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只是水吗?”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 但季星成脸上的笑意却无法掩盖。
孟易觉瞟了他一眼:
“怎么?水招待不了我们的朝伏尊上?”
盛满了水的杯子被重重地放在了季星成的面前,杯中的热水稍微溅出来了些许,但这就是孟易觉想要的效果, 所以她一点也没有在意, 只是双臂抱起, 挑衅地看着季星成:
“魔尊大人都不介意的事情,你也有资格介意?”
季星成看了看高傲地翘着尾巴的孟易觉, 又看了看在她身后一口一口喝着热水的魔尊, 有些哭笑不得:
“我和她可不能比吧……”
只要能看着孟易觉, 步思帷怕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喝的是什么。
“你平常风餐露宿的, 到我这里来就变挑嘴了?还真是在妈面前没事儿就要哭两声?”
孟易觉挑了挑眉,嘴上丝毫不放过只是轻飘飘开了个玩笑的季星成。
季星成愣了下, 嘴角的笑意不觉淡了下去:
“你这百年,一直都有在关注我们吗?”
男人的声音很沉, 就连对面的魔尊,也停下了喝水的动作。
“嗯?”
孟易觉稍皱了下眉, 朗声说道:
“怎么可能, 我这百年可是都昏了过去, 我连现在的局势是怎样的我都不知道。”
“那你刚刚……”
“只是看你这副样子, 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而已。”
孟易觉叹了口气,随意地盘膝坐下:
“还有就是……在思齐宗的时候稍微了解了一下你的事情,你这百年也不容易。”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 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步思帷的事情,无论是藏经阁,还是诸弟子的嘴中, 就好像被下了统一的禁口令一样。
“步思帷”这三个字是绝对禁止出现的,能出现的, 永远就只有冰冷而带着血腥气味的“魔尊”。
“还好吧,”
季星成端起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只是你离开以后,我一时有些迷茫,所以只好在这北境游荡了。”
“不止北境吧?”
“啊?”
“魔界你不是也可以随意游荡?甚至连魔尊的宫殿都可以随便进,魔尊还真是心大啊,摘星层的修仙者说让进就让进了!”
说到这里,孟易觉狠狠地剜了步思帷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九九说出她在闹别扭这个事实以后,孟易觉闹别扭就再也不藏着掖着了。
对,她就是在闹别扭,怎么了?
看到孟易觉这副样子,就算是情商属实不算多高的季星成都知道她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了,他也只好无奈扶额,帮助无辜的步思帷洗脱冤屈:
“我会能进这个结界是因为……之前……呃,之前我也在魔界呆过一段时间,也参与到了这座宫殿的建造当中,而且我只有正门到大殿这一段距离的权限,肯定是比不上你的。”
想也知道,孟易觉在这座宫殿内行走肯定是全无界限的,毕竟,就算她想要步思帷的命,也不过是一个笑的事。
孟易觉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追问,看上去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孟易觉,”
季星成将茶杯放下,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次……我是来找你的,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说。”
他的目光从孟易觉的身上移到一直在角落中的步思帷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
美人垂睫,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默默将杯中水喝尽,然后站起身……
“等等。”
孟易觉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走到正欲自行回避的步思帷面前,然后又像突然想起来些什么一样,回头瞪了一眼季星成,对着他说道:
“转身,捂耳朵!”
季星成叹了一口气,心下了然,只好慢慢地挪动身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像一头熊蜷缩在狭小的洞穴之中一样。
孟易觉又一次踮起脚。
并不是说她讨厌现在的步思帷了,但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步思帷能像以前一样,有点眼力见,在她靠近她的时候就乖乖把头低下来,要知道,踮脚也是会累的,说不定哪一天,她就累得不想亲步思帷了。
对方的唇还是一样的柔软,因为沾了水而变得更加湿润。
只是简单的触碰,一触即分,步思帷迷迷糊糊地想要去挽留孟易觉,却被无情道毫不留情地给一巴掌推开了。
“好了,赶紧走。”
这次她可不担心步思帷就这么一走了之,再让她找半天也找不到了。
之前接吻的时候,她偷偷……好吧,或许不能说是偷偷,她光明正大地在魔尊大人被她环抱住的脖颈印下了属于自己的灵力印记,这下子不管对方走到哪里,孟易觉都能顺着灵力线索找到她。
对此,孟易觉十分满意,甚至少见地对着还呆立在原地的步思帷挥了挥手,以示再见。
只是有件事孟易觉并不清楚,其实灵力和魔力是相互冲突的,特别是像步思帷这种,同修仙者相斗了几十余年的魔族,只需要一丁点的灵力,就会引起她全身感官的警惕。
而此时,走在萧索庭院中的魔族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手指抚上那一处灼热的部位。
那里有一个印记。
一个嚣张的印记,在她的身体上张牙舞爪地炫耀着存在感,这个事实,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很清楚,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它很危险。
但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美人眉眼弯弯,百年来第一次笑了出来,整个庭院都因此而增色,仿若处在画中一般。
……
“现在可以说了吧。”
孟易觉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随意地说道。
像季星成这种水准的修仙者,捂耳朵这种简单的动作怎么可能封闭住他的五感,外界发生了什么,他照样一清二楚。
孟易觉叫他捂起耳朵,只是为了让她自己心里好受点罢了,虽说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在朋友面前做出这种主动索吻的事,未免也太丢人了点。
“真不知道你们修炼百年都修炼了什么,难不成都把舌头给修炼掉了?一个两个现在连说话都不会了。”
孟易觉端起茶杯,毫不留情地说道。
“步思帷的舌头修没修炼掉你自己最清楚吧……”
季星成弱弱地说道,明显意有所指。
“闭嘴!”
孟易觉脸一红,当即便将手上刚刚还端着的茶杯重重放下:
“说正经的!找我到底干什么!”
“……孟易觉,”
过了半晌,季星成才开口道。
“你已经……做了决定了吗?”
男人两道浓眉皱起,澄亮的眼睛中满是担忧。
“什么决定?”
孟易觉有些不明所以。
“……我还以为你有意识到。”
意识到什么?
对于孟易觉来说,自她回到这个世界以来,无非就是被各种各样的人带着跑,先是季星成,后是思齐宗,现在又是步思帷,而且一个个都像她说的那样,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对于她缺席的那百年时光那叫一个只字不提。
结果现在季星成一过来就问她是不是已经下决定了?
怎么,他是想嘲笑她孟易觉傻得连局势都看不出来吗?
“……我说,”
孟易觉的声音非常平静,却让人无端端从中听出了愤怒的意味:
“你现在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啊?”
男人抬起头,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在他近旁的孟易觉放下了茶杯,用手撑着脑袋,一副闲适的模样,淡然说道:
“你是想让我去猜你的意思吗?”
“在修仙界生活了百年,难不成你也染上了他们迂回的毛病?”
“你究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非要我来对暗号?”
“难不成是天机不可泄漏?”
无情道的目光锐利,直直地戳到了季星成的心中。
在这番听上去并不猛烈的攻击上,剑修罕见地沉默了,他头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但偏偏就是这副样子,让孟易觉看着心烦。
“沉默,沉默,一天到晚这个也是沉默那个也是沉默!”
她“啪”地一下两只手拍到桌子上,借着力的作用站了起来,声音并不大,但任谁都听得出她的烦躁。
“季星成,你应该清楚,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去整理这一百年间的弯弯绕绕,也没有心情去思考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
孟易觉居高临下地看着垂着头的男人,眉眼之中尽是风雪。
“你不可能不清楚,我一直想要的,只有一个安稳的生活,就像我们曾经在封雪峰的时候那样。”
“如果你想要安稳的生活的话,为什么要跟她回来!”
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控制自己的男声打断了她。
季星成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像一堵墙一般,挡在了孟易觉面前,将他完完全全纳入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孟易觉抬头,看着这张她曾经很熟悉的脸。
它的棱角变得更加分明了,夹杂着风雪与苍凉的味道,就像季星成时时刻刻背着的那把剑。
疲惫,但一往无前。
季星成在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身体摇晃了两下,终究还是倒回了座椅之上。
“抱歉,我只是……”
男人用那双剑茧厚重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像是在哭泣一样。
但孟易觉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
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会轻易落泪的季星成了。
她沉默地走到他身旁,看到了他背上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肯放下的,那把破旧的剑。
在思齐宗的那几天里,她打听到了不少“朝伏尊上”的事。
即使是那些对孟易觉怀揣着无限恐惧的青年弟子们,在提起他时,也往往会暂时忘掉恐惧,满眼憧憬。
他是英雄,强大而善良。
在协助斩杀掉上一任魔尊梁旅落之后,朝伏尊上游走在魔界与北境,只为铲除梁旅落的党羽,在无尽的战斗中,他攀上了摘星的路途,获得了尊上的荣誉。
即使直到现在,他也仍旧没有停歇过,依旧在等待时机,只为斩杀现任魔尊。
那些弟子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印象中的朝伏尊上,会在魔尊的宫殿之中,双手掩面,不知所措。
无情道很安静,安静地将自己的手放到男人的背上:
“说吧。”
“把所有的都说出来。”
“你什么都说不口,我又能知道什么?”
“你和步思帷都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一副想要一个人担负所有的样子。”
说到这里,孟易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那扇宽厚的背上随意拍了两下:
“不过没关系,毕竟我已经回来了。”
“一切……一定都会再次好起来的。”
无情道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季星成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