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不会不同意吧?”
沈未明摇摇头,笑道:“不会。你要带上鳗鳗?”
“那不然呢,之前就说好了呀。”邓淮笑得不太纯粹,嘴角弧度被一种小小的心虚拨得要颤不颤,“我、你,鳗鳗,她闺蜜。四个刚刚好,不然她爸妈不同意。”
他总这样。沈未明嘴里的吸管已被他嚼扁了,跟他的舌头硬邦邦地较劲,他大失所望地吐出来,“哦。”
“你不要太在意,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我们都很熟,开心点。”
“我都不认识鳗鳗的朋友,要不我不去了?”
“别呀。”邓淮的眼神像扑朔的蛾,在沈未明脸上要落不落。太烦了。沈未明想挥出去驱散这群蛾子。
其实我不在乎的呀。他很想直截了当地这么说,但他和邓淮还不到这么打开天窗说亮化的阶段,不尴不尬,从头到尾他们都相对打着太极,跳那种从来不触碰彼此肢体的黑暗舞蹈。至少沈未明的感觉是这样的,但邓淮呢,显然认为自己跟鳗鳗在一起是一种背叛,而沈未明显而易见,在他那里有审判自己的权利。
但是,我不在乎。沈未明心里说,邓淮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殊不知,在自己的国度里,他恐怕都还不够资格升堂。不管邓淮的女朋友是鳗鳗还是鳕鳕,与沈未明无关。正如邓淮把舌头伸进沈未明嘴巴里的时候,他试探着不让沈未明不舒服,问他感觉怎么样,问他可不可以。那个时候沈未明也是这么想的:尽管来吧,我不在乎呀。
鳗鳗想去万宁,说那里浪很好,一年四季沙滩上都是俊男美女。何况三亚已经无法再商业下去了,所有人都挤破头要找一个没听说过的沙滩躺着。邓淮竭力邀请沈未明同行。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证明,邓淮仍把自己摆在被告的位置上,要沈未明祝福他和鳗鳗。承认他和鳗鳗。
冰块尽化了,在桌面上折出几道光线的粗线条。沈未明结了帐,站起来说:“你们买了机票跟我说吧,走,吃饭去。”
邓淮如释重负,“太好了。吃什么?我请你。”
烧鸟吃完,邓淮自觉请客,一路上大献殷勤。一条遍栽泡桐的街道,树叶烧起来似得在半空撕扯着躯体,绿得势不可挡轰轰烈烈,惨白的阳光攻不进,颓然如针碎了一地。在这样的黑暗中,蝉鸣如醉,邓淮抓住他的手。
沈未明轻轻,像解开鞋带一样把他的手指扯开,“这样不好吧?”
“对不起。”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你什么时候去南京?”
“八月份,”沈未明说,“正好去玩玩,然后就开学。”
“那很久都见不到了。”
“什么年代了,说这种话?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啊。”
邓淮摇摇头,又摇摇头。他又试图牵沈未明的手,沈未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
allen要续下一局。高穹叉了两块西瓜,酒和着一涮:“困了,回去睡了。”
“海盗船长”还没玩完,雯雯赶紧放了酒,和两个男大学生留他,“别啊,这么养生?”
高穹拍拍手,踩上沙发。烟雾缭绕里的一群人都仰着脸召唤他,“这才几点,待会还换摊呢。”
“就是啊,今天这么多弟弟你也舍得?”
高穹扫了一眼全场,两三步,已经跳出卡座,“少我一个不少,你们好好玩。”
镭射灯随着鼓点蹭在他的背上。卡朗弯刀,这是上一任对象送给他的礼物,他不喜欢,觉得像中药铺子。沈未明却说有种干净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趴在自己肚子上,中药之味在鼻尖流转,拧成一股细而不断的绳,穿梭在他和沈未明之间。他要自己的吻,高穹亲他,然后两个人做爱,广藿香里高潮。
今年他每个场合都喷此香。欣赏不来的人是多数,问他是不是最近在中药调养。高穹说放屁,这是香水,山猪吃不来细糠。其实他自己也从没闻懂过这个味道。
555在夜里亮起来。高穹甩着手腕,凝神往马路对岸的灯星。烟慢吞吞地往空中抻,弯弯曲曲,从他嘴巴里溜出来。放打火机的时候,高穹在口袋里摸到一张票。
allen送他的,说是单位赠票。《恋爱的犀牛》,他本想说自己不是那种会进剧场的人,allen明明也知道,偏偏还是要送给他。那瞬间很难不说是不是偶然作祟,一切冥冥有安排,高穹发现这是自己唯一知道的话剧。
沈未明喜欢《恋爱的犀牛》。操,他简直无处不在。沈未明念道:“黄昏是我一天视力最差的时候.......”
高穹说这是什么东西。沈未明说,台词。我们话剧社要排这个。我也喜欢这场戏。
他不懂戏剧,一如高穹从来没懂过文字和语言。这类东西在他脑子里是滞涩的,永远都是尸体而不会有活起来的可能。他曾设想沈未明脑海里肥皂泡漂浮的梦幻场景,但自己脑子却黑魆魆的,没有画面,全是雾。但现实足矣,需要这些字给自己搭什么东西呢?幻想是失败者聊以自慰的工具。
但很久以后,他忽然懂了,就在某个黄昏,高穹第一次超越视觉而触摸到一个画面,像闭上眼凝视虚空中出现的图案,周身思绪调动着某道灵窍大开,正如两道气流在空中相遇而织出一道水门,他想起沈未明念的那些词。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这些话简直像自己写出来的一样。高穹踩灭555,发现自己爆珠都没咬。
邓淮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法去了。今天晚上鳗鳗高中同学会,我得接她。”
“票这么贵,说不来就不来?”
“没办法啊。对不起,对不起,真的。”
“你亏了钱关我什么事。”沈未明把邓淮说到一半的话掐在话筒里。上了台阶,男男女女对着那张硕大的红色海报合影留念。他站了很久,期间四五个黄牛问他卖不卖票。
“你是不是想拍照呀?我可以帮你拍。”有个女生拍他的肩膀。
沈未明扭头,“谢谢,不用。”
他笑得太像一首琴童弹的船歌,让那女生几乎愣了一愣。
沈未明说:“谢谢你。”
后知后觉地走开,他觉得太丢人了,原来自己的羡慕有那么明显。
甲座。邓淮不来,旁边定就空了一个人。沈未明慢吞吞走进剧场,高悬的金色穹顶在灯火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