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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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露挂在枝头, 洼地里倒映着晴朗天幕,突然,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数匹骏马钻出丛林将这清水踏浑。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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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

  秦珺:“隼!”

  一只俊鹰在天空盘旋,下落, 落在秦珺面前石凳。

  秦珺快步上前取下信件, 锦绣递来校译的母本,二人对着短短几字的信发愣。

  李无端在晋地的来信已经越发简洁了,想来是战事紧张, 行军苦累有些精力不济。

  秦珺:“表哥想要援兵, 朝廷不愿意。”

  锦绣:“朝中拨不出援兵了?”

  “应是去驰援延边了。”秦珺看着伏在桌上睡觉的鹰, 想了想,让锦绣伺侯笔墨。

  锦绣看着她写信,末了道:“不知王爷消气没有。”

  秦珺:“……这都大半年了, 不至于吧。”

  锦绣见秦珺所问的都是家常,道:“公主何不问问朝中局势?”

  “这么问太突然, 四哥只会猜我是不是被人授意, ”秦珺想了想,写完家常后, 便在信的末尾道,江北好玩是好玩, 但偶尔也思念家乡, 问秦况愿不愿意来接她。

  锦绣:“公主要回去了?”

  秦珺摇头:“不。”

  第二日,秦珺将信和信物一并交给江州驿站信使送去上京。

  又过了十日,秦珺和锦绣正撸着袖子在盐房用铁锹铲盐, 江潮生近来太忙,即要挖山腰处的那口盐井, 还要看守这护卫们修建仓房来装盐,偶尔脱不开身,秦珺便带着十余位信得过的宫女来接班。

  盐房内高温,只见女子们各各都穿着轻薄衣物,露出玉臂和雪足,香汗淋漓的劳作。

  “除了胡赫羸,这些盐也可卖给西域人和犬戎人,你想想,胡赫羸是商人,他拿到货也是要去转卖的,若是咱们自己在关外各国开个商铺,岂不是少了中间商?”秦珺杵着铁锹,下巴点在木棍上,双眼盈盈的看着锦绣。

  锦绣点头,将一铲盐利落铲进木桶里,敷衍道:“是是是,公主的商业帝国指日可待。”

  此话引得盐房内一众少女发笑,秦珺脸色微红,继而一言不发的继续干活。

  杏儿拾着帕子给秦珺擦汗,又备着温茶,时不时的便要让秦珺喝几口,省得她染了热寒,见满屋堆着的大小盐山,连空气都泛咸,不由问道:“这么多盐,能卖的出去吗?”

  小桃子抱个本子守在一边,“不是说了么?卖给西域、五胡和犬戎人。”

  “今江北一斗盐一两银子,斗米才不过四十文,百姓甚至愿意吃粗盐,只要公主愿意,一斗盐五十文,多的是人来抢呢!何愁找不到买家?”小桃子道。

  秦珺笑笑,“盐铁都是官府掌控,其中利害错综复杂,还是小心为妙。”

  “我们在山庄的活动,也不能令外人知道了,轻则这项生计被断,重则性命攸关,诸位都要谨记。”秦珺神情少见的严肃起来。

  “诺。”众女纷纷应和。

  秦珺点头,随手擦拭了汗水,“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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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秦珺忙至半夜,在厢房外的树下,端着一盘生肉给鹰喂食,不由回想起平时喂养何隼都是姬姒来做,姬姒每每靠坐在石桌时,便用发簪挑起一块生肉喂食,那场面,若悲悯怜世的神女却挂着蛇蝎美人才会有的笑意,啖食生血皮肉,依旧挂着笑意。

  仿佛天生恶种,生了一副白花的模样,她垂怜的模样令人心生亲近又不敢接近,只因姬姒将不好相与的表情都写在脸上,若是只看她的皮相,当真想不到她会是杀伐天下的女将。

  一块生肉啪嗒落地,鹰不满的在十桌上踱步,斜眼看着秦珺,秦珺感觉遭到鄙视,将地上的肉拾起重新喂给鹰。

  何隼偏头,躲过秦珺喂食,自去吃盘中干净的生肉了。

  秦珺:“……”

  锦绣:“安置吧,公主。”

  “哦。”秦珺放下筷子,回到房中用梳洗,不由得问,“今什么日子了?”

  锦绣:“十一月初二。”

  秦珺微愣:“再过不久,上京该下雪了罢。”

  锦绣点头:“喏。”

  秦珺抿唇:“北方就快入冬,江州还是秋天……也不知江北冬日冷不冷。”

  锦绣:“宫人们两月前已经在制过冬的衣物了。”

  秦珺翻身躺下,“喔。”遂合上双眼休息。

  锦绣替秦珺掖好被角,“公主安睡。”

  秦珺唔了声,不时便沉沉睡去,夜半睡着睡着便不自觉将被子团起抱在怀中,用脸颊不住轻蹭,睡得微微发笑,一截乌发被她吃进嘴里,不觉咂嘴。

  一只手指雪白修长,勾起那抹黑发拨到一边。

  “近来操劳过度,夜见燃两支安神香方能睡得安稳。”锦绣站在床侧,对姬姒说。

  姬姒点头,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江北,脸上还带着疲色和倦意,但衣着整洁不见多余狼狈。

  锦绣:“你去休息,今夜我值夜。”

  姬姒颔首,静静瞧了秦珺片刻,离开东厢房,回自己的别院梳洗。

  翌日,秦珺醒来忽然便得悠闲起来,往日她起床穿衣、用膳,上午去书房看书写字,午后去盐房称盐,下午看账过账,看完之后核对下人们去采买回来的货品,傍晚则随着锦绣打一套健体的拳,一日过得充实忙碌,近日仿佛没什么事做一般。

  “鹰呢?”秦珺端着一盘生肉,在庭中等了一炷香时间也不见何隼从树上飞下来。

  锦绣淡笑不语。

  秦珺左顾右盼,末了放下生肉,看看天色,预备去书房看书。

  “怎么小桃今日也不见踪影?”秦珺问锦绣。

  锦绣茫然道:“应是去对账了。”

  秦珺也茫然:“前两日不是算过了?”秦珺掰起指头,“为了收货朝柳姨借了五百两,还余下几十两,连下月给宫人护卫们的例钱也发不出来了。”

  锦绣点头,依旧不说破:“无碍。”

  “无碍什么啊,”秦珺哭笑不得,“你这语气神态是朝林颦学的么?”

  姬姒出生苦,追随秦珺这段日子虽过得很舒心,也从未忘记在琼楼吃过的苦,在她看来再苦再难也不会有在青楼卖身时难过,是以遇见什么事都面不改色,云淡风起一般,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做起事来不疾不徐,有条不紊。

  而锦绣小桃几人,虽也能把秦珺照顾得好,却不如姬姒全能完美,大都只能专司一样,常常需要过问秦珺。

  锦绣点头,“她这人不错,除了心思都用在媚上外,没甚缺点。”

  秦珺:“……”

  书房中安静下来,秦珺过了会问:“有信吗?”

  锦绣疑惑的看了眼秦珺,道:“什么信?”

  “林……”秦珺轻咳,“上京的信。”

  锦绣:“没有,都没有。”

  秦珺脸色微红:“喔。”

  中午,吃完午膳,秦珺在房中等了会,迟迟不见人来,不由好奇问:“不是要制衣裳量体么?人呢?”

  一个宫女正在收拾秦珺换下的衣裳,闻言道:“司衣的姑娘们已经拿到了公主的尺寸,今早就开始动工了。”

  秦珺一愣,继而道:“我未见竹尺,何时量的?”

  宫女也一脸茫然,秦珺嘴角微抽,“可是用的上季旧尺?”

  宫女摇头:“应当不会,那些布织了许久,怎会用旧尺糟蹋了?”

  秦珺喃喃,“难不成是趁我睡时量的?”

  秦珺去书房看书,空闲半日,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她看着墨台想姬姒,看着纸笔想姬姒,看着书房外没人借病修剪,而长得枝繁叶茂的绿竹也在想姬姒。

  最后,秦珺终于忍无可忍,叫来锦绣。

  “前两日不是说下山和一地主谈收蚕的事情么?给我易容罢,”秦珺吩咐,“这就出发。”

  锦绣:“今日不去。”

  秦珺:“……”

  “不去就不去罢。”秦珺也不想去,和那些地主打交道甚烦,她易容之后又不能说话,每次出去谈生意不管是带锦绣还是带小桃都不成,连最稳重的杏儿都不如姬姒心领神会,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说什么、干什么。

  秦珺叹气,“奇怪,今天怎么没人来烦我了?事情都做完了?不需要本公主过目了么?”

  锦绣:“……”

  “江潮生呢?”秦珺问,“怎么不来骂我?”

  秦珺浮躁不堪,只因静下来,一没事做就要想姬姒,心情便忽高忽低般难受。

  “杏儿呢?”秦珺问。

  锦绣道:“忙去了。”

  秦珺:“……”

  “你也去忙罢,”秦珺无奈,“不必守着我。”

  锦绣:“奴婢的事就是守着公主。”

  秦珺:“……我很感动。”

  锦绣点头,冷酷的看着窗外,和往常一样守在秦珺的书房门口,尽量降低存在感不打扰秦珺。

  秦珺看着门口露出的影子,不由的想,锦绣和姬姒真是两个性子,一个爱笑,却是个笑面虎,发怒起来骇人非常,一个冷酷不爱笑,偶尔笑笑又十分好看。

  “绣姨。”秦珺喊道,她不常这么称呼锦绣,因六公主的记忆里,锦绣是不许她这般叫的,怕在皇宫乱了辈分,但在锦绣为秦珺及笄梳发之后,她心底的芥蒂倒是没那么深了,也可能是因为远在江北,不必恪守那些严规律纪。

  锦绣侧目:“怎么了?”

  秦珺:“你时常发呆,在想什么?”

  锦绣的目光一散,在秦珺眉眼驻留须臾,继而转开脸,说:“什么都没想。”

  晚上,用完膳后,秦珺房内来伺候的是两个不常来的宫女和锦绣,为秦珺添上热水,撒了花瓣就出去了。

  秦珺闭着眼,枕在浴桶边,察觉身后有异动,“洗头罢。”

  那脚步声近了,然后木凳轻轻挪动的声音,那人坐在秦珺身后,用木勺舀水从她的发尾慢慢浇湿整个头发。

  秦珺打个哈欠,道:“你手艺不错。”

  身后那人没做声,替秦珺揉按头皮与后颈,秦珺被按得昏昏欲睡,洗完之后被人从浴桶里抱出放到床上。

  一方帕子慢慢游走,秦珺瑟缩两下,哼了两声,翻身背对着她侧躺。

  “仔细风寒,擦干再睡。”姬姒语气含笑,伸手将秦珺扳了回来。

  秦珺浑身□□,卷起被褥,睁眼看着姬姒。

  姬姒半蹲在榻前的长凳上,与她视线平齐:“奴回来了。”

  秦珺抿唇,轻声说:“大胆。”

  姬姒顺势跪下,抓住秦珺露在外面的一只脚漫不经心擦拭起来:“奴错了。”

  秦珺:“……”

  “你昨日就回来了。”秦珺用脚踹踹姬姒,神情有点不自然。

  姬姒:“嗯。”

  秦珺:“嗯?”

  姬姒便笑着说:“夜里归来见主子睡得正香,便回别院梳洗了,总不能一身汗来伺候。”

  秦珺:“那今天呢?”

  姬姒笑意更深:“清晨叫了小桃子去清点从延边带回来的金银、核完账目命杏儿拿了条子去江南还钱、又去后山巡视了机关是否完好……对了,司衣的姑娘们织好了布,奴顺便去看了布料,画了几个花样。”

  秦珺:“…………”

  “怎的?”姬姒抬头,已将秦珺的脚擦完,“公主是不是长高了?往日朝夕相处不觉,如今分别三月,才发现是比在上京时高挑了许多?”

  姬姒似乎想量她的腿长,以掌做尺,一点一点丈量起来。

  秦珺脸庞微热,缩回自己的腿,拢严被褥,“……是,长高了。”

  姬姒见状不再纠缠,起身去给秦珺拿明衣,道:“也瘦了。”

  秦珺:“……”

  秦珺一时心里百感交集,不住想,这就不摸了?

  分开三月,这人变了性?怎的如此好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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