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欣欣至今还没有忘记, 当时417找上她时,是如何循循善诱她的。
[你长得那么漂亮,如果以后都不能走路的话, 那就太可惜了!]
[你看窗外那些小朋友, 他们玩得多开心啊, 你也不想自己以后再也站不起来,永远也无法再和他们一起玩游戏吧?]
[相信我, 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一个残疾人一起玩的, 他们会排斥你, 拿异样目光看你,号召别的小朋友远离你,然后在背后偷偷骂你是“怪物”!]
[这样的生活很痛苦对不对?但是如果我告诉你,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 可以把你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转移到别人身上去,而你也会变回以前那个漂亮聪明又健康的夏欣欣, 甚至会比以前更漂亮, 你会怎么选?]
417以为一个小孩子的心性能有多强, 更别说是一个刚经历完车祸、家破人亡的小孩了,它这么说肯定可以引诱成功。
却不想这个名叫“夏欣欣”的七岁小女孩根本就不需要引诱, 她比谁都能回到过去, 变回那个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自己。
417说完之后,她就定定看向了窗外。
外面可正热闹啊,那些同龄小孩子脸上的笑容也是真刺眼啊。
她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凭什么还要变成一个残废!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417。
在绑定这个宿主之前,417还有些担忧。
它需要一个心智坚定的宿主, 如果这个宿主不够坚定而半途而废的,那么他们两个都会遭受到毁灭性打击。
用了那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 417可不想自己不久之后又再次陷入休眠。
于是它问了这个小宿主一个问题。
[你想好了吗?我确实可以帮你重新站起来,但是作为代价,会有一个人从此以后都替你坐上轮椅,再也没法站起来。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他/她很可怜吗?]
一旦夏欣欣动了恻隐之心,417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她。
可让它没想到的是,夏欣欣眼里的怨毒顿时变得更深了,用着稚气的声音回它:“凭什么说是替我坐上轮椅的?”
这些苦难都是她一个人的吗?凭什么别人不能有。
417当时就知道,它找对人了。
绑定系统之后,417对她说,她必须挑选一个人,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那个情感值。因为绑定的宿主年纪太小,很多情感都缺失着,417就结合她的情况,给她选了一个“同情值”。
一个父母双亡、又在车祸中失去双腿的七岁小女孩,想要得到别人的恻隐之心,再简单不过了。
417原本的计划是寻找一个成年女性作为攻略目标的,毕竟女性是最具有同理心的群体,而成年女性则更容易对一个残疾女孩产生恻隐之心,完成攻略任务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可七岁的夏欣欣不这么认为,她只知道只要她成功之后,那个人就会替她坐上轮椅,所以她一开始就看准了窗外的那群同龄小朋友。
自己的不幸固然可悲,但同龄人的幸福更让她觉得可恨。
凭什么他们可以想跑就跑,想跳就跳,还有爸爸妈妈陪着!
这些天她一直在看窗外。
那群小朋友里面,有一个长相斯文秀气、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生。
同样是受伤,她伤得可轻多了,只是普通的骨折,看样子不久之后就可以出院修养了。
可饶是如此,她的父母也还是担心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太过于孤单,每天都接很多小朋友过来陪她玩。
她就像是众星捧月一样,永远都处于人群中心。
七岁的夏欣欣想,如果她以后都站不起来了,那些小伙伴还会愿意跟她玩吗?
这么想着,夏欣欣滑动轮椅去到外面。
她一步步地靠近那个女生,却在看见湖边的一幕之后,蓦然停了下来。
医院的曦景湖旁,有一对夫妻正牵着一个小女孩在散步。
那小女孩看起来要比她小多了,可夏欣欣一眼就注意到她头上的那个水晶发夹,是她曾经想要可是父母却买不起的东西。
她妈妈一边笑着,一边拿出一条手串给她戴上,说是去山上寺庙求来的,保平安用的。
走得近些,夏欣欣才看清了他们三人模样。爸爸帅气儒雅,母亲美丽大方,被一左一右牵着的那个小人,扎着一个可爱的丸子头,眼睛圆溜溜的,头发上的兔子水晶发卡格外适合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她见过的小朋友里面,最好看的一个。她撒一下娇,她爸爸就把她扛到了肩膀上。
不远处一辆黑色豪车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了两个大哥哥模样的人,也朝她走了过去。
七岁的夏欣欣坐在轮椅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两个哥哥在抢着抱她,谁也不肯让谁。
有那么一瞬间,七岁的夏欣欣觉得眼前这一幕幸福得像她看的童话书一样。
处于中心的那个小女孩一定很幸福吧?幸福到让人想把她拉进黑暗里。
坐在轮椅上的夏欣欣恍惚着,忽然察觉有人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她看过去,看见小不点的视线落在她缠着厚厚白纱布的腿上,表情有些不忍。那一刻,夏欣欣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觉得她可怜吗?
还是在炫耀?
还是说她也想试试坐在轮椅上是什么滋味?
“就她吧。”
七岁的夏欣欣面无表情地跟417说出这句话。
—
再然后,事情就很简单了。
那个小不点每天都会去湖边散步,同一时间,夏欣欣也每天都会出现在那里。
她就只需要安静地待在那里,那个小不点的视线就会自动放在她身上。
第三天的时候,她主动跟夏欣欣说了话。
第四天的时候,她从夏欣欣嘴里听到,她没有父母了,也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既是孤儿,也是残疾人。
夏欣欣至今还记得那个蠢货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伤心得快要哭出来一样。
可谁又知道,真正发生这些事的人,是根本哭不出来的。
安慰的话说不出来,她最后说了句:“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也是那个时候,夏欣欣听到了系统传来的声音——
[恭喜宿主,攻略成功。]
在很多个日夜里,夏欣欣都有在想。
如果当初她知道自己的恻隐之心会让自己永远都坐在轮椅之上,她会不会恨死那个蠢得可怜的自己?
当然她没机会知道了。
夏欣欣也很快忘了这件事,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脑海中被迫回忆起这些过往,那个四岁小女孩的脸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眼熟。
夏欣欣头痛欲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了双眼。
是黎筝???
那个人是黎筝???
难怪……
难怪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无比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所以,那个蠢到拿自己的恻隐之心换自己坐了十几年轮椅的蠢货是黎筝?
黑暗里,夏欣欣忽然就笑出了声。
然而还没由得她多想,双腿突然传来的陌生感觉让她心慌了下。
夏欣欣挣扎着站起来,她才不要变回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残废!!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她脚底一直往上钻,像要把她的骨头全部碾碎一样。
夏欣欣踉跄着倒地,时光像倒流了一样,回到了她最害怕的时候,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妈死在她身边,而她的双腿正被压在车下,血流了一地,痛到麻木……
—
房间里,黎筝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向窗外。
脑子里像有一部时光机器一样,迫使着她一点一点回想着以前的事,直到所有回忆都定格在她四岁住院那年,在医院遇上的一个坐着轮椅的女生。
黎筝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旁观着七岁的夏欣欣是如何在人群中一眼挑中了四岁的她做攻略目标,又是如何携带气运系统一步一步靠近她,最终拿走了她的健康气运的。
难怪……
难怪她当年发病时,国内外的骨科医生都找遍了,也没有一个说得出病因的。
她只知道那晚是二哥的生日,生日派对结束之后她就因为急性肠胃炎住进了医院。
很多事情黎筝其实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钻骨的刺痛密密麻麻地缠满她的双腿,每一秒都像被大货车碾过一样。
父母当晚就把她转入了国内最好的骨科医院,十数名国内外著名骨科医生会诊,也依旧阻止不了她再也站不起来的事实。
因为找不到发病原因,诊断的结果最后归为了心理作用。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心理原因,腿上的痛也只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甚至连站不起来这件事,也是因为她自己在限制自己。
只有黎筝知道,那些钻心刺骨的痛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在那天夜里,痛到麻木,痛到呼吸不过来,痛到每一个毛孔都在张牙舞爪地叫嚣……
以至于她现在稍稍回想起来,那股窒息感就会毫不犹豫地袭来。
后来,家里放弃了给她找骨科医生,频繁出入黎宅的是他们从世界各地找来的心理医生。
黎筝麻木地接受各种心理治疗,那个时候,大约也只有傅其扬相信她的腿疾并不是心理作用。
连她的家人都不信,可傅其扬就是信了。
他赶走了所有心理医生,堵在房门不让他们进来,一次又一次地去劝说她父母,让他们放弃去找心理医生,然后回头跟她说:“你看,你家人多爱你,我爸妈才不管我心里痛不痛块呢!”
可那时候到底还小,傅其扬把心理医生赶走这件事没少被他父亲抓去训斥,急起来还会被打屁股,可第二天傅其扬依旧会出现。
大人们只当他在胡闹,大人总自以为他在胡闹。
她的童年,就是在傅其扬一次又一次的“胡闹”中被反复治愈。
时间过得太久,黎筝都快忘了她的家人是在什么时候终于接受了她也许再也站不起来这个事实的。
连她自己也忘了,她是在什么时候不再在意自己的腿疾的。
或许是傅其扬为了陪她,装了半年的小瘸子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看到有人嘲笑她时,傅其扬像炸了一样上去跟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
又或许是傅其扬在克里纳岛陪她看了无数个日落的时候?
总之记不清了。
有时候黎筝也会恍惚地怀疑,是不是真的是她的心理作用,才导致了她站不起来。
可每次她试图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就会一下子袭来,就像有一个枷锁一样,一直将她桎梏着,让她挣脱不了。
可这一次,黎筝觉得不一样了。
夏欣欣的攻略已然失败,是不是代表着那些被她拿走的气运也会回到那个人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黎筝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就像突然被解开了枷锁一样。
或许,她可以再尝试一下?
—
快十二点的时候,傅其扬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
傅其扬打了个哈欠,随手滑开屏幕,看到了黎小筝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傅其扬,你现在可以过来一下吗?]
傅其扬一秒清醒,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正常这个点黎小筝早就睡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发微信。
是出什么事了吗?
还是睡到半夜腿又开始疼了?
不然就是又做噩梦了?
反正这个点肯定不正常!
[我马上过去!]
打完这句话,傅其扬顾不得其他,急急下了楼往隔壁赶去。
佣人还在外面,打算检查完就关门回房休息了,傅其扬像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过去了。
“傅少?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没人回应,傅其扬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
黎筝的房门虚掩着,远远看过去里面是开着灯的。
傅其扬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想了想,还是先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出黎筝的声音。
仔细听这个声音似乎有些不太对,声音很小,显得格外的虚弱,仿佛没力气说第二个字一样。
傅其扬脑子立马急成了一团浆糊,急急推开门,下一秒,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房间里,黎筝双手扶在窗台上,小心缓慢又艰难地迈着小步。
她满额大汗,轮椅离她有些远了,她是自己走到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