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25章 25.属于

  从陵园出来,江予之接到赵长军的电话,被通知下午来机关总部一趟。他刚好也要去找他,警员结婚前,按照要求,还要和上级报备。

  两年前,江予之回到玉城后当即和赵长军会面,把边境和玉城两边的情况汇总后,为后方决策判断提供了充足信息,间接阻止了重大袭击案件的发生。完成这一切,江予之便进入医院治疗,之后先行返回内地。

  他康复之后留在内勤负责政务宣传,江予之做不来假大空的文字工作,本来心情就沉痛,被条条框框限制着,更是没有生机,偏偏几个月后,赵长军回到内地,也退到了内勤,和江予之一个部门,兜兜转转地,又成了江予之的老队长。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做笔杆子的料,写不出漂亮文章,偶尔有需要,就以前线战士的身份做一些演讲分享等等,工作枯燥又边缘。赵长军心态好,甘心享受这份闲职,趁机回归家庭,去年大儿子上了小学,小女儿也出生了。人逢喜事,更加容光焕发,坐了这么久办公室,赵长军人都胖了一圈儿。

  江予之完全相反,他想不通,也适应不了,重伤下了火线,偏偏还不甘心,就算不能继续战斗,也不想窝在几平米的小屋子里,说写这些言之无物的废话,像双簧演员一样滑稽。他托赵长军帮忙,争取了一份兼职工作,在警校当老师,主讲装备应用的课程。

  回到总部办公楼,江予之乘上电梯,脑子里还想着突然而来的婚事,和赵长军说过之后,这就不再是一个荒唐的想法了。

  他穿过走廊,到达赵长军的办公室,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看到江予之经过,身体站直,眼神跟着他的身影移动。

  江予之瞥了那人一眼,他个子很高,身材结实,仪态挺拔,虽然没穿制服,但很明显也是军人或警员。长相俊朗,眼神明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江予之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看到他,忽而又想起了江以成——江以成还在的话,应该也是这样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转身又看到那男人,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目光相接,才移开视线。

  “你找我?”

  赵长军坐在办公椅上,微微起身,抬手指了指桌前的座椅,示意江予之就座。

  “你不是也要找我?你先说吧。”

  江予之欲言又止,迟疑的样子让赵长军都下意识坐直了,片刻之后,江予之缓缓说:“赵队长,我要结婚了。”

  “啊?”赵长军愣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懵懂地“哦”了一声。

  “是谁啊?没听你说过。”赵长军又问。

  “他叫穆容,信息不需要重新审核了。”

  “为什么?”

  按照要求,出于安全考虑,特警的伴侣需要提交总部审核,因此江予之才和赵长军报告。

  “他是我弟弟的未婚夫,之前应该审过了。”

  赵长军又一次出于惊讶地感叹,并且再次了然地“哦”了一声,看起来意味深长。

  江予之外形条件非常好,又带着荣誉,除了战后的负伤,几乎是完美的伴侣,但纵然有一点儿缺陷,他的选择也很多。赵长军完全没想到,最后他会和江以成的未婚夫在一起,毕竟常人都不希望自己作为替代品,都不愿意将就。

  他本来也没有成家的打算,现在既然这么跟自己说了,那一定是深思熟虑过了。赵长军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恭喜”。

  江予之轻笑着,好像这句祝福很多余。

  赵长军想起他的正事,起身走向办公室门口,打开房门,对门外的那个人说:“来吧。”

  江予之回过头,刚刚那个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对江予之点了点头,礼貌地同他问好:“江警官。”

  “这是总部给你配的驾驶员,况言。”

  江予之转而看向赵长军,他皱起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过不用了。”

  “我就负责引荐,都是上面定下来的。”

  江予之也站起来,走向两个人身边,赵长军冲他笑起来,一副老好人的表情,江予之心里憋屈,也不好跟无辜的他发作。

  “又要提醒我是个残废吗。”

  “予之,别这么说。”

  江予之苦笑,同情本来是挺温暖的情感,顾及这些那些,表达得不坦荡才伤人。

  人已经到了眼前,再怎么也不好推脱,江予之没想到自己来了一趟总部,还带回去一个人。

  况言很恭敬,走动时跟在江予之身后,总是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乘坐电梯时,还会主动替江予之按下按钮。

  对于那些体面的领导而言,况言一定是非常周道的联络员,可这些繁文缛节加在江予之身上,让他极其难耐,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讽刺,嘲笑他当着闲差、毫无用处,排场还很大。

  两人前后进入电梯,江予之站在况言对面,打量着他。况言正当年,仪表堂堂,还是Alpha,听赵长军说,他刚从首都特警支队退到内勤,放下核心岗位,来自己这个没权势的废人身边当差,真是心血来潮。

  江予之猜,年轻人都不喜欢这差事,过不了多久,况言就要嫌弃这工作没意思,申请调回一线。

  “你今年多大?”他好奇,开口问况言。

  “二十七。”

  和江以成一样大,这么想着,江予之多问了一句:“你也是警校四十九级的?”

  况言似乎早就料到江予之会这样问,他垂眼颔首,“嗯,”犹豫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和以成是同学。”

  江予之恍然,怪不得,他回想着,刚见到况言时,他就好像认识自己一样。

  他看着况言,事故造成的异瞳神秘,更是带着冷峻和狠戾,仿佛能把人看穿,被长久注视着,况言莫名心虚,没等江予之再追问,就主动开口:“我和他很亲密。”

  江予之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要委屈在自己的身边。

  他看着电梯厢中的镜面反射出的脸,在江予之自己眼里,这张脸早就苍老又丑陋,就算这样,没想到还有与江以成相似的地方。

  爱江以成的人,一个又一个而来,不知道他们看到自己,会不会失望。

  江予之也思念着江以成,也作为哥哥爱着他,胜过爱自己般地爱着他,可是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羡慕江以成。

  电梯到达大堂,江予之接下来的计划是回到警校边的家,看书、写稿子。

  从早上开始,他接受的荣誉和心意,没有一件是为了江予之自己而来的,似乎只有在那座墓碑前的几十分钟里,江予之才属于他自己。

  接连的打击让他挫败,江予之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看着况言,又要妄自菲薄地自我厌弃,连带着对他也无端厌烦。

  江予之与况言相对而立,他拿出车钥匙,递给况言,告诉他:“车在楼下停着,我今天不用了,一会儿自己回去。”

  况言还想再问几句,江予之直接打断他:“我们算是同事,你不用太……客气。”他本来想说无需太过殷勤,想了想,又没必要把火气撒在无关的人身上,就换了个婉转的词。

  和况言告别后,江予之独自走在总部的院子里,春天的玉兰花早早就开了,因为这场雨,花瓣都掉下来,落了一地。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缓行,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大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走到路口时,春风带动着雨势忽然加剧,江予之无从躲避,匆忙拐进了旁边的门廊里。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栋建筑,这是新落成的边防反恐纪念馆,江予之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里来。

  纪念馆修得方方正正,米灰色的墙体在暗淡的天色下,让江予之想起了南域山上的民居,还有那座礼拜寺,江予之没有亲眼见过,但想象中也是类似的样子。总之至亲与挚爱,连同那个曾经骄傲优秀的自己,都被埋葬在了这种泥土方块之下。

  鬼使神差般地,江予之沿着门廊走进大堂。

  江予之在边境服役多年,那段记忆从惨烈开始,中间夹杂着非常短暂的美好,最后又以更加刻骨的悲痛结束,成就了当下身心残破的他。淋雨太久,阴冷的地窖也是庇护,现在何尝不是呢,压抑挫败的生活忍耐久了,咀嚼起曾经苦痛的回忆,同样甘之如饴。

  他经过前台,一边问好,一边掏出警官证,在管理员的面前晃了一下。没有得到回复,江予之以为自己还需要买票,这才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是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男人,清瘦苍白,大概也淋过雨,头发上挂着几颗水珠,一双眼睛里都是惊讶,微微瞪着,像是被很害怕一样。江予之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吓到了他,赶忙垂下了头。

  他总是用头发挡住眼睛,只是今天淋了雨,才不得不把伤眼暴露出来。

  “我还需要买票吗?”他又问了一次。许久没听到回音,江予之才敢抬头,那个男人注视着自己,神情恍惚,发红的眼眶里,甚至含着泪水。江予之尴尬地转过了身,这不算少见,第一次见到赵长军的小女儿时,也是害得小姑娘哭了好久。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身上连纸巾都没有,江予之更是抱歉。

  “对不起,吓到你了。”

  说完,江予之试探地抬起眼睛,看见那人才回过神来,猛地摇头,像在替江予之解围一样,他慌张地解释:“没有,您误会了。”

  那人站起身,与江予之对视,手抹上眼角,不动声色地把滑落的眼泪拭去。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这话说完,气氛似乎更微妙了,他急切起来,越解释越说不清,“可能您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江予之松了一口气,看着这个男孩子急于澄清却越描越黑,竟然感觉到尊重和安慰,就算是在找借口,江予之也不觉得是冒犯。

  他没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给江予之整理出一套纸质票和画册,捧在手心里,递给江予之。

  江予之接过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短暂的接触,像是朵冰凉的雪花落在了手上。

  他不禁多看了眼这双漂亮的手,只是白皙的手背翻转过来,左手的手心里横贯着一道长长的疤,淡红色的伤痕格外明显。

  江予之动作僵住,拿着画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又想起了阿木,那时候他冲动,为了对抗发情期,也在掌心里留下了这样的印迹。

  若是他还在,那伤口也该愈合,结成了这样的疤。

  江予之收好画册,他轻声道谢,转过了身隐藏起突然的愁绪,走向另一边的展厅。片刻后,想起刚刚冰凉的触感,他脚步停下来,不知怎么,想再回头看一眼。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就听到那人的声音。

  “江警官。”

  江予之回头看着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留住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