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雌虫来说,这个宇宙没有任何地方能像乌托邦一般,让他们午夜时分也辗转难眠,魂牵梦绕。

  哈里的愿望,就是在他死以后,能够葬在乌托邦。

  “这个梦想,跟你成为星舰舰长的目标相比,你觉得哪个更重要?”檀小凡问他。

  哈里非常严肃、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他才回答,“当然是星舰舰长。”

  檀小凡:“脑袋还没有完全……”坏掉。

  但檀小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哈里激动地打断了,“成为星舰舰长只是我梦想被葬在乌托邦的第一步!”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星辰大海。

  不。

  哈里满眼睛、满脑子都是雄虫。

  檀小凡觉得哈里已经没救了。更确切地说,99%的雌虫都没救了。不是檀小凡主观上这样以为,是客观也是如此。

  檀小凡已经从邮轮上的图书馆里得到了他想要了解的一切。

  虫族的天性就是战争,掠夺,征服他们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们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只是这个虫族的厄运、临近虫族疆域的其他种族的幸运,来得十分猝不及防——在某个不起眼的星球上,虫族的先锋军带回来了一种病毒。于异族这种病毒只是场小小的感冒,于虫族却是致命的。

  通过星际旅程,这场由病毒引起的流感卷席了整个帝国。

  虫族历代的战争死去的虫加起来都没有这场流感来的多。

  尤其是雄虫,10个雄虫都不一定有1个能活下来。

  再后来,虫蛋孵化出的雄虫也越来越少。

  雄虫逐渐就变成了一种资源。有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雄虫的星球才能吸引到强大的雌虫,他们能带来更多的科技、战力,实现星球的扩张。更有甚至,雄虫走在街上都有可能被呼啸而来的星盗掠走。

  再之后,就有了乌托邦。

  一个给雄虫安全、快乐的乐园。

  所有的虫蛋,只要被检测出是雄虫,它们都会被送到乌托邦,在乌托邦被孵化。他们在乌托邦破壳、长大,度过漫长的300年,再被葬在乌托邦的墓园里。

  只有少数贵族出身的雄虫,他们才能在外面自由地活动。因为他们的家族声称,他们能够保护雄虫。

  他们让雄虫不受其他虫的觊觎。

  也不受乌托邦的觊觎。

  乌托邦的雄虫除了极罕见的情况,终其一生都不能离开那里。而绝大多数雌虫,一生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一次活生生的雄虫。

  “整个帝国也成为了个变态的帝国。”当在邮轮上的生物课上,阿曼达学院的导师让檀小凡总结虫族的这段历史的时候,檀小凡如此说道。

  课堂上陷入了一须臾的安静,又很快被海风声打破。导师对他先前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讲下去,“在现在,我们所有,”导师很快又改口,“帝国的大多数雌虫都不是自然孕育而生的,都是通过科技手段,受孕,尔后拥有虫蛋。只是这样的方式只能生出条纹虫蛋(雌虫虫蛋),而不可能有纯白虫蛋(雄虫虫蛋)。”

  “大多数?”有新生吃吃地傻笑,“那还有雌虫是从雄虫那得到的虫蛋吗?”

  导师的声音平静,“当然。”

  “他们怎么会得到雄虫的垂青?”

  四下里传出窃窃私语声,“你们讲的不都是废话?雄虫都是自然孕育破壳的。有雄虫蛋,自然也会有雌虫蛋。”

  那个新生的声音变得迫不及待起来,“那我们怎么才能?”

  “乌托邦,”导师告诉他们,“只有积累到足够的军功、财富,进入乌托邦,你们才有机会认识雄虫,进而拥有虫蛋。不然的话……”

  “即使虫族理论上的寿命有300年,没有信息素,没有得到过雄虫抚慰的雌虫也很难活过150年。莫要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导师说这话的声音冷酷,但没有虫表示反对。虫族信奉丛林法则,优胜劣汰,不足寿而死,只是证明其本身太过孱弱,绝不值得可惜。

  ……

  “只有在乌托邦与雄虫春风一度过的雌虫,还要得到那个雄虫的喜爱,他才会有机会被葬在乌托邦,”在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前,哈里悠悠地说道,神色中充满了向往,像是在希冀一个遥远的、可望不可及的梦,“不然,虫族不敬鬼神,又哪里在乎身后之事。在乎的,是雄虫的爱才是。”

  “你们管这个叫作.爱?”

  檀小凡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从手尖到心底,哪都是凉的。

  距离抵达这场邮轮路程的终点还有3天,檀小凡也终于见到了哈里心心念念的福利。此刻,在邮轮中心投影的不是动画、电影,而是一场直播。

  一场来自乌托邦的直播。

  正在直播的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雄虫。他叫莱昂纳尔,有头浅金色的短发,五官清秀而又迷人。他正在完成系统颁布的任务,练习小提琴,琴声优美,但最引虫注目的是他拨在琴弦上的手,手指白皙而又修长。

  也不知道沉醉了多少虫。

  “快到我们了吧?”

  “快了!”

  “现在到几号了?”

  “15号。”

  “我们是17号?”

  “对!”

  与邮轮中央的喧嚣不同,檀小凡的心底一片死寂。他已经不是先前对乌托邦的直播一无所知的状态了。乌托邦给雄虫提供最舒适的环境,最奢华的生活,却是需要堪称天文数字的资金。

  而这笔资金最大的来源不是去乌托邦的常客的捐赠,而是来自整个帝国的雌虫的订阅。

  收费观看乌托邦里的雄虫的日常生活。

  每一秒1个星币,一分钟60个星币,一小时3600个星币。真是叫星盗看了也要叹为观止。

  星盗:我们掘地三尺,都还会漏个三瓜两枣。不比乌托邦,这是要压榨雌虫最后一滴血汗。后者还偏偏掏得心甘情愿。

  16号系统提出,让雄虫给他自己做饭午餐。

  莱昂纳尔是个颇有艺术细胞的雄虫,不过他没有点亮厨艺上的技能。他从红色的大楼梯走下,去了一楼的厨房。半个小时后,一团黑乎乎的黑暗料理被端上了桌子,按照16号系统的要求,莱昂纳尔应该是把它吃完的。但在他把勺子放到白色的瓷盘上的下一秒,任务就显示完成了。

  “哎——”

  檀小凡周遭传来不小的叹息声。显然,有不少雌虫的恶趣味没有得到满足。但他们很快就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因为阿曼达学院,帝国排名第17的院校,他们就是17号系统。而每一年,只有一天,它的控制器会在预科部。

  投影里,莱昂纳尔平静地放下勺子,似乎对系统显示完成任务毫不奇怪。他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天生的微笑唇,即使什么也不做,单单坐在那里,就让虫以为他心情不错。

  但檀小凡不这么觉得。

  檀小凡问道:“他们知道他们在乌托邦的生活随时都处在直播中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哈里专注地盯着直播,眼睛一秒钟都不舍得离开。

  在来看莱昂纳尔之前,他们刚刚从邮轮里的另个投影室离开。那里有4个六七岁模样的小雄虫,“系统们”给他们下达任务,让他们去乌托邦的花园里摘苹果、教他们搭积木。

  做的最好的小雄虫,除了能完成系统的任务,还能得到来自外界的星币的打赏。

  因此,有不少小雄虫做任务格外卖力。

  “17号系统。”

  “剩余时间:5分钟。”

  投影室里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声。

  “怎么只有5分钟?”

  “该死的,肯定是因为前面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体谅一下吧。雄虫也需要休息。阿曼达好歹是帝国排名17的学院,之后的学院,他们连5分钟都没有。”

  “我好喜欢莱昂纳尔殿下啊。回到家里就算能专门点播莱昂纳尔殿下的频道,但也不可能碰到控制器。也不知道系统会不会抽中我。”

  “控制器呢?”

  “系统选了谁?”

  “你们有看到控制器吗?”

  檀小凡的耳边传来了一个咽口水的声音,哈里没有想到他们有这样的好运,投影室里有这么多虫,系统却偏偏选择了檀小凡。

  檀小凡看着悬浮在面前丑了吧唧的控制器,一时没有说话。

  其他虫看起来只觉得他被震惊傻掉了。

  哈里想去碰,但又不敢,“让让让让莱昂纳纳纳尔殿下跳段舞吧?”他说话都有点结巴,“热热热热辣一点的。预科所有的课程我都可以帮你补习啊。啊?啊???”

  檀小凡的手还插在兜里,他沉默地看着投影里的莱昂纳尔。他直觉,莱昂纳尔是知道这场直播的。

  知道系统是来自哪里的。

  他的衣兜里,手指轻轻地划过里面黑色卡片的纹路。这是他进入原是宇宙前,他的雄父塞给他的。想到檀越之前也是在乌托邦生活,直到成年礼后才与希克斯大公离开,有种隐秘的怒火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檀越对投影里的雄虫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走上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