽,“李将军身亡怎么不见你自告奋勇?”

  “侍郎何必逞狠斗勇,看看你的断臂罢!”

  “你——”

  “等!只能等!死守,各州诸侯一定会来勤王的!”

  “上京的百姓……”

  “家眷如何安置?”

  “伤兵如何安置?”

  “——南方征得粮草十二万斤。”

  “十二!怎么才这么点!”

  “就这些,也运不到上京呢!”

  “够了!”孙仲出声,霎时,大殿上一片安静。

  “陛下!”

  秦卞高坐于大殿,看起来已然憔悴不少,道:“勤王令可有响应?”

  勤王令已发出一月有余,最近的随州封王,带大军疾行十五日就该到达上京,这会毫无音讯?

  为何江州、随州、晋地、和渠水四地无人勤王?

  晋地暨将军自顾不暇,江州兵力不多调去了延边,为何随州渠水不勤王?

  无人敢应秦卞的话。

  唯孙仲道:“陛下,峡谷关打了一年的战,各州征兵十万派往峡谷关,死伤已逾泰半,只怕无力援京了。”

  秦卞不怒自威道:“看来太学那帮质子,业已成了弃子。”

  文武百官一声不吭,秦卞和诸侯,早从七年前就存有芥蒂,自然不会真心勤王,更有者说不定早就生了旁心。

  “报——”

  大殿外,一个士卒疾奔而来:“随州靖王勤王,兵队,被拦在黄阂关了!”

  朝廷哗然,“什么!”

  那士卒显然是浴血奋战而来,带着靖王手书,“回陛下,黄阂……”

  靖王镇守一州,府兵两千,州兵一万,靖王率兵五千出征,大军十日疾行,于黄阂遇到假扮成流民入关的胡人拦截。

  “什么时候了?”秦卞问。

  士卒:“小人从阂关到上京,花了三日。”

  意思就是说,若靖王明日不到,那就是五千兵马,全折在黄阂了。

  这说明,胡人从延边或阂地散入了秦周北方,他们或成包围之势围攻上京,或在秦周各地烧杀抢掠,将秦周各地打成筛子,

  大殿针落可闻。

  下一刻,百官溃然,纷纷看向秦卞。

  秦卞一下像老了十岁,缓声道:“开城门。”

  孙仲:“陛下?”

  秦卞:“放百姓出京,能走多少走多少。”

  “来人,”秦卞如一座巨山,从大殿拔然而起,“兵部点兵,户部清点粮草。”

  百官骇然,纷纷朝秦卞跪下:“陛下!”

  秦卞沉声道:“请天子剑。”

  “陛下,”孙仲骤然出声,从百官之列踱步而出,行大礼,递奏折,“陛下,此战若败,迁都一事……”

  “相爷!”有人勃然大怒,“陛下亲征,岂能言败!”

  孙仲目光决绝,看着秦卞,他知道,只有此时提及迁都,秦卞才会答应。

  “迁就是。”秦卞淡然道,转身离开。

  秦卞一走,户部兵部尚书侍郎全去侧殿议事。

  大殿只剩孙仲等人,众人想走不敢走,都等着孙仲主持大局。

  孙仲:“陛下心意已决,列位回去安顿家眷,能走的尽然走就是,中京是块洞天福地,大臣都死在前线,还谈什么朝廷。”

  孙仲话音一落,朝野不免悲戚。

  有人道:“随州在北,胡人入犯,第一件事做的就是堵塞南北通道,往东北走。”

  此话一出,文臣武官已经生了退意。

  “若咱们一走了之,不时只剩陛下孤军奋战了吗?”

  孙仲等了许久,见此什么也没说,率先离开大殿,剩下等人立作鸟兽散,看似一言不发实则千头万绪,且都知道,轻易说不得离京。

  城破不破还未可知,若是扛下来了,不论战败,只要活着就是与陛下共患难,此中情谊自不必说,若是脚底抹油先跑了,来日不仅升官无望,只怕族亲几辈都要受世人诟病。

  -

  “城门开了。”

  锦绣道。

  秦珺嗯了声,蹲在地上打磨她的袖箭。

  锦绣:“陛下要亲征。”

  秦珺一愣,继而点头,用力磨着袖箭。

  -

  后几日,上京大放城门,城卫校在城门处设高台,给南逃的百姓指定去路。

  上京几万百姓,若是全朝江南走,只会令江南成为下一个难民营,是以各州派点,拿着朝廷发的文书,十人一队,百人一伍,随意迁去秦周各地。

  “官爷,我母舅家在并州,可否……”

  “滚!休得讨价还价,出得城门,往东路北路走!”

  城门出乱成了一锅粥,须臾,百姓拥塞城门和要出城迎战的将士挤在一起,城卫校士兵大发雷霆,砍杀了几个闹事者才稳住阵脚。

  军营里更是生出了逃兵,装扮成百姓,混在人群里出逃,一律被发现,具是当众斩杀。

  上京人心惶惶,随时面临不攻自破的飘摇感,这就是士气不稳的后果。

  琼楼玉宇楼每夜笙歌不断,文人墨客依旧高谈阔论,谈的则是秦周天下颠覆。

  这晚,原本寂寥的上京突然哗然不止,北边起了大火,胡人放火烧了君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只,火星顺着冬日的风飘过几十余里地,烧至山脚,燃过京城周边村落。

  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冬天的凄凉里。

  探子来报,胡人翻越君山,阻拦了南路,北路,三皇子下落不明。

  秦珺听到一个可怖的数字,从去年胡人地动杀机暗藏后,中原各地的援兵就从未停过,新兵驰援上京,却不断死在关外,两万兵马死于雪崩,一万四千死于寒冻,和胡人打仗死得则更多。

  从去年到今年,上京已经死了太多人,这次君山大火烧去了北上运送物资的路,关外的将士又不知要死去多少。

  寒冬腊月,飞雪不断,空气里满是尸体的焦臭味,山上的驻军,只怕都没能躲过这次大火。

  京城暗道出口是一处河川,若是夏日,在这里放两只船便可离京,但冬日河面结冰,只能冒险策马或是途行,一切,一切都只等时机到来。

  君山大火,则是胡人发动冲锋的一个信号。

  “公主?”姬姒道。

  秦珺扭头,眉上是风雪凝结的霜,“怎么了?”

  姬姒:“季贵妃来了,求公主随行出城。”

  秦珺扭头:“不走。”

  此刻就连姬姒也忍不住道:“陛下应知士气一失就是必败如山倒,还是放了官员和百姓出城。”

  秦珺沉沉吸气,再缓缓吐出,问:“车马备好了?”

  姬姒:“是。”

  秦珺:“出发。”

  “喏。”

  季贵妃在前厅焦急等待,即等不到人,也等不到回话的下人,和随从来后院一看,秦珺早已人去楼空。

  -

  胡人从君山出发,不出两日,便兵临城下,于城门外十里外屯兵,箭矢挟着战书,定在城墙军旗上!

  城内,无数士兵涌向城门,没出城门的百姓惊惧不已,只得关窗闭户,有人想从城西出关,还未来得及逃出去,便被街道骑兵的马蹄踏死。

  “陛下。”傅公公低声道。

  秦卞顺势抬肘,令其为自己穿甲。

  公子易在侧,捧着天子剑。

  -

  “什么人!”户部士兵大吼。

  “城门破了,”暗卫一身黑衣,唰然亮出手中令牌,“我是陛下亲卫,奉命转运金银!”

  户部士兵脸色骇然:“什、什么?”

  户部侍郎敢,喝道:“什么人!”

  暗卫将令牌摔到侍郎身上。

  户部侍郎仔细察看,并未发现异常,却依旧警惕道:“没有尚书大人的批文,恕微臣不能放行!”

  户部卫兵快速聚集门口,将一行暗卫和两辆马车齐齐包围。

  暗卫:“钥匙在这,事急从权,公文来不及批了,开门!”

  此刻,端门方向,一士兵手持令牌策马飞奔过街市。

  “陛下有令,所有士兵随我来——”

  暗卫趁机道:“陛下有令,还不快去!”

  卫兵蹙眉,依旧不愿放行,道:“户部是重兵把守之地!我等不见批文不能放行!”

  此刻,城门钟响,赫然暴发出巨响。

  ——那是投石车掷出巨石袭击敌人的声音。

  暗卫:“延误军机杀无赦!”

  户部侍郎无法,只得给暗卫放行。

  秦珺和姬姒、锦绣,便驾驭两辆马车,进了户部大门。

  侍郎见秦珺和姬姒都是易容后的模样,并未生疑,只三人当作车夫,放了进去。

  城门外杀声震天,巨石呼啸,尚不知战况如何,秦珺心不在焉的看暗卫们搬银箱。

  侍郎拿着手记,依旧认真记载装车的银钱。

  锦绣使了个眼色,不时,一个士兵跑来,大喊:“侍郎,城门调遣援兵,快!”

  侍郎大惊失色,立刻带着人赶往城门。

  户部顿时少了一半看守。

  秦珺低声说:“先搬金,不不不,先找银票,再搬金,快快快!”

  众人飞快的抬箱装车,余下护卫都一脸担忧望着城门方向。

  “够了够了,再拿会被发现……走走走。”

  两辆马车离开部户。

  部户侍郎赶往城门,不见召令,登时明白中计,立刻带兵回户部。

  此刻,一支箭矢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漫天飞箭,如雨一样袭来,侍郎被猝然落下的箭雨射中,钉在地上!

  箭矢射中门窗,箭头的火油点燃木头,上京燃气大火,浓烟四起,四处都是百姓的尖叫,哀嚎及幼儿妇女啼哭之声。

  一声怒吼在侧街响起,紧接着,是将士的回应,“吾皇万岁!”

  秦珺在巷口脚步一顿,怵然转头,“是父皇——”

  一记手刀批在秦珺颈侧,秦珺失去意识,软倒在锦绣怀里。

  姬姒微眯双眼。

  锦绣道:“陛下有令,危机时,须得护住公主。”

  姬姒不再多话,从锦绣怀里夺过秦珺,跃上马车,策马赶往暗道。

  大雪纷然而下,掩去马蹄车辙,秦珺被车马颠簸而醒,醒转后侧颈传来剧痛骤然回神,她蹙眉张眼,上京已然陷进汪洋火海内。

  秦珺拽住姬姒的小臂,哑声问:“是不是……”

  “城破了。”姬姒跪在秦珺面前,温柔抚过她的脸庞,继而猛的将秦珺打横抱起,跨出房门,抱着秦珺翻跃高墙,飞奔到暗道入口。

  入口这是一口枯井伪造,藏于上京城内一处荒宅,门外的铁锁已关,需要留一个人,用巨石堵住井口。

  秦珺瞪大眼睛:“我得去帮他!”

  姬姒把秦珺放进井口,令锦绣再下接着她,起身道:“我留下。”

  秦珺:“等等!”

  秦珺猛然抓住姬姒的袖子,“是西姜的刺客!”

  姬姒莞尔,用笃定的语气道:“你早就知道会城破,也知道陛下会亲征,还知道不管如何,朝廷都会迁都,更知道陛下会在此战九死一生,所以回京,是为了救他。”

  六公主死时,秦周的帝王、皇子全都薨逝。

  兴复周室,秦珺必须保证,秦周有统率百官的皇帝!

  秦珺双唇微颤:“颦娘……”

  “奴去了,”姬姒躬身,温柔俯身在秦珺唇上一吻:“定不辱命。”

  秦珺双眼含泪,被锦绣拉进地道。

  姬姒起身,竭力搬起巨石盖住井口,在用枯草将其掩盖,末了,后退两步打量片刻,展唇一笑,头也不回的越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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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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