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安身形委顿，颓然坐倒在地上，不住呛咳着，丝丝缕缕的殷红顺着他的唇角淌下，把早已遍布血痕的衣衫弄得越发狼狈不堪。
段临泓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给他，默不作声的对白无常打了个手势。
白无常心知肚明，眼下便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佛珠将段迟渊的凶性安抚下去，不断滋养修补着受损的魂魄，然而，被怨气洪流吞噬掉的那一小部分魂魄却不在佛珠能够治愈的范围内，这也是段迟渊魂魄上的损伤一直都无法彻底痊愈的原因。
魂魄这种东西，失去了的就是失去了，除非拿同等的东西弥补，不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恢复到完好如初的。
这也是段临泓选中了白无常的原因，一个修炼了多年的鬼差，魂魄纯净，灵力深厚，又一心愿意为段迟渊付出一切……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祭品了。
白无常何尝不知道段临泓只是想利用自己，偏偏最可悲的是，就算被利用，他也想得到段迟渊的哪怕一个眼神。
白无常虚无缥缈的身躯颤了颤，模糊的唇畔勾起一抹苦笑，不再耽搁，低声念动早已准备好的咒语。
咒语声逐渐加大，一丝一缕白色的雾气从他身上溢散开来，一点点缠上段迟渊的四肢和身躯，如白色的触角似的，缓缓蠕动着，顺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通道，潜入段迟渊体内。
白色的雾气越来越多，白无常的嗓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单薄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与之相对的，段迟渊的神色变得越发平和，唇角甚至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
林晏安捂住淌血的唇角，怔怔的看着他，心中一片酸涩。
他知道白无常在做什么，因为很多年前，当他还是慕安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做过。
为了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献出自己的一半魂魄，把自己分割成一个不再完整的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他的确没想到，白无常居然会愿意为了段迟渊做到这种地步。
想来是他太自大了，这世间的痴情人，本就不止他一人。
献祭魂魄的法术并不复杂，严格意义上来说，也许是因为它的效力太过强大，过程反而十分简单粗暴。
佛珠的力量还未彻底消散，白无常就已经完成了献祭的法术，他虚弱的连身躯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无声的从空中飘落下来，凝成一个近乎虚无的人形，脱力般的软倒在地。
至此，唯一一个安然无恙，还好端端的站着的，就只剩下段临泓。
他没有理会奄奄一息的林晏安和白无常，似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气息逐渐变得平稳而强劲的段迟渊身上，眸中带着一丝忐忑，又带着少年般的倾慕和憧憬，缓缓走到段迟渊身边，盘膝坐下，眼一眨都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兄长。
林晏安看着他，又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百年前的那个纤瘦少年的影子。
谁能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个少年，会在数百年后，活成了截然不同的面目呢？
在他们三人之中，也许只有段迟渊，是真的从一而终，一生无悔吧。
像是感觉到身边人的挂念似的，段迟渊的紧闭的眼睫颤了颤，似是快要醒了。
林晏安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想挪动膝盖凑上去，却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
身体内部像是破了个口子似的，精力和体力全都顺着那个口子流淌出去，离他而去，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皮囊，完全不听使唤。
林晏安惨然一笑，眸光黯淡下去。
魂魄是精气神的源头，一旦源头崩溃，支持人活着的一切都将随之消散，这个过程通常很快，段迟渊要是再不快点醒来，恐怕就连他最后一眼都看不到了。
林晏安默默祈祷着，希望老天开眼，能让他再跟自己心爱的人最后团聚一次。
数百年前，他就没能完成这个心愿，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处死，数百年后，他只愿能跟段迟渊好好地告别。
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似的，段迟渊的身躯突然颤动了一下，笼罩着的他淡淡灵光也随之震动，倏地消散了。
段临泓睁大了眼睛，期待的看着端坐在地面上，眉目沉静，面容俊朗的男人。
男人缓缓睁开双眼，矍铄的神光一掠而过，再没有之前的痴缠癫狂。
成功了！段临泓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面露喜色，亲昵的唤道：“哥哥！”
段迟渊抬起眼眸，却没有看他，而是毫不犹豫的看向林晏安的方向，看清林晏安惨状的瞬间，段迟渊面色大变，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把浑身无力的林晏安揽进怀里。
“小安……”他嗓音颤抖，手足无措，一点力气都不敢使，生怕碰到林晏安的伤痕，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林晏安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艰难的挪动了一下手指，却无法抬起手臂，无奈道：“阿渊，你……碰碰我……好不好？”
段迟渊握住他的手，立刻察觉到他体内衰败至极的气息，顿时红了眼眶，哑声道：“小安，你到底怎么了？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是我没保护好你……”
“这怎么能怪你呢？”林晏安笑了，呢喃道，“是我不好，说了不会离开你身边，却还是食言了……”
段迟渊摇头，一贯沉静的嗓音带了哽咽，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从段迟渊抱住林晏安开始，段临泓唇畔就挂上了讥诮的浅笑，此时插话道：“哥哥，伟大的陛下一如既往，为需要帮助的你献身了呢。”他黝黑的瞳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看向虚弱至极的林晏安，咧嘴一笑道，“你彻底发狂，眼看就要神魂崩溃而亡，是我们伟大的陛下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半残魂，救了你的命呢。”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惜，半副残魂碎裂殆尽，陛下恐怕……也要随之殒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