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天光自外界不断打入画楼之内, 于抬眸之际,是有得观前方正悬于楼中,或山水恣意,或草木春生, 又或意境深远的一幅幅精美画作。
在缓步登楼, 拾阶而上间, 陈寻也在心中对于陈家近些年的画作水平, 有了大致的了解。
以往的陈家, 虽大多数人的画作水平都算不得低,甚至相较于外间画师, 在能够稳定做出精良画作且偶尔灵感勃/发, 还能做出名画而言,更可称得上一句画道高手,一流名家。
且除这等中流子弟之外,陈家还有着陈奉来和陈怀安这等能稳定做出名画,甚至后者在神思充盈时,还能勉强画出镇国之作。
虽最能得名,且最彰实力的传世之作, 族中除了陈寻一人,暂无他人能做出来。
但凭借着陈家这一实力, 哪怕其倨傲放言, 说自家是诸国画道最兴盛,凭其一族便可引领诸国画道,使诸国画道长盛无衰,也难有人可堪反驳。
只是……
话虽如此说, 但陈家要走的路,却也不是与凡尘世俗的诸国众人相比较。
他们要走的是超脱之路, 是问道求仙之路。
所以陈家往昔能跃居诸国之上,可堪够看的画道水平,于得获修炼法后的陈家而言,却是不太够用。
毕竟要想修行,要想引动天地灵气以灌溉己身,最重要的就是作出名画及以上的画作。
不然仅仅依凭精良水准的画作,哪怕能引动天地灵气,但也只能如手轻触湖水一般,使其泛起细微涟漪,要想依此修行,却是万万不能。
所以欲要成道,欲要修行有成,个人画道实力就必须向上而行。
否则就算陈寻给了陈家通天之途,可陈家受窘于能力有限,把握不住机会,难修炼有成。
最后所得到的结果,也只会是陈家受挫,且凭白流失一代中流砥柱。
而一旦事情抵至这一结果,那陈寻之于陈家,究竟算为圣人,还是为街边青草,脓中毒疮,便也难能得知。
也是因此,哪怕陈寻对陈家当下发展情况有所明了,但在未真正亲眼见过陈家现状下,陈寻也未敢彻底放下心来。
好在……
陈寻低垂着眸,心中也暗暗舒了口气,陈家没有让他失望。
陈寻目光再次扫过画楼内,所摆放着的诸多画作。
从一楼至四楼,于他目光所及之处,光是名画就有不下百幅,其中还间或夹杂着数幅镇国之作。
而在得见此景,再又联想前些时日,陈怀安所传来信中,言及族中突破练气期的族人已有十数之多。
在眉眼又有得一舒间,陈寻也终是肯定画楼中的众人,尤其是以家老们的画道能力,应是得到了二度开发。
至于原因,也是简单无比。
要知人一旦修行,无论是其精力,还是体力都将得到显著增强,而这两者对于画师来说,又是为重中之重。
毕竟人之精力非无穷,一旦岁至中年,无论你愿或不愿,这精力都会不受控制地向下跌落。
纵然画技仍会进步,可受制于体力和神思影响,也难再有多少进步。
甚至若是保养不当,画技跌落也是时有之事。
所以陈家一众族老哪怕往昔画技高深,但受限于年岁精力问题,也难再引领画坛,更难有所突破。
所以在领受家老之名后,他们便深居族中,少与外界联系,以待天年。
但如今有了陈寻送回家族的修行法,始终困扰着他们的体力及神思不足的问题得到缓解,再又倚靠着他们虽退隐家族,但始终不曾放下且还在不断精进的画技。
他们今下的修行速度,不仅称不得慢,甚至还要强过中年一辈一头。
这也即是世家积攒百年的家族底蕴,在这一刻得到真实的、具现化的表现。
不过这厚积薄发之势虽极为惹眼,但也仅仅是让族中多了数名初步突破到练气一二层的修士。
相较未有数十年画技打底,却已突破到练气四层的陈怀安,却还犹有不如。
所以陈怀安如今实力……
陈寻抿了抿唇,登楼的速度也再有加快不少。
不过在他提步刚有抵至六楼,还未入得里间,一道温和的中年男音便自里间悠悠传来,“画之一道,有山水、花鸟、虫鱼、草木、人物等诸多大类之分。”
“其中以偏向豪迈雄浑意境的山水画作,最得俗世众人所喜,故其也是为现今诸国画道的主流。”
“至于以写实写人为主的画作,因其更偏向于婉约细致,更重对于细节的勾画,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还需要赏画者对画作有一定的认知与了解。”
“是以写人写实画作虽情绪表达更为细腻,但也因其对赏画要求较高,故少得世人喜爱,而能凭此扬名的画家,也是少之又少。”
“但,”中年男音顿了顿,语气也多出了几分郑重之意,再是道:“虽这一大类少有大师名家出现,但只要是出名画师,都会在扬名前或扬名后,修习这一大类,并做到精深研习。”
“至于原因……”中年男子边说着,边从身侧拿起画笔朝身前画布点去,道:“即是因画人写物,要求最为精细,其不仅能考验出一个人的基本功如何,更是能锻炼一个人的观察与反应能力,从而更好地使画师找出自身错漏,以推进自身的画技进步。”
“所以,”中年男子低垂眼眸,不断绘制着身前画作,语气也多了一抹严肃之意,道:“你等不仅不可视此大类为之无用,更要加以用心对待和重视。”
“弟子明白!”听到上首之人所言,下方的一众青年弟子也于昂首观画间,纷纷启唇应和了一句。
见状,中年男子也点了点头,手下画笔也在持续挥动。
不久,一个体态健硕,气质昂藏的年轻男子便显于众人眼中,“画人先思魂,魂显方有神,神出人才全。”
“画人不似画死物,死物尚可言临其形,观其神,品其意境以成画,但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人周边哪怕有无穷景色相衬,我等下笔的画作中心,也只会为人。”
“所以于画人而言,景只是在衬托人的工具。”
“再者人之气质千万,有高傲者,有骄矜者,有颓唐者,亦有丧气者,要如何将这人的气质体现出来,仅是观其形,品其意境,却是极难能将此人迥于山水的灵气体现出来。”
“所以,”温和男音顿了顿,随后又拿起一支笔在身前人物的眼睛上轻轻一点,再是道:“若要画人,我们便要先了解此人习性,明白此人性格。”
“而后于心中构建起这人的形象,与其相适配的景。”
“这一步,便是为构魂。”
“待构魂完毕,便是为其人塑神。”
“而若要塑神,首重的便是点睛。”
“要知自古以来,都流传有眼是心之窗,身之镜之名。”
“在画中也常有画魂点睛,画眼通灵的说法。”
“因此,如何为人物‘点睛’,表现出人的精气神,便是……”中年男子声音微沉,同时于抬手收笔之际,他的目光也微微向外望去。
随后在一众家族子弟,正翘首聆听他接下来所言时,他却张了张嘴,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过有数息,已是有弟子顺着他的目光,向着身后看去时。
他才忙是低头一咳,继而闷声道:“今日讲解暂时到此,你等自行回去修习感悟,待三日后,我再抽查你等学习进度。”
“弟子遵命,”听得中年男子的话,虽在场的一众青年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闻得身前人那不容置喙的语气,他们也机智地没有选择多嘴一问。
旋即在起身朝对方躬身一拜,再又回言告退一句后,他们便纷纷拾拿起身前画卷书笔,提步向楼下走去。
只不过在他们方行至楼边时,便是有得见一俊美青年正挺胸昂首,透过房门窗棂向着室内看去。
见此情形,在互有对视一眼后,众子弟也即是明了,眼前人怕即是‘老师’匆匆结束今日课堂之因。
也是生有此念,再又思及陈家画楼非寻常之人可入,其人虽看着面生,但也应是家族之人,或是与陈家交情甚笃之人。
而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须表以尊重者。
是以在侧身行过陈寻之畔时,一众家族子弟也纷纷朝陈寻颔首致礼。
而陈寻也在同室中人的目光有得对视一眼,随后忙自远处收回视线时,见有身侧众人的行举,在稍稍诧异一愣后,他也忙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待一众青年弟子尽数下楼,陈寻才是缓缓踱步来到那中年男子身前。
“孩儿,”陈寻深吸一口气,双手托于腹,微微低垂着头,轻声道:“见过父亲大人。”
“不知阿父近来身体是否康健,有无忧愁?”
“阿父,”陈怀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陈寻的话,而是抬手搭在陈寻肩上,再又上下打量陈寻数眼。
过有半晌,他才是微蹙着眉,沉声道:“瘦了,高了,人也变了许多。”
“我儿,”陈怀安顿了顿,眼中隐隐闪过一抹激动欣悦与泪意,语气也更有沉闷三分,道:“在外可曾受苦?”
“未曾。”陈寻摇摇头,同时面上也适时泛起
铱驊
一抹浅笑,洒脱笑道:“在外向来只有孩儿欺负他人的份,又怎有他人欺负孩儿的份。”
“父亲,切莫轻视孩子。”
“为父怎敢轻视我儿,”陈怀安拍了拍陈寻的肩膀,语气也有得轻松几分,道:“你可是堂堂的一国国师,为父不过是一小小世家中的小小楼主,怎能与之相比?”
“为父,”陈怀安挑了挑眉,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玩味之意,调侃道:“还怕国师大人看不起小老人噫。”
“孩儿,”陈寻面上笑容深了少许,但同时眼中也扬起一抹尴尬羞惭之色,挠头笑道:“阿父莫要再打趣孩儿,孩儿能走至如今,都是系因家族,没有家族,哪来孩儿今日。”
“系因家族?”陈怀安低声呢喃了一句,随后不等陈寻有得出言回答,他便是摇了摇头,再有开口道:“我儿何必多做谦虚?”
“若是说我儿与家族之间有何关系,也因是家族倚仗我儿,若没有你,莫说陈家能发展至今朝模样,光是还能否立足姜朝,都有待商榷。”
“所以,”陈怀安将手从陈寻肩上收回,面上也显出一抹严肃之色,道:“我儿且莫过于自谦,要知谦虚太过,反倒招人低视。”
“人,需多存傲意,才能行得更远。”
“孩儿,”陈寻抿着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知晓了。”
“既已知晓,便可。”陈怀安闻言,也笑着点点头,同时于心,也暗暗舒了口气。
他倒不是想一见面就要在陈寻面前立威严,下规矩。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身前青年,带入到了对方往昔仍是少年的时候。
他习惯对面前青年,作以言传身教,希望对方能面对外界压力时,更多一份从容。
所以在隔有十年,再与陈寻相谈时,他才会上来就教陈寻如何处事,如何应对外界赞誉又,如何把握好傲与谦虚的尺度。
只不过在话说出口后,陈怀安才再是想起身前人已非为那个名义上的陈家少主,对方已是为一国之师,根本用不着他一小小的前世家之主,如今的画楼楼主再多指点。
也是因此,在见陈寻有得抿唇不语之时,陈怀安也不由得于心暗捏一把汗,生怕陈寻离家十年,脾性已大不如前,亦或有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忌讳。
好在陈寻并没有生有不满。
甚至因陈怀安的这一下意识的举动,反倒还让他有一种心终于落到实地的踏实之感。
毕竟在此之前,他对于归家面对陈怀安和芸娘,还有其他人时,都充斥惶恐不安之情,也不知该如何与他们交流相谈。
但在见陈怀安如今的态度,一如十年之前,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好像陈寻从未离开陈家一般。
又加之芸娘先前的,未曾消减反倒更为浓烈的爱。
直让陈寻得到了久寻不到的安宁。
不过还未等陈寻这一自洽的状态还未持续多久,陈怀安便又朝陈寻身后看了看,旋即有些疑惑不解地出言问道:“我儿可与你阿娘在楼内相见,然后见天色已晚,故让你阿娘先行回转居所,独你一人登楼见我?”
“孩儿,”陈寻摇摇头,否定了陈怀安的猜测,道:“未曾做有此举。”
“那为何……”陈怀安眉宇微微一蹙,看向楼道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解之色,再是道:“往昔这个时候,你阿娘都会出现在六楼等我出关。”
“怎地今日,却不见踪影?”
陈怀安说到这,眉宇也再有紧蹙三分,继而再有低声呢喃道:“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孩……”陈寻闻言,也张了张嘴,想要跟陈怀安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他将话尽数说全,一道细微的唢呐声便自宅邸处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