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青发烧了很多天,许是那晚吹了冷风,高烧烧得浑身滚烫,持续不退。

  他平日里很少生病,偶有几次感冒也是不吃药就能挺过去。

  偏这次邪门,吃了两天的退烧药,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

  “霁哥,不然还是去医院吧。”段毅有点担心,“打吊瓶能好得快些,总拖着也不是回事。”

  林霁青半阖着眼,漆黑的眸浸出水雾般,带着病态的苍白。

  “没事,几点了?”他抬手,掌心覆盖在眼前,潮湿感在蔓延。

  喉结上下滚动着,喉咙间有尖锐刀刃划伤肌肤的撕裂感,疼痛到仿佛在吞了几十个刀片。

  这几日病着,人消瘦得厉害,浑身也没什么劲,就连动一下,后背都立马湿透了汗。

  段毅以为他要问午饭的事,“十一点多,霁哥,你是不是饿了,我让他们带饭回来。”

  “不用了,我要出去一趟。”他说着,就要起身。

  身影虚晃一秒,林霁青向前,差点栽倒过去。

  伸出手扶住防护栏,他额前渗出薄汗,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段毅赶紧抓住他的手腕,“霁哥,你现在还生病呢,有什么事我让他们去做。”

  林霁青神色冷淡,声虚也轻,“我说了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那我,我陪着你一起吧。”段毅不放心地说道。

  稍一顿,他又多嘴了一句,“霁哥,你、是要去找嫂子吧。”

  提及薄晴烟,林霁青背脊一僵,指甲下意识地掐进掌心里,连语气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跟她没关系。”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段毅叹口气,“这几天你生病,嫂子连个消息都没来过。”

  “更别说打个电话慰问慰问,你们是出什么矛盾了?是因为出国的事么?”

  “段毅,”他喊他的名字,“别说了。”

  光影透过窗户照进来,地面斑驳出许多碎光。

  林霁青抬眸,他唇色苍白,字音像是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来,“别说了。”

  “对不起,霁哥,那晚是我多嘴了。”段毅别开头,这些天林霁青是怎么难受的,他全都看在眼里。

  “我不该提你出国的事情,那天真是喝大了,我不知道你没有和嫂子提起过这件事。”

  林霁青和薄晴烟这两天的矛盾,被段毅隐隐约约猜到了,但是也没敢问。

  视线撞上段毅,林霁青抬手将桌面的酒瓶摔碎了。

  碎裂的玻璃渣洒满一地,他掌心被划破,零星的鲜红滴落。

  林霁青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也跟着一起碎了,“我让你别说了。”

  今日天气格外好,仿佛连地面都映着耀光。

  段毅最终还是不放心林霁青,跟着一同去了。

  出租车停的地点在薄晴烟公司附近。

  林霁青知道她公司地址,虽然她从没有带他来过,也不需要他来接她下班。

  如今看来,他确实仅是她的消遣而已。

  来时正赶上午休时间,信创所在的金融A楼前人来人往。

  附近咖啡厅的玻璃清晰透亮,能看到里面的举动。

  林霁青在角落,一眼便瞥见薄晴烟的身影。

  她言笑晏晏,与对面的男人谈笑风生,正聊得很开心。

  风吹过来,卷着街尾的残叶落到他脚边。

  车鸣声由远及近,急促地从后方掠过。

  林霁青只觉得周遭的风濡湿而冰凉。

  他认出了坐在薄晴烟对面的男人。

  是六中聚会时,抢过她烟抽的那位,叫许俊熙?

  林霁青不记得自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直到薄晴烟和许俊熙起身。

  蓦地,许俊熙倾身向前探了探,抬手蹭过薄晴烟的脸颊,随手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又说了些什么。

  “靠,那男的谁啊?”段毅忍不住了,眼神气愤,“霁哥,我找几个兄弟去教训他。”

  “不用了。”林霁青听到自己在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过的平静。

  日头晒得这样暖,晒得人头晕目眩。

  但漫无边际的凉意却袭来,仿佛冷到了骨缝里。

  每一处骨头都好似碎裂般疼痛,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淡淡的咖啡香萦绕。

  咖啡厅内人多,或闲聊,或捧着电脑在办公,大多是在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午休时间过的差不多了,薄晴烟正准备回公司。

  她刚站起身,还未稳,就见许俊熙抬起手臂探了过来。

  “做什么?”她秀眉微蹙,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越来越近,闪避不及,被他蹭了个正着。

  许俊熙抬手替薄晴烟蹭掉了鼻尖的奶沫,调侃她道:“喝咖啡能把奶沫蹭到脸上的,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那是你见识太少。”薄晴烟不自在地避开,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林霁青曾和她提过许俊熙,薄晴烟竟有点下意识避嫌的举动。

  许俊熙敛眸,视线低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事情给你查的差不多了,还有些额外赠送的小惊喜已经发到了你邮箱。”

  “照片上的女人确认是吴婉蓉无疑,她和楚梁前后脚进的酒店,发你床照的邮箱是她注册的小号,特意登□□换了定位。”

  “要说这吴婉蓉也是位人才,没点来头我是真不信。她自己是末流专科毕业,面试你们公司的时候,还拉了几位名校名硕的毕业生陪跑。”

  “楚梁和你们公司合作没多久,两人私下里就联系频繁,不过楚梁在这件事上一直瞒着你吧。”像是难以忍受,许俊熙厌恶地说道,“这人真是够恶心的,能和你谈恋爱还不知足。”

  许俊熙话里话外的吹捧意味明显,倒让薄晴烟蓦地想起数日不曾联系的林霁青。

  那天,在她说完和林霁青只是消遣后,对方便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再没出现过。

  薄晴烟半阖眼眸,也好,本来就只是消遣。

  不联系,不就正是她期望的么。林霁青年轻气盛,也该有他自己的生活,有更好的选择。

  薄晴烟回到公司没多久,就被高崇宁叫走。

  信创架构要变,换句话说,董事层要大换血。

  公司里真料假料满天飞,不少人立刻就把王友良和薄晴烟扯在一起。

  扒着扒着,就有人爆料说吴婉蓉和薄晴烟的前男友楚梁私交匪浅。

  甚至有几个同事半年前就见到吴婉蓉和楚梁聚餐约会举止亲密,还专门挑了个薄晴烟加班到深夜的时间。

  于是前段时间吴婉蓉泄露公司机密,联合王总甩锅给薄晴烟等一系列操作的理由,马上就充分起来。

  众人不禁深觉,原来还有这层缘由在。

  “信创要变天了啊。”高崇宁八卦又担忧地说,“就是不知道王总是被踢出局的那位,还是他能搞走陈总站稳脚跟。”

  王友良现如今已经和他们结了梁子,要是没被踢出局,只怕以后他高崇宁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整个公司大群小群都炸开了锅,也就你还能这么轻松。”高崇宁说。

  “小道消息而已,传来传去也不知道真不真?”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薄晴烟不甚在意地笑着,“不过我也是挺期待的,想看看接下来王总要怎么应付。”

  她白嫩如葱的指尖把玩着钢笔,鎏金材质灵活地在她指尖滑动,透着懒散。

  闲聊间,她顺手点开了邮箱。

  视线在屏幕上扫了几眼,薄晴烟才知道许俊熙给她的惊喜是这个。

  许俊熙说的做法,原来是要渣男身败名裂。

  当晚,薄晴烟再次在小区门口见到了喝醉的楚梁,情理之中,她没觉得意外。

  看来许俊熙给楚梁的压力不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酩酊大醉,狼狈的如同街边流浪汉。

  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母鸡趴窝,整个人不修边幅,身上虽然还是穿着衬衫,领带却歪七扭八地松垮下去,浑身透着股酒糟肉臭的味道。

  自从上次楚梁带着他老妈去她家门口堵人,薄晴烟就吩咐过小区门口的保安,没经过她的允许,不许放楚梁进来。

  “薄晴烟!”楚梁看见她,脚跟绊到脚尖,人向前趔趄了一大步,差点摔个狗啃屎,“你这个女人真是狠心啊。”

  “我他妈只不过是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小错误,更何况,谈恋爱期间你吩咐我做的任何事,我什么没做到。”

  “我天天把你当祖宗供着,我妈那么大的岁数,哪次和你吃饭不是看你脸色。”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你他妈就不能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梁眼睛通红,跟发了疯般说起来没完。

  薄晴烟拨弄着发梢,“楚梁,你该滚去哪就滚,喝多了别来我这里撒酒疯。”

  高挑的身影慢条斯理地走近,脚踝处被浅淡的光影照得洁白,再搭配上细高跟,一双腿笔直修长。

  稍作停顿,她点了根细烟,指缝间夹着,白雾顺势四散开去,“我这可不是垃圾站。”

  楚梁呛了好大一口,口齿不清地道:“你做的真绝啊,你让我在公司里待不下去,你把我告上了法院。”

  “你让我身败名裂!”

  “我让你在公司里待不下去?”薄晴烟声逐渐冷淡,“出轨是我让你做的?盗取资料也是我让你做的?”

  “楚梁,你如今的下场,咎由自取而已。”

  “你他妈放屁,我是在为了我们的和好努力而已。”楚梁表情越来越狰狞,他振振有词地朝着薄晴烟靠近。

  他以为只要薄晴烟在工作中受到挫折,他就可以借此机会趁虚而入。他以为女人不过就是好哄的生物,随便展现展现他的大男子魅力,事情便会水到渠成。

  浓郁的酒臭气萦绕,薄晴烟笑,“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话音刚落,楚梁突然钳制住她的肩膀,他眼底迸发出恶劣又怨怼的阴险。

  可没等他将威胁的话说出口,没等他将这一套威逼利诱的威风耍足,一记勾拳打在了他的耳朵。

  楚梁被打得很惨,而他连打他的是谁都没看清。

  少年黑色卫衣,瘦瘦高高的模样,肩宽腰窄。

  他戴着黑色口罩,卫衣的连体帽紧紧地扣了下来,将他的模样隐藏在暗处。

  露出的手腕白皙分明,骨节处被路灯晃得发红。

  “滚。”少年嗓音低沉沙哑,漆黑如墨的眼眸尽是不耐。

  他缓缓地扬起下颌,目光厌恶地朝着楚梁说道。

  这顿打让楚梁老实了,酒也跟着醒了,他连滚带爬地蹿起身。

  小区门口到底人多眼杂,刚才闹得动静不小,好在四周的视线随着楚梁离开而消失。

  周遭重新回平静,远处的车鸣声由远及近,灯影重重。

  男生没着急走,他背对着薄晴烟,手揣进兜里,没说话。

  偶有几声的咳嗽,清瘦单薄的肩背也跟着抖了几下。

  薄晴烟目光盯着他,烟蒂咬在她红唇间,火光微微闪。

  她知道他是谁,林霁青也知道她知道。

  但偏偏,谁都不肯打破僵局,先低头让一步。

  沉寂良久,林霁青准备离开。

  “救命恩人,不聊聊辛苦费?”她说。

  他的脚步停顿一瞬,随即转过身来,眼尾勾了下。

  “如你所愿。”林霁青说。

  脚步声远了,林霁青的身影也逐渐融合进夜色。

  薄晴烟站在原地抽完了烟,她扬起下颌看向远处。

  蓦地,她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回到家洗完澡,薄晴烟正擦拭着未干的头发,谢冉冉的微信狂轰乱炸进来。

  她寻了处沙发角落,懒散地窝进去。

  谢冉冉会这么晚找她,无非就是酒吧遇到帅哥。

  她回了几条消息,退出聊天界面时,瞥见了还在置顶的林霁青。

  稍想了会儿,指腹轻轻地一划 ,薄晴烟将他的置顶取消。

  这晚过后,薄晴烟再没有见过林霁青,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林霁青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