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之后,高穹发现他更想念过去被禁言的时刻。因为那个时候,是不能。而恢复语言功能之后,说话的权力回到自己的手上,他发现自己还是选择沉默。之前,他可以说是“沈未明让我的.....”,但现在,他恐怖地发现,拿回来这道权柄了。
但自己还是无法跟沈未明沟通。现在全都是自己的错了。
错的就是你高穹。你有嘴一如你有工具,但你还是不知道怎么用。你的问题你的问题你的问题你的问题你的问题你的问题你的问题。
他和沈未明依然整日呆在一起,消磨时间。一到南京,高穹就租了房子。沈未明也搬了进去,整个暑假没回成都。他们去栖霞山、钟山都看过日出,印象很淡。只记得都是褐红色的,像淤血,后来金灿灿的,像疼痛。日出的某一刻壮丽无比而周围看日出的人都情不自禁直觉地发出“好美!”的赞叹。
高穹的下意识却不是说话。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太阳出来了,天空渐渐褪成橙色,黄色,灰色,然后白色,天越亮越死寂越不美。直到一片惨惨的白。高穹和沈未明一直在山上坐到了八点。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周围的人渐渐走光了。
沈未明转过来,“回家吧。”
他牵着沈未明的手。沈未明的手很冰。高穹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有说。他把沈未明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开学了。他的学校离沈未明的学校挺远的,隔着几个区,但他租的房子却在沈未明学校旁边。老师夸高穹“稳重”,别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寡言少语。若南京的熟人和成都的熟人相遇,彼此描摹高穹的画像,两边都不会觉得自己形容的是同一个人。
连高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了。他只希望自己的样子更符合沈未明的审美标准。但显然不可能了。
行动即是一切.....哲学选修上,高穹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朋友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流了眼泪。
那天晚上,高穹躺在床上跟沈未明说:“我多希望你一辈子都让我不要说话。而不是之前不让我说,现在让我说。”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一直都是你不让我说。我至少可以——可以以为,我跟你——我跟你这样——是因为你不让我们说话——”
沈未明在黑暗里露出一口白牙,他轻轻地说,“你终于明白了。”
高穹翻了个身,发着抖,背朝沈未明。
沈未明说:“你从来没有懂过我说的任何话。但是现在,你懂了至少一句。”
“我求你了,你让我不要说话吧。就像去年那样。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我这辈子不会在你面前说一句话。只要你这么命令我。”
沈未明说:“我不要。你现在是自由的。”
第二个月,沈未明建议高穹去看心理医生,这个医生也是他的医生。
高穹自发选择在沈未明面前沉默。
他几乎活成沈未明的复制版本。高穹不爱看书,看字便困,但沈未明看的每一本书,他必须看一模一样的。除了健身,高穹几乎丧失私人生活,毋宁说他的生活等于一比一沈未明的生活。
但高穹还是不知道要跟沈未明说什么。高穹曾以为是沈未明太神经质,所以自己根本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但现在他都没有懂过,哪怕沈未明说:“高穹,说句话吧!”
高穹亲他,亲在嘴角上,高穹说:“今天好累。”
“嗯。”
“课太多了,老师事也多。”
“嗯。”
“......”
话语成为了例行公事。最后,高穹会结语一般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