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56章 55.前路*-*-*-*

  “你许了什么愿望?”穆容问江予之,但还没等他回答,手就按在他的嘴唇上,“还是别说了,说了就不灵了。”

  江予之点点头:“那就不说。”

  穆容第一波发情热缓解,睡前和江予之依偎在一起,趁着困意袭来之前,两个人聊了会儿天。他想到白天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江予之说还没到,谁知道就是今天,穆容这才想起被瞒骗的恼怒,伸手在江予之肚子上掐了一把。

  “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疼死了……你现在又耍起威风来了?”江予之佯装吃痛,双手捏着穆容的脸蛋儿,这人下午还柔柔弱弱的任人宰割,现在好一点儿了,又这么嚣张。江予之想惩罚他,于是捧着穆容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后来才发觉这怎么算得上惩罚,反应很慢地咬了下穆容的下嘴唇。

  穆容不理他,还是执着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真的忘记了,”他把穆容搂在怀里,手搭在他后背上,缓慢而温柔地拍打着,“这不是我的生日,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

  穆容哑然,他才想起来江予之孤儿的身世,擅自作主地给他庆生,没想到最后又碰到了他的伤口。穆容回抱住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没关系,你给我过了生日,这一天就有意义了。”

  江予之没有家人、没有故乡,连生日、姓名都是别人赋予的,三十余年的人生,他戴着面具、被绑线提着,傀儡般地履行着作为“江予之”的义务,自我之于他好像镜子里的人影,只是在眼前虚无的幻象。

  这个木偶粉碎在边境的雪夜里,肉体艰难恢复,唯独少了“心”这一块,刚好落在穆容身上。如今和他重逢,江予之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感知过“自己”,是穆容唤醒了他被丢失、被埋藏的那颗灵魂。

  他甚至觉得他依托于穆容而存在,他们几乎已经是一体,难以区分彼此,因此江予之想更了解穆容,那样他自己才能更完整。

  “你的家乡在哪里?”他抚摸着穆容的头发,怀里的人困乏着,回答渐渐模糊。

  “南方的一个小城,宅子边上就有小河,河边都是柳树,每家都有花园,”穆容慢慢地说,江予之跟着他的思绪,好像也看到了那个安宁的小镇,“院子里种了好多花,有玉兰花、海棠花。”穆容低声说。

  “你的花呢?”江予之打断他,“你的香水茉莉?”

  “太平常了,像野花一样。”

  “我想去你的家乡看看。”

  穆容轻笑:“有什么好看的。”

  “带我回去吧,我们在家里种上你的花。”

  “好。”穆容应着声,他明白江予之,如今属于江予之的奖励、赞赏、荣誉,对于他都像是负担,江予之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更想跟着穆容,躲到一个桃花源里去,那里没有江警官,只有穆容和他的丈夫,一切回到原点,两人相伴一生。

  “我答应你,”穆容抬头看着江予之的眼睛,手指滑过他的脸颊,“等过了冬天,我们就回去。”

  穆容的发情期结束,江予之带着礼物去找赵长军,按照约定,这一天下班后,他和穆容一起去庆祝赵长军的生日。

  他与赵长军所在的这栋小楼里没有几个部门,一直都冷冷清清的,但这天江予之刚下电梯,就听到一阵人声从赵长军办公室的方向传来,他走得越近,笑闹聊天的声音就越大,等他到了赵长军办公室的门口,三五个总部的同事刚好从房间里出来。江予之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看着那几个同事拍了拍赵长军的肩膀,还和他敬礼、拥抱,煞有其事地,江予之原来还以为他们也是来祝福他生日,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要告别一样。

  总部的这些人官僚气重,一贯会做戏,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江予之等着他们寒暄完,赵长军把他们送到电梯,才走进办公室。

  他这才发现,赵长军换上了作战服,他们退到内勤之后,几乎从来没有穿过了。赵长军的头发也理得很短,戴上帽子,就与前线的战友毫无差异。江予之不知道他缘何如此装扮,还和他开玩笑:“过生日需要穿这么正式吗?”

  赵长军知道他在好奇自己的着装,看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抬起手摸了摸利落的短发,又扶了下作战服的腰带,“原来的穿不下了,现在大了两个号儿,”他整理了下领子,军靴“嗒”的一声靠在一起,面向江予之,稍稍站直了一些,“怎么样,有上战场的样子了吧?”

  江予之笑起来,手握成拳,捶在赵长军肩膀上,“行了,搞得跟真的一样。”

  赵长军看着他,没说话,他脸上乐呵呵的表情僵住,嘴角还勾着,但笑容却染上苦涩。

  “怎么了?”江予之注意到他面露难色,也沉下脸来,片刻后恍然大悟,“你要去边境?”

  “嗯,昨天通知的。”

  前往边境铲除恐怖势力的专队早就计划筹建,近来因为首都的危机,到了不得不实施的地步,几天前江予之收到了信息,还说人员还没选好,现在转眼间就定下来了。

  江予之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可以像那些虚伪的同事一样,说一些违心的祝愿,可是他说不出来,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从七八年前到现在,从边境到首都,他与赵长军经历了太多凶险,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只有他们还守着那片雪原,回来之后,两个人都被体制的条条框框局限着,也总是互相理解和鼓励。

  他早就把赵长军视为亦师亦友、如同手足般的存在,亲人要远赴战场,面临凶险,江予之心情尤其复杂。他手上还提着为赵长军准备的礼物。

  赵长军今年才要满40岁,大儿子刚上小学,小女儿还不到两岁,一家子本该齐齐全全,享受和平的幸福。江予之想到这里,愈加心酸忧愁,还生出许多不满,那么多年轻警员,为什么一定要选赵长军。

  “为什么让你去?”

  赵长军叹了口气:“选的都是有前线经验的,现在总部这些人,恨不得连枪都没握过,除了我……”他停下来,下意识看了眼江予之,随即转过脸,掩饰地低下头,“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江予之知道赵长军在回避什么,不是没有别人,而是除了赵长军,就只剩下江予之自己了。

  “我比你更适合。”

  “别胡说了,你才刚结婚,连孩子都没有,怎么可能让你去。”

  他说的不错,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考虑已婚已育的警员,可这并没有让江予之觉得宽慰多少,他拉住赵长军的小臂,欲言又止。

  “又不是回不来了,”赵长军无奈地说,他拍了拍江予之的手背,让他别担心,“走吧,该去给你的老队长过生日了,我把衣服换了,你嫂子还不知道呢。”

  江予之点点头,这话其实很难开口。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倘若他在赵长军的位置,江予之也不知道怎么告诉穆容。

  如果去的人是他呢?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去。

  边境的雪下了又化,雪之下埋藏了那么多,弟弟残破的身躯还留在那里,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江予之想去找他,想为江以成报仇。

  这个念头在江予之脑子里挥之不去,很难不承认,在担忧的同时,他也很羡慕赵长军。

  除了仇恨,还有别的自私的冲动。在回归首都两年多的时间里,江予之总是被压抑、被封锁,他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用曾经不足挂齿的一点儿成绩,狐假虎威地当做荣耀,翻来覆去地歌颂宣扬,江予之自己难以启齿,甚至听着都快要反感。这不是他认可的人生,这些经历看起来是光芒,实际比枷锁还沉重,压得江予之喘不过来气。

  他知道,未来的每一天,都要把战争带给他的伤疤一遍遍扒开来,向所有人展示他投机取巧得来的荣誉。

  江予之也想去前线,遇上穆容之后,他已经慢慢地拼凑出了真实的自己,可有一块儿是遗留在那个边陲小城的,或者说就附着在被尘封许久的、江以成的遗体上。江予之已经没有未了的心愿了,唯一的遗憾和不甘,是没有作为战士,为了被伤害的亲人,发挥出他最后的一点儿能量。

  但想到穆容,所有这些想法就像是肥皂泡一样,啪的一下破灭掉。自己之于赵长军尚且如此,穆容该会有多难受,江予之想都不敢想。

  江予之与赵长军从总部出发,况言接上穆容,直接在餐厅汇合。江予之到的晚了一些,他进入包厢的时候,穆容正抱着赵长军的小女儿,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上次见这个小姑娘还是婚礼那天,快半年过去,她又长大了不少,圆圆的小脸蛋儿上红扑扑的,头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小辫子,像是一颗小苹果一样。赵长军总说他家女儿比儿子还淘气,此时被穆容抱在怀里,难得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小手抓住穆容的衣领,脸靠在他怀里,笑得甜甜的。

  穆容是第一次见她,大概也是他第一次抱着这么小的小孩子,他手臂都不敢放松,生怕姿势不对让孩子摔下去,或是哪里硌到了,让她不舒服,所以站在那里,动作姿态都很僵硬。穆容看江予之来了,终于松了口气,眼神像求救一样,好似在同江予之说:你终于来解救我了。

  江予之走近,他还记得小姑娘刚出生时,被他的眼睛吓到的故事,于是当下也不敢怠慢,他拨了拨头发,挡住那只灰色的眼睛,又试着温柔地笑起来,一开口,声音都做作:“还认识叔叔吗?叔叔抱抱你好吗?”

  他刚从穆容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小女孩儿就哇的哭出了声,藕节似的胳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江予之,很痛苦地哭喊着:“不要警察叔叔抱!”

  江予之尴尬地笑笑,他收回手臂,看来小姑娘还记得他,但记住的印象不是很温馨。

  “不要警察叔叔抱,那你要谁抱你呀?”赵长军也走到一旁,他知道自己女儿一向顽皮,江予之也不会在意,就点了点女儿的鼻头,故意逗她。

  “要哥哥抱……”她又抓上穆容的衣领,这下小拳头都握紧,怎么都不松手了,小脑瓜想了想,接着嘤嘤地说,“要阿穆哥哥抱……”

  在场的人都笑出声来,童言无忌,活生生让江予之和穆容差了辈分。唯独主角两个人表情淡淡的,“阿木哥哥……”江予之看着穆容,又不自觉地重复了一次。

  穆容靠在江予之身边,腾出一只手,悄悄勾住了江予之的指尖,凑近他的耳朵,同样小声说了一遍:“警察叔叔。”

  旁人只当是句玩笑,只有江予之和穆容想起了往事和故人。

  小女孩儿看穆容和江予之越离越近,小手捧上穆容的脸,强行把两个人分开。小鬼头爱捣乱,还管起来人家两个的事情,这下又引起一串笑声。

  江予之也跟着笑起来,他看着小姑娘,圆圆的脸上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不由得想了很远。如果他和穆容真的幸运地有了新生命,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最好要长得像穆容,这样就能看到小时候的穆容是什么样子了,一定比现在的他还要更可爱。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知道是Beta或是Omega,但都无所谓,一定是又漂亮又听话的宝宝。

  他又转头看向穆容,甜蜜的憧憬还没结束,就又想起到达之前赵长军的话。从总部到这里短短的车程,他竟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再看穆容,心里只有歉疚。

  饭局临近结束,赵长军起身出了包厢,江予之有话一直忍着没对他说,便跟着他一同出去。赵长军走到室外,站在餐厅后门门口,点燃了一支烟。

  餐厅环境幽静,后门临着一面人工湖,周围都是干枯的草木,深冬时节,湖水结成了冰,晚风吹来,寒冷又萧瑟。江予之站在赵长军身边,向他要了烟和火机,安静地抽起来。

  儿女降生后,赵长军就戒了烟,此时烟瘾又复发,其中的无可奈何,江予之都能体会,他看着赵长军的侧脸,满心悲凉。赵长军才不过壮年,头发就已经花白,他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好几条,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被月光点亮,闪着细碎的光。

  一切都无需多言,江予之抬起手,搭上了赵长军的肩膀。

  “我明天会和总部说,让他们再考虑我。”

  赵长军一愣,随即全然不在意似的,笑道:“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总部不会理会江予之的申请,于是江予之接着说:“你记得我们队伍的名字吗?”

  赵长军又吸了口烟,吐出的烟散开,挡住了他的脸,“是蛇信。”

  “是,蛇的视力不好,所以蛇信子才能作为武器,”江予之灭了烟,他转过身,面对赵长军,“他们现在都躲在国境线边上的山头上。”

  他看赵长军疑惑,解释说:“当年我和梁队长扒着山路把那里都摸清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坚定,“只有我。”

  换成别人都没有用,能发挥出作用的人,只有江予之。赵长军听懂了,终于转过来,他抬着眼睛,透过烟雾看着江予之,“你为什么想去?”

  “赵队长,回到首都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想我自己、想我弟弟,还有我们的兄弟们,可梦醒了之后,我就坐在办公室里,没完没了地写稿子、做演讲,我知道你也一样。”

  赵长军笑着,不说话,他又给江予之递了支烟,江予之摆了摆手,没接过去。

  “你是提着一口气,咽不下去。”赵长军想,他要是年纪小几岁,像江予之一样大,他大概也会这样。

  只是如今都是成家的人了,赵长军放不下的,江予之也放不下。

  “穆容怎么办?”

  话至此,刚刚江予之还信誓旦旦,此时却只能沉默着。现实的压制和亲人的血仇,比起穆容,都不是足够的理由。

  “我会回来的,为了他我也会回来的。”

  江予之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有这句就够了,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一切就都圆满。赵长军苦笑,他看到家人们聚会结束,接连从餐厅走出,剩下的无奈也都说不出口,只能拍了拍江予之的肩膀,叫他同行。

  “等等吧,看上面怎么决定,”说完他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给了江予之一个结实的拥抱,“无非是我们兄弟俩,今天就提前告别了。”

  江予之鼻头发酸,他张开手臂,用怀抱代替承诺和祝福,他说:“赵队长,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两人沿着小道和众人汇合,赵长军的小女儿不知道为什么格外黏穆容,缩在他的怀里睡着了,赵长军从穆容手上把她接过来,她睡得说起了梦话,还嘟囔着要“阿穆哥哥”。

  江予之看她实在可爱,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他与赵长军对视一眼,谁都无言,互相颔首示意便分别。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穆容牵起了江予之的手,被他温暖厚实的手掌包住,揣进了大衣的口袋里。穆容的手凉凉的,江予之攥紧了,轻轻揉搓着,他摇摇头,说:“没聊什么。”

  其实不论结果怎样,穆容过两天就会知道了,但江予之纠结地想,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