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
雨声中,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声音换回了琴酒发散的思绪,他循声望去,看到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黑色卷发青年。
是松田阵平。
浓重的水汽下,红色的烟丝燃灭,只剩下半截的烟被他攥起,收入了口袋中。
琴酒没有上前,维持着原本的距离,他曾与松田阵平见过面,可这并不能成为她暴露在一名警察的视野内理由。
要问琴酒对那天为何记忆犹新,答案无它,“回溯”的次数太多了,多到连他都被影响,除却“回溯”前,那天的记忆混乱繁杂。
名为时间的钟表在不知第几次“回溯”时被折下了指针,宛如卡碟的老电影,一切都在重复着前进与倒退。
后面,就算钟表被修复,琴酒也永远忘不了,那一段被束缚的既定命运,和,无边无际的猩红。
仿佛世界末日的景象在琴酒沉入回忆的刹那攀爬上了他的眼睛,他呼吸沉下,按住帽檐,眼神重归清明。
事后,琴酒问过“那位大人”当初的邮件内容,“那位大人”说:“回溯无法救回已死之人,我不愿小羽知晓这一点,我担心,他的肆意与无忧无虑会此消失。”
好在,一切都未发生。
晚归的乌丸羽涅一如既往。
前方,被呼唤的乌丸羽涅停住脚步,转头看见了站在墓碑前,被雨水打湿的松田阵平。
他愣了愣,手臂无意识收紧,抱紧了茫然的惠,心中,久违的愧疚与难过上涌,碧青色的眸子被难过占领。
蒙蒙细雨遮掩视线,两人虽相隔着数米的距离,松田阵平还是一下子就瞧见了白发男孩眼中弥漫的水汽。
“别又一见我就哭啊!”
见此,松田阵平探望死去幼驯染的悲伤被慌乱所取代,看到乌丸羽涅身后的白发青年时,他脚步一顿。
两人遥遥相望,白发青年率先朝松田阵平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面,我是小羽的叔叔,乌丸莲耶。”
白发青年如是说,他伸手揉了揉身前男孩的发顶。
乌丸莲耶的态度很是友好,松田阵平也没过多警惕。
他对乌丸羽涅的身份了解不深,可以对方诡异的能力,以及诸伏景光听见乌丸羽涅时的反应来看,对方绝不是所谓的普通人。
这名青年,应当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麽和善。
松田阵平目前是这麽觉得的。
“松田阵平。”
哪怕对方一看就是认得他,出于乌丸羽涅以及礼貌,松田阵平还是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
点到为止。
乌丸羽涅把惠放到地上,只身跑入雨中,一个冲刺就来到松田阵平跟前。
未等他抬头,一道阴影遮住了细雨。
“跑过来做什麽?”
松田阵平拿起给墓碑遮雨的黑伞,撑在乌丸羽涅上方,“不知道淋雨会感冒?”
熟悉的关切话语,令乌丸羽涅扬起了笑,余光扫到墓碑上的名字模糊的照片,他神色又暗淡了下来。
“我没有忘记来看他哦。”
他蹲下身,擦去照片上的水渍,留着半长发青年面容逐渐清晰,墓碑上写着【萩原研二之墓】。
“我今天休假。”
松田阵平把伞往前倾斜了些许,平静地解释了他在这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知道Higi祭日当天有没有时间,我就提前来了。
“我早上去找你了。”
他说着,空出来的手从口袋中摸出了烟,“本想带你去游乐园,结果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应,还是正对面那栋的男孩和我说,你今天去找你叔叔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记得回信息啊!”
松田阵平“砰”敲了下乌丸羽涅的脑袋,力道不大,与此同时,后者夺走了手中的烟。
“卷卷,你怎麽又抽烟了。”
乌丸羽涅捂着脑袋,谴责地说,“你食言了。”
松田:“你有没有在听我在说什麽?还有,说多少次了,别叫我卷卷,这个外号听起来很呆你知不知道。”
“我觉得很适合卷卷。”
乌丸羽涅笑了笑,把香烟放到墓碑上,很快香烟的外层就被雨水浸湿,他小声道,“直直也不想你抽烟的吧。”
松田阵平:“……”
“知道了,啰嗦。”
他单手插兜,反复打开口袋中的香烟盖子,“所以今天你来墓地祭拜谁?”
“陪惠来见他的妈妈。”
乌丸羽涅指了下不远处的两人,补充道,“惠的妈妈被埋在这里了。”
松田阵平顺着乌丸羽涅指的地方向看去,是一名只到乌丸莲耶大腿,绷着脸的海胆头小孩,对此,他心中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有时悲剧见多了,反而能更好控制住怜悯之心。
“那就别待在这里。”
等乌丸羽涅起身,他把伞递给了对方,“等处理完事情来找我,我只有一天的休假时间。”
乌丸羽涅点头,没有接过伞,他双手撑在额前,快步向外跑去,几步后,回头看向松田阵平,大声说:“卷卷!我有朋友了,还是两个哦!其中一个还是很好的朋友!”
松田阵平:“哈???”
刚想开口询问,他就与等候的乌丸莲耶四目相对,对上那双死水一般眼睛,寒意瞬间从尾椎爬上了松田阵平的头皮。
下一秒,那双眸子恢复温和,好似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松田阵平确信没有看错,从而,内心对于乌丸莲耶的身份又多了一层深究。
等几人走远,他低眸,看着再一次淋湿的墓碑,细细对比起乌丸莲耶与乌丸羽涅的不同。
如果说,乌丸羽涅的眼睛,是一种坦荡与纯粹,宛若一面澄澈的湖水,一眼望去,就能看清其中的所念所想,透彻而明亮。
那麽,男人的眼睛就是深邃,蕴含着经历恒古岁月的沧桑,似乎看尽世间一切。
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漠然,就像天与海无法分别的交接,仅一眼,就让人泛起凉意。
与乌丸羽涅自带无辜感的下垂眉眼相比,男人的眼型上挑,稍显锐利。
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在某一个角度上又像是亲生父子。
亲生父子都没这麽像吧?
松田阵平在心里吐槽。
他认识乌丸羽涅快三年了,两人相见并不频繁,相反,由于工作原因,加上乌丸羽涅老是忘记回信息,他们有时几月都不能顺利的聊上天。
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关系并未疏离,反而无形中越发的亲近。
比如,松田阵平很早就知道安室透、绿川明以及诸星大入住了乌丸羽涅家中,通过乌丸羽涅的描述,他很快就确定前面两人是他消失已久的警校同期。
不明其中缘由,但松田阵平敏锐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好吧,也算不上敏锐,警校一毕业就断联,再现身又用着假名,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被分配去执行不可告人的任务。
所以,乌丸羽涅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为了保证两名同期的安全,他匿名给诸伏景光发去了一封有关乌丸羽涅、用只有几人可以解开密码的加密邮件,乔装打扮之后在墓场蹲点。
不出所料,诸伏景光赴约了。
时隔多年的相见,无法专心叙旧,松田阵平大致讲述了乌丸羽涅的不同,没给滞愣的诸伏景光消化时间,又快步离开——
三年前的十一月七日,那是萩原研二牺牲的日子,也是两人认识乌丸羽涅日子。
生命沙漏倒转,四小时的时间足够他和萩原研二解释一切,然后带着乌丸羽涅玩遍他一直想去的游乐场,且在赶回爆炸现场,进行最后的拆解。
松田阵平无法遗忘,第一次见到乌丸羽涅的情形。
白发男孩眼眸暗淡空洞,隐隐有红色的血液从他眼角渗出,他就这样,抱着脏污的棕熊包,拖着无力的身躯,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处理爆.炸物的现场。
松田阵平亲眼看着,白发男孩推开上前阻拦,无从下手的警员,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他一时惊愕,忘记答复无线电对面的萩原研二。
男孩仰头朝他张开嘴,舌头是异于常人的殷红,淡淡血腥味从中飘出,他发出两声意义不明、嘶哑的咕噜声,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跑!”
无神的双眸中盛满了哀求,是自责,是后悔,亦是永无止境的悲意。
墨镜下,松田阵平呆呆地俯视着,这可以称得上诡异的场景,让他没办法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周围的警员也被吸引了过来,有人焦急地道“叫救护车!”。
这一声,像是一块巨石坠入湖面,撞出满天水花,让所有人都回过了神。
下一刻,爆.炸响了。
“轰——”
火光与黑烟遮天蔽日。
松田阵平瞳孔一缩,猛然意识到了什麽,不顾乌丸羽涅拉扯他的衣服,朝着无线电急切喊着萩原研二的名字。
无人应答。
他不可置信,低头看向呆坐在地上的男孩,对方蜷缩着,紧紧抱着玩偶,嘴唇无声开合,硕大的泪珠裹着血,砸落于地面,盛开出象征死亡的花朵。
这时,松田阵平才意识到,男孩的“跑”,想要告知的对象不是他,而是萩原研二。
“你……”
他强忍着情绪上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爆处组的同僚。
他看看摇头的同伴,又看看封闭自我的可疑男孩,迟疑着。
这时,白发男孩按着脑袋的手卸了卸力道,下一瞬,蓦地冲向离他最近警员,较矮的身高和警员的毫无防备,让他很轻易的就抽出对方腰间的手.枪。
“砰——”
血花与曜日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松田阵平睁大了眼睛后退一步,他听见的是无数声枪响,看见的是白发男孩无数次的倒地——大多都是他和白发男孩两人。
数不尽的画面被硬塞进松田阵平的脑海,过大的刺激下,他眼前陷入黑暗,身体后仰,直直向地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