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寒潭同舟>第25章 岳父看女婿

  喻君阳的困意一过,便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反复思考该如何做才能让凡桐和爸妈双方都少受些伤害。她就这样从凌晨三点一直辗转反侧至六点,想着妈妈应该是起了的,便背着江凡桐给她妈妈打电话事先说明这事儿。

  她还怕妈妈会反对,结果却得到了欣喜地应答:

  “元旦那时就让你来咱家拿一下特产的嘛,诶……他是不是看了我的那条简讯啊?”

  经喻妈妈这一提醒,喻君阳才恍然想起那一夜他的难缠,登时涨红了脸,支吾着略过了,只是她还是担心:“可是爸爸他一向都……”

  喻妈妈打断她,“哼,难道我看看女儿的男朋友也不行吗?他要是闹,我以后就不给他做饭了!而且,他父亲那么粗心的,来咱家也好过回他自己家去,你偏偏要护着,怕你爸爸把他给吃了。怕什么呢,还有妈妈呢,你就带他回来吧,这样留他一个人,怪可怜。”

  喻妈妈独属南方女性的温软甜嗓,轻而易举地化开了喻君阳的焦虑,可靠地让她想现在立马投入她的怀抱中。

  喻妈妈也催促着:“快快回家吧,来妈妈怀里,妈妈好想你啊。不过,开车要小心些。”

  喻妈妈是个依仗才情吃饭的人,平日说话也如诗一般,君阳许久没听这样的语气,一时间酸了鼻子。挂了电话,对着窗户整理了好一会的情绪,才准备着去叫江凡桐起床。

  结果一回身,江凡桐就立在她身后,吓了她老大一跳。

  江凡桐的眼圈红红的,他闷声问:“一开始是不是……本来不打算带我的?”

  方才喻妈妈还在感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样的对峙也注定逃不过吗?

  “怎么会不带你呢?”喻君阳心疼地牵住他的手,“我妈妈早些时候就想见你了,只是我担心耽搁你学习,才商量着往后捎捎。”

  “真的吗?”

  他眼里湿漉漉的,比刚相识时巴巴跟在她身后的样子还要惹人怜,让人很是心疼。

  喻君阳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全涌了上来,堵在了喉底,饱含歉意道:“对不起,是我不够关注……”

  “我能不能再次郑重地邀请你?凡桐,你愿意陪我回家吗?”

  江凡桐用力点头,锐声应答:“我愿意!”

  “好!突击检查,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我叫江凡桐,快要18了!”

  “干什么的!”

  “海城市外国语中学09届学生!”

  “OK,过关!洗漱,出发!”

  即使得到喻君阳的认可,江凡桐依然不敢松懈,自上车就自我排练。喻君阳反复安慰他,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小家庭,一家三口,平平淡淡,怎么简单怎么来就好。

  江凡桐说什么都要演习到万无一失,喻君阳又何尝不是呢?边开车,还边得一遍遍打着腹稿。为了安抚江凡桐,她甚至不能表现出过分紧张的神情来。

  但很快的,高昂的热情抵不过春运十几个小时的枯燥车程,江凡桐渐渐安分了,只与喻君阳挑些轻松的话题聊着,以调动精神。到了后面,两人都难忍长时间久坐的生理性不适,不言不语地强撑到下高速,这才松出一口气。而喻君阳此时已经无比疲惫,面容憔悴非常,同刚出门时精神奕奕的样子相比,实在狼狈。

  喻君阳家还是在老小区中,老巷狭窄,喻君阳需要温吞地往前蹭,才能勉强地蹭进小区。她真怕自己油门一个没控制好,把人家墙角都撞塌。

  此时已是除夕当天的上午九点,楼下已经有不少小孩儿在玩乐,大车子进来,正好奇地看着,就见喻君阳下了车,孩子们便惊喜大叫:“是阳阳姐姐回家了!”

  江凡桐混沌的脑子刚被冷风一吹,已经清醒了一些,再被这尖锐的热闹一刺激,整个都清醒了大半。居民楼不高,只七层,喻君阳说她家在四楼。小区一如想象中陈旧的模样,楼道低矮狭窄,楼梯扶手是久远的铜制品,早已没了光彩,墙体也是斑驳,贴满了小广告,江凡桐却觉得很是有生活的感觉。

  一进楼道,他的感觉就变了,他只觉得他俩只要稍微直一直腰板,可能就会撞到头。他拎着那么些个大包小包,跟在喻君阳身后,稍有些困难地一级级往上爬。每层楼都有长辈亲热的问候:“阳阳回来了啊?”“哟,阳阳今年还带了朋友呢。”“阳阳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妈念了好几天了。”……

  喻君阳自一下车,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江凡桐在其后,一一看在眼里,开始有了到喻君阳家的实感。被搁置一旁的紧张卷土重来,焦灼得烧着他,烧得手脚无力,手心冒汗。

  在快要到家时,从楼上下来的男人在擦肩而过时,惊呼:“君阳?!”

  喻君阳正想答应,待定睛看清人时,笑容凝在脸上,疏离地应了句:“你好”,便拾阶而上,江凡桐以为只是邻居罢了,便没多想地匆匆跟上。那男人锲而不舍地追问:“带男朋友回家呢?”语气里有让人不悦的愚弄意味。

  江凡桐登时怒目圆睁过去,这男人明明长得干净儒雅,盯着他们的眼睛却比死鱼的眼白还吓人,连人的气息都没。

  喻君阳也不容欺辱,站定在自家门前,居高临下地答道:“对。怎样?”

  语罢,按响了门铃。

  门内立即传来了女人清脆的声音:“是阳阳吗?阳阳回来了吗?来了来了,等等妈妈!”

  江凡桐莫名有些在意那个无理的男人,正想再回头去看他,门就“唰”地开了。

  门内站着一几近花甲的女人,花白的头发挽成发髻,五官神似君阳的。江凡桐想:这可能就是喻君阳的妈妈了吧。出乎他意料的娇小,面容也比喻君阳少了些锐利,洋溢着的是令人舒服的温婉娴静气质。但即使这样,他依旧紧张得忘了言语。明明在心里重演了无数次这个画面,可忽然面对时,却只跟喻妈妈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喻君阳看他们尴尬对视,便互相给他们介绍了一下。

  江凡桐这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90度鞠躬问好:“阿姨您好,阿姨新年快乐,我叫江凡桐,我今年快十……!”

  喻君阳原本要蹲下换鞋了,一听这话,吓得猛然捅了他腰窝打断他的话,干笑道:“你穿这个室内鞋吧。”

  “妈妈,凡桐今年给您买了很多实用的礼物。”她不自觉地咬重一个“实”字。

  这时,喻爸爸也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江凡桐一看,便知君阳的身量气场是随了谁。明明已年过半百,身姿却依然挺拔,这小屋子都快容不下他了,在家也是一丝不苟的背头,从眼睛后睥睨众生的眼神跟君阳的如出一辙。

  江凡桐像是那被老鹰盯住的小鸡仔似的,吓得浑身僵直,鞋才脱一半,就神神叨叨背诵自我介绍:“叔叔您好,叔叔新年快乐!叔叔我叫江凡桐,我……”

  喻君阳连忙打断江凡桐的话,惊喜地问:“爸爸今天也下厨呢?真是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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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妈妈说:“他偷师偷了大半年只偷了两道菜。还说一定要给你露一手,大早上的,就一直闹着可以准备食材了。”又忙招呼江凡桐,“吃午饭还有些早,凡桐就先跟阳阳一起看会电视好不好?”

  喻君阳道:“不看了,我们想洗个澡去睡一觉,太累了。”

  喻君阳怕江凡桐自己一个人尴尬,就先让他去洗澡,洗后好睡觉去。

  在这之前,江凡桐幻想过几次从小养育喻君阳的地方,他总觉得应该是满室的蕾丝和甜美的软装才能养出如君阳一般的美人来。但实际上,却是显得有些死板的红木家具,填塞房间的也不是蕾丝,而是各色的书籍,书架搁不下了,甚至叠放在地上。还有一整面墙的照片,江凡桐站在照片墙前,实为震撼。不管多高,每一张照片都一尘不染,从门口一直到窗口,有序地记录了喻君阳的成长。江凡桐一张张看过,最终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之前,照片中的喻君阳大概八九岁,穿着一身白色的蓬蓬裙,脚踏一双小高跟凉鞋,俏皮的短发清爽又不突兀。脸上的笑,满足灿烂又自豪。这张照片之后,就再不见前头那个乖巧小男孩。

  喻君阳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说:“那是我的第一条裙子和第一双高跟鞋,我的第十份生日礼物,我最爱的礼物。”她从后面抱住他,枕在他肩膀上,回忆道,“妈妈还给我涂了她的口红,是大红色的,特别鲜艳,那天我真的好开心啊。”

  江凡桐轻抚照片上她夸张的笑脸,说:“真美。我也能让你一直这样开心吗?”

  “能呀。”喻君阳在他脸侧亲了一口,“认识你以来,我每天都很开心,都觉得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

  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头埋在他肩膀上,害羞地自己偷笑。

  江凡桐嘴笨,难得听到深情表白,着急地想回应,最后只答出:“我……我也一样。”

  答完觉得懊恼不已,喻君阳拍拍他的手,说:“好啦好啦,以后有的是时间说,我们慢慢想。洗澡去吧,好休息会,怪累的。”

  江凡桐依着办,开箱子找衣服换洗时才尴尬地发现一件事,“我好像忘记买新睡衣了……”

  满箱子衣服不是幼齿的睡衣,就是奇装异服。

  “不用买,这些就适合你。”喻君阳揪出他那套棕色小熊毛绒睡衣,“穿这个吧,这个成熟点。”

  “真的吗?”

  喻君阳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他的睡衣都是后来在一块儿了,喻君阳给置办的,其中最幼稚的一套就是这身,但喻君阳最爱这套,他穿上乖憨得很。

  江凡桐却不疑有他,抱着衣服随喻君阳进了浴室。

  安排得当了,出来却见她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正头靠头的说着悄悄话。她煞风景地一屁股坐在两人之间,笑问在说什么坏话。喻爸爸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跟喻君阳咕哝道:“他怎么穿他爸的衣服就来了。”

  “他这是为了讨你们的关心,煞费苦心,瞒着我偷偷买的。为了这一地的礼物,还没少受委屈。”

  喻妈妈:“你得先跟他说不用去注意那些繁文缛节啊,这得花了多少钱啊?他自己还都是个孩子。”

  喻君阳骄傲地说:“人家可是说他就要对我的爸妈好。”说着轻撞她爸爸一下,“好像也在哪儿听过呢~”

  喻爸爸哼了一声,“我可没穿着你爷爷的衣服去见你外公外婆。”

  “也是。只是整顿饭不吭声,一开口就说菜咸了。妈妈还以为婚事要吹了,哭了整宿。”

  “呔!”喻妈妈半羞半怒地拍她背,“尽会刻薄人。”

  江凡桐在浴室就听见他们在客厅的交谈声,高低叽喳,只这样听着,就觉得连淋浴的水声都显得喜庆了。可他不知怎地,心中却惆然若失。

  面对喻君阳父母的紧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直以来的不自信,特别是他们这样欢快的氛围,衬得他们如此幸福,只他一人格格不入。

  洗罢了,他甚至不太敢开门出去,若是可以,他可真想从窗户跳下去。

  喻君阳面上不显,却频频看浴室门。今天他洗得也太久了些。正担心,就瞥见他束手束脚地躲门口,正踟蹰进退。

  喻君阳见他神情,立刻猜出了两三分,却被她妈妈忽然的惊呼打断了动作:

  “天哪,太可爱了吧!”

  江凡桐一愣,又往客厅挪了一两分,湿发贴着头型,正委屈的眼睛水水的,比他睡衣上的大棕熊还要显得憨态可掬。喻妈妈见了,拍手喜道:“是那句是那句,‘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

  喻爸爸接着说:“‘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

  他并不认同江凡桐,觉得他没能力给喻君阳最至少的生活保障,却也不自觉地喜欢他原始的气息。他们曾经也期盼过自己的孩子能不为世俗烦扰,能一直有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有着乖巧的脾性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依赖。但命运不如人意,他们的君阳那样特殊,让他们着急地想让她早日成为能为自己承担一切的人,不知不觉让她失了少年人的飞扬。

  江凡桐听不懂,无助地投向喻君阳,喻君阳习惯了他们的密语,只说:“夸你虎头虎脑,天真可爱呢,快把头发擦了,别感冒了。”

  江凡桐羞得埋下头,方才的害怕忽然被化开了。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傻笑了几声,听话地跟着吹头去了。

  喻爸爸对江凡桐态度不明朗,喻君阳还是不舍得让凡桐独自去面对,让他在屋里待着,困了便睡。江凡桐是不想这么好的气氛就睡觉去的,可独他一人,他也不知该跟他爸妈说些什么,就想在房里等她洗完澡了,再一块儿出去陪二老坐坐。可他实在疲倦,刚沾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反而是喻君阳洗了澡就清醒了不少,看父母二人凑坐在一处,盘踞在心里多时的想法呼之欲出。

  “爸爸,妈妈,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喻爸爸将书扣在肚皮上,从躺椅上支起了身子,喻妈妈也放下手中的瓜子,关了电视,两双眼睛看着她,意思就是可以继续说了。

  “我……我想辞职,自己单干。可以吗?”

  她像个小女孩,怯怯地等自己父母的回应。

  可实际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寻求过他们的意见了,上一次这样的阵势,还是她想跟那小子在一块儿的时候。喻爸爸明显警惕,迟疑一会,说:“忽然就说辞职,具体什么原因说出来了,才能做参考。你先大概说说你的想法吧。”

  喻家是偏传统的中式家庭,慈母严父。喻妈妈朝她伸手,将她牵在自己手里,坐到自己身旁了。她说:“你慢慢讲,妈妈都想听。”

  喻君阳心里还是忐忑,避重就轻,挑了最容易接受的说:“这几年升了主治医生后,实在太忙了,天天焦头烂额,身体也愈发有些支撑不住的感觉,一年到头,更是见不了你们几回。我看房贷也还得差不多了,就想换个稍微自主些的环境。”

  喻爸爸只是问她:“可有跟你老师聊过了?”

  “还没,有这个想法后,一直腾不出空去找他。”

  喻君阳原以为她爸爸这语气是反对的,他却说“那就请假,那么多的年假都为人民服务了,稍微休个二三天也不为过。既然想了,就趁早落实,我跟你妈妈也不是个中专家,你来问我们,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

  喻君阳瞬间松了口气,“这我都懂,这段时间会尽量安排时间的。”她来了些勇气,“我最近……考虑了很多。凡桐呢,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他能争气点,往2A上去争,那也皆大欢喜。但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假如他考了个B类的呢?”

  喻妈妈从中听出了意味,急问:“那他父亲呢?再怎样,他父亲也得供他上学啊。”

  “一个连自己儿子被骗了个精光,学费交不起都不知道的父亲,您觉得还能有所指望吗?他在凡桐一成年就断了他的抚养费,我都不吃惊。这几年是至关重要的。”

  “又要辞职另干,又要替人养儿,你究竟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喻君阳登时噤了声,爸爸隐忍的怒气让她心惊。她左右思忖片刻,依旧硬着头皮说:“您和妈妈从小便教我,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我享了身为你们女儿的快乐,也担了世俗眼光的烦恼;如今也一样,哪有享了他爱我如珍宝的快乐,又不替他、替我俩的未来烦恼忧虑的?我认为作为您的女儿,我至少要有这样的担当。”

  这套说辞,她不知准备了多久,来回删改,认为是最得当的了。

  却还是气得喻爸爸将书往桌上一拍:“你倒是有担当。你过完年就28了,你自己到底有没有点危机感?大学时说让你手术,你说要自己供,我依了。有了些余钱了,你又说等主治医生坐稳了再做,你妈妈依了。这回又说要来供个大学生了,再往后是不是还要帮他供套房再供辆车,你是癫了吗?你死了,他也正好娶个年轻老婆去是不是!”他胸口一口气发不出,捶胸狠道:“你知不知道,答应你的那些事,我跟你妈妈多少个夜晚都没睡,又怕误了你又怕害了你更怕伤了你,你就这样对你自己的……!”

  喻君阳被他震天响的捶胸动静吓了个半死,忙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双手,嘴里喊着爸爸,却不能让喻爸爸有半分心软。

  就连喻妈妈都反对,哭着道:“这事我也不同意,你要辞职可以,要跟他处我也不反对,但一定得做手术去,你总要让不相干的拖住自己,你至少也为自己的生命考虑一下啊……”

  往事涌上心头,最后两个字才出口,她便呜咽出声,掩面哀泣起来。

  她的孩子原先像个小王子,那样漂亮,所有人都羡慕。当她的小王子穿上她的高跟鞋,说他想做个女孩儿,那一刻天仿佛塌了一般。他们在多少个夜里流了数不清的泪,才得以能向她的孩子展开笑容来肯定她,在流言之前坚定地给予她庇护。

  在那个闭塞的年代,带着孩子辗转于各个医院,看着孩子因为激素副作用而痛苦,难道他们就不怕吗?难道他们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步入地狱吗?

  已是而立之年,还让父母亲这样悲痛,喻君阳也满心自责,却又不想她觉得正确的事情退步,噎得脖子青筋突起。想叫一声妈妈,才出口一个字,她的泪忍不住落下。

  这一声要把喻妈妈的心都给叫碎了。

  “我的君阳啊——”喻妈妈抱住她,亲吻她的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太优秀了,上帝怕你抢了别人光彩,给你盖上了幕布。爸爸妈妈想帮你摘了,只是想帮你摘了……”

  喻君阳如鲠在喉,妈妈的热泪淌在她脸上,像是浇裹在她心上的岩浆。她抱着喻爸爸,喻妈妈又抱着她,三人哭成一团。

  喻爸爸长叹一声,说:“辞职后的打算,就以这套房子为抵押吧。你的存款用作供他上学,再做手术应该够的?”

  “爸爸!”喻君阳想也没想就拒绝,“这是你跟妈妈一辈子的心血,抵押了,你们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还贷款。”

  “那万一我还不上了呢?”

  一下子,又陷入了可怕的缄默。

  忽然,另一个声音插进来,说:“要不,用我的小院子。”

  他们猛然回头,江凡桐站在房门口,揪着自己的衣摆,泪流满面地说:“是妈妈给我的,但是没有人,我很怕,我不喜欢在里面住。”喻君阳父母的逼视让他心里没底,慌张地看着喻君阳,问:“可以用吗?”

  喻君阳哭着笑了出来,表情滑稽,她从地上弹起,扑进江凡桐的怀里。

  “对不起,我总是自说自话,从没询问过你的意见。对不起……”

  江凡桐僵直了身子说没关系,偷看了眼喻君阳的父母,最后只小心地扶住她的腰。

  “我的妈妈也跟你妈妈一样温柔,妈妈说,凡桐是凡间的梧桐,就长在那小院子里,凤凰来了就要留住她。”他声音有些哽咽,“我想留住。”

  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弥补我们之间鸿沟一般的差距,以留住你。

  那是他妈妈为他编造的美丽传说,他每天都在院子里仰着脖子,看妈妈在的那片天,期待着七彩颜色的祥云,等待着祥云里腾飞长啸的凤鸟。

  在疏离的消毒药水味里,他看见了七彩祥云翻飞,美丽的凤凰掀开长睫毛斜斜地瞧他,问:“叫什么名?”

  喻君阳哭得倦了,加上舟车劳顿,竟这样睡了过去。在睡梦中,梦回了初见时的情形,醒来时竟满脸泪痕,旁边的江凡桐已不再,被子全让她自己卷在身上了。屋外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爽朗的笑声,还有父亲和江凡桐的说话声。

  她一出门就看见他们仨在客厅里看春晚,江凡桐殷勤地帮忙剥果仁,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活像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一家三口。这一幕里父母亲释怀的笑,和江凡桐明朗的模样,都不小心触及了她心底那副理想蓝图,一时间激动不已。

  喻爸爸不客气:“起床了不吃饭,杵在那干嘛呢?”

  喻君阳委屈地瘪了嘴:“爸爸你真是没情调,我正感叹你们气氛可真好呢。像是多了个儿子,我变得好多余呀。”

  江凡桐慌乱地直摆手,忙说:“没有没有,我、我……”

  喻妈妈接着说:“女婿算半子嘛。”她还拉着喻爸爸喜庆地说,“那我们以后是一家四口了!”

  江凡桐喜得满脸通红,喻爸爸气得脸上阴翳重重。

  喻君阳揶揄道:“爸爸快被你气死了。”

  喻妈妈银铃般的笑声顿时荡漾在小小的屋里,簇拥着在餐桌前落座,节日的气氛笑声中被无限地渲染扩散,喻爸爸缓和了脸色,嘴边含了一个浅笑。热火朝天的电视节目奏着喜庆的背景音乐,热闹街景隐约能听见高涨的《恭喜发财》。

  新的一年来了,那个大家预言中的末日年带着希望来到。

  2021-02-07 20:2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