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香水茉莉>第7章 07.吊坠

  江予之和江以成沿着山路向东,到了傍晚,已经走了一小半的距离,脚力不停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到达玉城的远郊。

  军人的步子快,Alpha体力更是远超常人,但长时间的跋涉下来,江以成腿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江予之注意到那越来越明显的血渍,停下了脚步。

  “去上面那间屋子里歇一会儿吧。”他走向高处那间空房子,让江以成站在身后,自己先警戒着探进去,确认没有埋伏,才让江以成跟着进来。

  这边的民居建得方方正正,一块块陶砖似的,窗户小小的,又像是砖块上的气孔,把光线都阻拦在外面,室内黑漆漆的一片。好在南域日落很晚,就算是在冬天,太阳也要到七八点才下山。这时间天还没黑,江以成坐在民居顶层的露台上,借着日落前的天光,把纱布拆下来,又重新包扎好。

  他靠在低矮的围墙上,看着江予之匍匐着卧在他身边。架起了步枪,枪管从墙体的缝隙中伸出去,透过狙击镜,江予之正扫视着四周。

  这里确实人迹罕至,没什么可疑。探查过后,江予之坐直了身体,把步枪抱在怀里,也靠在围墙上,坐在江以成身边。

  几天前,他还在江以成的宿舍里,像现在一样和他并肩坐着,聊边境的往事,聊江以成在远方的、不尽如人意的姻缘,不过寥寥几日,形势就天翻地覆。物资没有了,营地也回不去了,前路一片未知,身后全是凶险。江予之无声地叹气,只希望接下来能顺利抵达玉城,有了后方支援,就都会好起来了。

  江以成同样沉默着,他才是那个与危险距离最近的人,江予之余光瞥见他此刻状态低沉的样子,侧过身子揽住了江以成的肩膀。

  “哥,我不怕。”

  江予之什么都没说,但江以成都懂。

  来边境之前,江以成想象过会遭遇怎样的凶险,到达后听了赵长军和江予之的描述,心里也早有预期,但到底没有自己经历过。直到上午的危机让他险些丧命于一个孩童之手,这才有了真实体会。瞬间的害怕之后,更多的是惊讶于暴徒的丧心病狂,竟利用孩子作为战争武器。

  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江以成还跟在江予之屁股后面,央着哥哥给他捉天牛玩、摘果子吃。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看看精彩的世界,就流着血枯萎了,成了恶徒满足野心的祭奠。

  江以成才意识到自己心里这浓烈的情绪是什么,他在亲人的保护中长大,就算成为了特警,也只是在平和的环境服役,做不到心狠手辣也做不到服从安顺,甚至还有没必要的怜悯和犹豫。

  但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突然萌生的冲动和不甘来源于军人的本能,促使短暂的恐惧转化为愤怒,酝酿成难以言喻的使命感。他好像从未这般有斗志,在首都安逸散漫的生活不知不觉地消磨掉他的天性,到了荒凉残酷的边境,心里那火苗好似才又燃烧起来,难以平息。

  “你在想什么?”

  江予之观察着一言不发的弟弟,还是不放心,终于开口问道。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江以成的回答,江予之担心他想得太多,就故意聊起别的话题。

  “这个任务结束,我就申请调回首都。”

  江以成听到江予之这样说,果然雀跃地抬起头:“真的吗?”

  “真的,我至少要回去参加你的婚礼。”

  江以成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他从领子里掏出那枚吊坠,握在掌心里打量着。

  “也没那么快吧。”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呢?”江予之问,“你的未婚夫?”

  江以成又后仰着身体,靠在围墙上,思索道:“只见过照片,白白的、瘦瘦的,就这么小一个。”

  他抬起手,手背撑平,在他下巴那里摆动了两下。

  “很没意思的一张脸,白开水一样,没味道,”他话没停,还说得越来越不着边际,“还是这边的女孩子好,上次在玉城的那个,又漂亮又热情。”

  平日里听到江以成在执勤时说这种迷恋风月的话,江予之一定会严肃地骂他一顿,但经历过艰险,和他躲在这临时的庇护所里,江予之倒对这弟弟的风流宽容了不少。

  他仰着头,头枕在矮墙上,临近日落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江以成年轻的、无畏的脸,江予之看在眼里,竟觉得有些悲凉。

  或许在险境里,更容易产生杂乱的心绪,不知怎么,听着江以成的描述,江予之突然想到了几天前见到的那个卫生员。关于他五官模样的记忆没那么清晰了,但印象中那也是张秀丽清冷的、“白开水”一般的脸。

  思绪越飘越远,被江以成不拘的话影响到,江予之也沉陷在一些没必要的幻想里,莫名其妙就把他话里淡然的脸和火辣的心联系在一起,想象着那人的笑容和声音,清冽的酒似的,平淡,但又勾人。

  心里怪怪的,江予之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像是细细的羽毛沿着心尖划了一下,又痒、又躁动。

  不知道他在哪里呢,又要下雪了,他那么怕冷,鼻子又冻红了吧。江予之想,若是能平安到达玉城,他想去找他,他想再见他一面。

  “哥,你应该比我先成家,”江以成看着江予之,他又戴上了头盔,脖子缩在警服的衣领里,斜着眼睛偷笑着,“你是不是想到嫂子了。”

  江予之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很刻意地拉下了表情,转过身趴在了地上,把他难得泛起红晕的脸藏在了狙击镜之后。

  都说兄弟最了解彼此,江予之以为自己把心思都藏住了,没想到细节还是被弟弟察觉到。他侧着脸,脸颊轻靠在步枪长长的枪管上。

  似乎耳边总有些声音,江予之还以为自己心不静,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半山腰上真的有人的行迹。

  “以成,嘘!”

  江予之微微努着嘴,示意江以成安静下来,江以成知道一定有情况发生,便一个翻身俯在江予之身边,他掏出了警用望远镜,看向江予之枪口对着的方向。

  “我给你当观察员。”

  那是两个异族男子,一高一矮,黑发黑须,两个人都衣服破旧,表面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像雪一样。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间土屋,警觉地沿着房子巡查一周后,又凑在一起密谋着。正赶上日落,夕阳斜斜地照进屋子里,墙壁内侧堆了几排圆圆的罐子,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长管子。

  满满一屋子的雷管和炸弹。

  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些,江以成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

  “10点钟方向,350米,风速2,”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有大量爆炸物。”

  视野里的两个人分立在房屋内外两侧,矮个子的男人脱下了外衣,拿起三五个小型炸弹,用绳带绑在了身上,另一个人抬着燃烧罐,搬到了屋外的院子里,又抬起手,一边指着他西北方远处的小山坡,一边和他的同伙交代着什么。

  江予之的视线从狙击镜上抬起,瞟了眼那人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一片平平无奇的、低矮的民居。

  他想,暴徒已经有了行动的计划,这些自制爆炸物稳定性非常差,支撑不了远距离的运输。他们的目标,只能是玉城。

  眼下营地已经回不去,就算江予之二人能到达最近的一个联络点,把线索提交给赵长军,但不能确定这两个恐怖分子要在玉城哪里引爆,无法提前做好疏散和防御,还是无济于事。

  唯一的办法,是现在把危机消灭掉。

  江予之移动着枪口,对准了那个绑满炸弹的暴徒,“先解决这个。”他和江以成说。

  硝烟和火星都可能意外引爆这些灵敏度极高的爆炸物,江予之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枪爆头。但纵使这样,也有可能把自己和江以成的位置暴露出来,若是对方也有武器,就不得不正面交战。余下的那男人拼个鱼死网破,把满屋子的爆炸物引爆也不是没可能。

  “要把那个人引出来。”江以成拎起了枪,刚向外侧移动少许,就被江予之拦下。

  “你别自作主张。”

  江予之盯着狙击镜,卧姿趴在地面上,双手紧握着枪把,此时剧烈的活动无疑会引起敌人注意,他不放心让江以成单独行动,碍于动作限制,只能用语言阻拦他。

  可江以成还是蓄势待发,火光刚在他的心里燃起来,想到军人的责任,想到种种的惨烈和苦难,他就牟足了劲儿,想要做出些什么。

  “我从东边的土路下去,后面包抄,”他把枪背在身后,从口袋里拿出近战的匕首,刀柄握在手心里,“拳脚他打不过我。”

  江以成说得没错,没人能对抗得了Alpha的近身偷袭。江予之思考了片刻,还没点头,江以成就自顾自出发了。

  他敏捷的背影沿着山路迅速移动,隐藏在毛白杨树暗色的枯枝中。江予之专注在狙击镜中的画面,不一会儿,东边传来一阵突兀的响声,那两个男人停下动作,短暂的对视后,高个子的男人抄起了屋里的一把长刀,走出了院子。他在院子里停下脚步,又看向刚刚他手指的方向,才走向江以成埋伏的地点。

  江予之再次看向远处那间毫无特别的矮房,心里的不安在这一刻更加强烈。

  日暮时分,绑满炸药的凶徒此刻只身站在庭院里,他面向西方、面向他的真神站好,双手掠过耳边,又垂下来合在身前。他嘴唇翕动着,默念着祷告,心无旁骛、无比专注。江予之知道机会来了,狙击枪上安了消音器,他随时可以无声地消灭这个敌人。

  男人已经俯身鞠躬,这时击毙他,躯体倒地的幅度也不至于引爆炸弹。正是好时机,江予之扣下扳机,子弹飞驰而过,从那颗低垂的头颅中贯穿,男人的身体摇晃着,随即安静地倒地。

  还不是能松一口气的时候,江予之端着枪,直接从露台的边缘跃下,沿着房梁和墙体穿梭在民居之间。他听到了喊叫声,不是来自于江以成。

  接下来是一阵杂乱的响动,房子里的土罐砸得粉碎、身体撞击门板、接连不断的叫骂,吵闹得十分反常。以江以成的身手可以轻松地一招制敌,那人知道必死无疑还要制造出这些混乱,江予之不觉得那来源于痛苦的挣扎,他有种直觉,这里还有别的人在。

  那个人是在呼救,是在引起同伙的注意。

  江予之看见了江以成,他距离自己约莫百十来米,高个子的男人已经没了声音,他的脖子被拧断,毫无生机地垂下来。江以成扔下怀里的那具尸体,站起了身,冲着江予之微微笑了笑。

  这笑容好看得不合时宜,是军人胜利的喜悦,弟弟想要得到哥哥的认可,也是警员想得到长官的肯定。江予之顾不上回应他的笑容,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西北方那间房子。

  子弹猝不及防地飞过,甚至像是沿着江予之的耳边、掠过他的脸颊一样,江予之迅速抬起手臂,瞄准远方那个潜伏已久的敌方的狙击手,扣下了扳机。他站在低处,位置不利,子弹没有击毙敌人,只是击中了那人的左耳,一声痛苦的喊叫声传来,模糊的人影从民居的窗口边滚落下来,消失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中。

  江予之没有追上去,子弹击穿头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江以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鲜红的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