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七年初春末, 庄牧十年对战结束,庄国退守淮河之南,牧国占据淮河之北,二国隔淮河以相望, 平分庄国。”
“而姜国……”写到这, 姜时堰落笔动作也微微一顿, 随即便是侧目看向身旁陈寻, 勾唇以笑道:“国师可要写上一写?”
陈寻闻言, 也从身前奏章中分出一道视线落于桌上,在有沉默半晌, 将姜时堰所写内容尽数看过一遍后, 他才是挑了挑眉,稍有不解地出言问道:“陛下今日,怎有兴趣书写历书?”
“莫不是张史官,他……”
陈寻话未说完,姜时堰就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骂道:“国师怎不盼人一点好?这张无伤可未曾得罪你我。”
“那……这,”陈寻将视线微微上挑, 再又看了一眼已被姜时堰抓在手上的信纸,语气中也再有添上少许困惑之意。
他倒不是认为张无伤是真的因书史一事, 得罪了姜时堰, 以致为对方所惩处。
毕竟姜时堰虽对历书极为看重,对其内容也会反复斟酌才加以选用,但对书史官员,他倒还是有着不小的包容。
再加上张无伤为人精明, 早早就摸透了姜时堰对于历书内容的偏好,大多时候, 他所递呈上来的历书内容,都不会让姜时堰心有反感,哪怕有时书写不当,上表内容不佳,姜时堰也会取其精,去其劣,或让张无伤再有书写一份。
但也正是因此,在有了张无伤专门负责书史这一块事情后,陈寻就极少看见姜时堰会亲自动笔,书陈一段历料。
所以今朝在见姜时堰突然作有此举,他才会稍显诧异,多嘴问了一句。
不过……
在侧目瞧着当下姜时堰的表现,又见他为张无伤‘打抱不平’。
在面上显露一抹惭愧歉色后,陈寻也即是明白姜时堰现在所为,怕还真是一时兴起。
至于张无伤本人,怕也不知道自己的工作量,莫名其妙的减少了一点……
也是在想通这一点后,在见姜时堰又笑着打趣自己‘老气横秋,太过正经’,陈寻也没有选择多加反驳什么。
既然姜时堰会错了他的意思,那他也索性将错就错即是。
反正最终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他何必为自己多找麻烦。
也是念有于此,在稍有缄默赔笑数息,见姜时堰调侃之意渐淡后,陈寻也即是绕开张无伤这一话题,转而欲启唇说些什么。
不过还不等他张口,已是将他面上表情尽收眼底的姜时堰,便是在陈寻话语刚至舌尖时,就先一步轻笑开口道:“今日得逢喜事。”
“作以历书,权当放松放松。”
“国师,无需生惑。”
“哦?”陈寻略带讶异地低哼一声,心中也真的生起少许好奇。
旋即将目光从奏章中彻底抽离出来后,他也即是低首以笑问道:“不知能让陛下如此开怀高兴的喜事,是之为何?”
“臣,可能分润一二悦色?”
“此事,”姜时堰冲陈寻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随后再又道:“还跟国师有关。”
“与我有关?”陈寻再度挑了挑眉,余光望回姜时堰时,也带上极为浓郁的不解之色。
而瞧着陈寻这一模样,姜时堰面上笑意也再有深上三分,道:“国师可还记得,三年前,池麟关下,那为你所救的楚国七皇子,楚天南?”
“七皇子?楚天南?”陈寻低声呢喃了一句,半晌后,他面上困惑之色也淡去少许,点头道:“尚有印象。”
“只不过,”陈寻眉宇微蹙,复又不解问道:“这跟陛下今日逢遇喜事有何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姜时堰从身侧拿起一本奏章递给陈寻,语气中也满是轻松笑意,道:“三年前,鲁国国灭,未久,齐国便携钧天之势以入楚国国境。”
“而楚国彼时状况,也出乎众人意料。
原先为诸国认知中,一直闲置在国内,以护佑楚国的春生、冬杀二军,竟都未在国内。”
“是以在齐国入境,楚国尚未来得及调动其余兵力,且诸国也未曾反应过来之时,齐国就于短时间内,将楚国领土攻陷大半。”
“在那之后,楚军虽匆匆召回了流连于外的春生军,可仅凭其一军之力,又怎能挡得住同样拥有镇国之军,且此次侵袭之战还是为两支镇国军一同压境的齐国。”
“所以于半旬之内,楚国纵有春生相助,也再有丢失两省。”
“也是因此,为保下楚国国都及周遭邻省,楚国也不得不召回了正坐镇楚国北麓的秋狩军。”
“可这,也使得周国于楚国北麓,再无阻碍,短短数日,在无有多少楚军防备下,周国一路长驱而行,直将楚国北麓尽数占据。”
“但,”姜时堰顿了顿,旋即摇头再是道:“虽说周齐二国当下都把握住了机会,可春生秋狩二军聚和,终是给了楚国一丝喘息机会。”
“是以在我等整合鲁国,攻克陈、赵二国时,于楚国境内,齐、周、楚三国也陷入了胶着状态中。”
“只不过,”姜时堰抬手在身侧的地形图上,点了点楚国的位置,复以言道:“咱们这位友邻所居之地,实在太过重要。”
“哪怕它还持有两支镇国之军,余威犹在,可这样的余威,终是如无根之水,难已持久,加之惦记楚国这等交通要塞的豺狼虎豹,委实过多。”
“是以于去年岁末,在楚国勉强站住脚跟,准备向外反击时,以秦、吴、魏、齐、周、唐等六国为首的大国,各派有一支镇国军队入有楚境。”
“这也使得楚国原先能依靠地形,不断拼杀,不断阻击敌手的方式大大受挫。”
“且秋狩、春生二军培养不易,死一人,楚国战力便低一分,正所谓人力终有尽,一国难挡六国势。”
“故今岁初春末,春生于哀牢关前,全军覆没,剩下秋狩之军,也残缺大半,四散分逃。”
“而楚君,则于六国围困都城之际,自刎于楚国皇城。”
“至此,国祚绵延一千七百载,历经帝皇九十八位的楚国,就此覆灭。”
“这也是诸国混战以来,”姜时堰微微抬首看向陈寻,语气中也满是感慨之意,轻声道:“第二个灭亡之国,且还是为一大国。”
“还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姜时堰说于此,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诸国争霸既起,往后要破亡的诸国还多得是,纵是我姜国也难保不会就此覆灭。”
“再者,”姜时堰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又扯出一抹笑容,道:“今日是逢喜事,多说这等将来未定之事,实在无益。”
“国师莫要放在心上,且忽视之,忽视之。”
陈寻见状,在紧抿唇齿,不复出言之际,欢迎加入企,鹅峮似而儿弍五九一嘶7也微微点了点头。
姜时堰说的这些,他自然看得明白,也有所了然,但相比于姜时堰对未来时局的担忧,他倒是心态平和许多。
至于原因……
归根结底还是因他与姜时堰非为一路人。
对方为帝为君,所在意的便是一国长久,便是自身权利的广深大小。
而他先是为修行者,其次为世家子,最后才是为姜国国师。
排序的不同,先后的差别,也表明了陈寻心中对于这三件事情的看重程度。
故而,姜国之于陈寻,虽重要,但也不是很重要。
也是因此,之于姜时堰,他更能对姜国未来淡然以对。
且除此之外,在姜国十年扶持,与炼神树种的帮助下,陈家如今的发展也早已今非昔比。
现下的陈家,光练气四层修士,就已有三人,分别为陈怀安、陈奉来与陈家上一任族长,而练气三层至一层修士,也有不下十人。
这已是能称得上一句小型修真世家!
是以姜国哪怕于此刻覆灭,陈家不得已更换新国,另谋出路。
但陈寻相信,有这十数人在,不出十年,陈家也会再度崛起,甚至还将愈发强盛。
这也即是明言,陈家已经有了脱离姜国,独立于世的资本。
也是念有于此,在微微抬眸,看向姜时堰之际,陈寻也不由得想起这三年来,姜时堰对于陈家的屡屡放纵。
若没有对方这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陈家大开方便之门,纵使陈家有诸多画道修行天赋者,怕也还是要困顿于凡尘琐事之上,以致修行难得寸进,最后费尽才华,一无所成。
所以莫种意义上来说,陈家能有当下这么多修行者,能成为修真世家,能独立于世,姜时堰也占了不小功劳。
至于对方为什么没有选择在鲁国破灭后,对付陈家……
陈寻收回看向姜时堰的视线,没有再细想下去。
陈家与姜国当下的关系很好,双方互惠互利,彼此依靠。
这已是陈寻设想中最好的结果,所以他没必要,也不需要去多想什么。
因为无论姜时堰心中之于他,之于陈家有什么想法,为了当下的姜国和陈家,他们都不会选择打破这一默契。
是以于陈寻而言,他当下只需要维持住这份默契就好,多做多思,委实无益。
他只需明白,他需要姜国,陈家需要姜国,姜时堰需要他,姜国需要他,如此,便可。
至于往后陈家、姜国、他与姜时堰会发生什么,那便是往后的事,未曾发生,多想只会徒增烦恼。
也是因此,在将心中杂乱思绪一清后。
陈寻在再度抬眸看向姜时堰,而对方也在沉默片刻,调整了一下自身情绪后,再又开口道:“依照国师先前所得获的消息,在六国瓜分楚国不久,我等便将诸国大动向,先后以信函方式送予六国。”
“而六国虽对信中内容将信将疑,但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
“是以不出多时,先前还彼此亲密合作的六国,也互相生有争端,继而演变为战场争锋。”
“直至今朝初夏后,以周齐为首的北境大国,也终是爆发混战。”
“当然,”姜时堰朝陈寻笑了笑,再又道:“这与我等暂没有多大关系。”
“毕竟南方诸国我等都尚未统一,北境之事还无需插手。”
“不过,”姜时堰顿了顿,眼中也闪过一抹狡黠之色,道:“我等虽暂不用插手北境诸事,但若有北境之国,欲要求于我国,那我等也不是不能帮其一帮。”
“毕竟陈、赵二国,我等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所以?”陈寻微微敛眉,看向姜时堰的目光中也带上一抹探寻之色,道:“姜皇的意思是?”
“我等布局北境的机会,来了?”
“正是。”姜时堰点点头,随后又点了点楚国,道:“这也是方才所言的喜事。”
“上旬月,楚天南收到楚国残部消息,其信中言及楚国左相携邻楚国镇国之军,秋狩残兵,正躲于姜国北麓与楚国边境相交的天屿山脉中。”
“而我等若是能找到这位左相……”姜时堰往楚国边境线按了按,嘴角也勾起一抹浅笑,“国师以为,是用楚国复国之名,帮楚国重建家园,还是以清缴楚患之名,帮周国排忧解烦?”
“毕竟周国现今正跟齐国热切交流,怕是没时间管辖这一片区域。”
“那,”陈寻眼神动了动,但很快他想起什么一般,又将视线移到上姜国一侧,再又问道:“卫、丰二国,陛下欲如何处置?”
姜时堰顺着陈寻目光,也看了一眼卫丰二国所在。
沉默片刻后,他又是有出言道:“这两国紧靠庄牧二国,而庄牧虽经过十年征战,元气大伤,但二国先前能身处强国前列与大国之中,其战力终究不可小觑。”
“故而以我视之,庄牧二国如今的实际战力,相比于卫丰,应该还犹有胜之。”
“再加上今朝庄牧平分一国,所占之地委实太小太少,若他们不想国力日益衰减,在修整少时后,他们定会选择派兵攻迎卫丰二国,以期吞并对方,帮助自己重回大国及强国实力。”
“而至那时,”姜时堰将手从地形图上收回,复又低声道:“在四国起以攻伐后,我等也应已帮周国或楚国解决了他们的初步问题。”
“这时,”姜时堰眼中划过一道锐芒,低低笑道:“我等再回转过来,帮助四国调节矛盾,岂非更好?”
“如此,”陈寻点了点头,将手中奏章向一旁案几放去,随后再是朝姜时堰拱手一拜,语含恭敬之意,道:“一切皆听陛下安排。”
而姜时堰看着陈寻之举,眼中笑意也再有浓郁三分,但很快他又将笑容稍稍一敛,再是快步向前走了两步。
接着一边将陈寻扶起,一边又再笑道:“你我君臣相伴多年,怎用这般生分。”
“再说若没有国师未卜先知,”姜时堰摇摇头,面上笑意复是淡去少许,语气也更怀真切之意,道:“姜国能否走至这一步都还有待商榷,且就算走至如今这一步,我也知道这些消息,可敢不敢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姜时堰凝眸看向陈寻,语气中也再有多了数分重视之意,道:“国师无需对我多行这等礼数。”
“你!可是我姜国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陛下,”陈寻顺着姜时堰的动作挺身而起,面上也显露出一抹动容之色,惶恐感激道:“臣,怎担得起陛下这般夸赞。”
“臣,”陈寻微微低头,不再与姜时堰双目相对,同时语气中也满是恳切之意,再又道:“身为姜国之人,本就应为我姜国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国师言重了,言重了,”姜时堰笑了笑 ,忙是打断了陈寻的话,面上神色也转为了轻松之相,再是道:“你我君臣相识十……”
“年”字尚未说出,姜时堰便似是猛地想起什么一般,兀然沉默少时,待陈寻目带不解地看了一眼姜时堰后。
对方才是语带感慨,再又缓缓开口道:“往昔不察,今朝细数下来,却是发现国师与孤的君臣之谊,已是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来,我见国师似乎都居于皇城,未曾归家与亲友见过一面。”
“这,”姜时堰拍了拍额头,面上也显出一抹惭愧歉疚之色,道:“实有不妥,实有不妥。”
说完,姜时堰又微微蹙眉,低头思索起来,半晌后,他方再是启唇说道:“如今时局虽紧张,但我等要做之事,都还需要时间去准备。”
“不如,”姜时堰抬首看向陈寻,语带询问之意,温声问道:“趁这个时间,我放国师一个假。”
“国师且归家一见亲故?顺带休憩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