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大雪纷飞中, 步思帷呼出了一口气,温暖的呼吸在一瞬间便化作了飘渺的白气,在上升中逐渐消散。
雪势很大, 但并不猛烈, 雪只是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落在步思帷的头发、衣衫,还有睫毛上。
站在封雪峰小屋的门前, 步思帷抬起一只手, 但并没有立刻敲下去, 反而是停滞在了空中。
阵阵白气伴随着她胸腔的动作氤氲而出, 她眨了眨眼睛,抖掉了睫毛上的雪。
于是她这才轻轻敲了敲木质的小门。
并没有等很久, 哒哒哒的声响之后,便是开门的声音。
步思帷收拾掉脸上的紧张, 换上温和的笑容。
“哟,小美人。”
先出声的是九九, 它的狐爪踩在地上“哒哒”的响。
它举起一只前爪, 朝着步思帷打招呼道, 步思帷点点头:
“你好。”
然后是孟易觉:
“又是大雪天?你还真不会挑日子。”
听到这话, 步思帷本就被冻红了的脸不知怎地变得更红了,她讪讪开口道:
“是、是啊……”
其实自从恢复联系以后,她来找孟易觉也不过两次, 一次是来送报酬,一次就是现在,谁能想到偏偏两次都遇上了大雪。
虽说这雪对于她一个风雨层的剑修来讲并不大碍, 但只看表面的话还是不免让人觉得略惨。
孟易觉没有穿外衫,身体还保留着室内的温暖, 打开门后,飘零的雪花连同冷风一起灌进来,直叫她身体打了个哆嗦。
“快进来。”
她催促道。
……
外衫被雪洇出了一片湿痕,于是孟易觉干脆让步思帷将外衫脱了下来,反正房子里也有着阵法维持温度。
她一边安排着步思帷坐下,为她端上一杯热茶,一边将她的外衫同自己的挂在一块儿。
“这次来做什么?”
孟易觉漫不经心地问道。
“想就上次的事,向你道谢。”
“什么事?”
孟易觉整理好衣物后,回过头,抬脚坐到步思帷的对面。
茶水的热气升腾而起,让步思帷那张美人面在白雾之中有种朦胧的美感。
“我听说,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步思帷抿紧了唇,没去动茶水。
孟易觉没说话,既没什么表情,也没去看步思帷。
步思帷受伤修养的这段时间里,孟易觉从没去看望过她,但当步思帷能动之后,她第一个来找的还是孟易觉。
良久,孟易觉终于舍得开了口:
“伤,还好吗?”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医师说没伤到经络。”
“那就好。”
短暂的回复之后,又归于静默,孟易觉以前从未将她们二人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突然,步思帷如同想起来什么一般,从储物球中拿出了一个酒坛:
“这是谢礼。”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以后,她倒也不敢直接将财物赠予孟易觉,所以她去问了季星成。
虽然当时季星成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但最终总归帮了她一把,让她挑选出了这一礼物。
“百果酿。”
她将酒递过去,眼睛里含着的是小小的期许。
孟易觉没接过来,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我收下,真的好吗?”
步思帷愣住了:
“为什么不好?”
“难道不是我的原因才让你深陷险境的吗?如果当时你选择抛下我直接走的话,或许不会伤成这幅样子。”
面对这样的说法,步思帷并不知道怎样去回答。
如果这话是由一个局外人问出来的话,那么步思帷将会有无数种方法去反驳她,但偏偏,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孟易觉。
如果是孟易觉在意这一点,她又应当怎么说?
要怎么说才可以告诉孟易觉,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这是孟易觉的错过?
话到临头,她也只能苍白地说出来这么一句:
“不……和你没有关系。”
太过苍白了,苍白到她仿若内心中怀着愤恨一样。
但出乎步思帷意料的是,孟易觉竟然真的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酒接了过去。
“这的确是我喜欢的东西,看来你问过季星成了。”
步思帷很庆幸话题转变了,虽然气氛仍旧没有变得轻松起来,但孟易觉能够收下她的东西,就已经足够让她开心了。
“嗯,因为上次送的那些……东西,你收到的时候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步思帷展颜一笑,带着几分天真的美好。
孟易觉的唇角也勾起了几分笑意:
“……是吗,你很细腻,也很关心人,这是你的优点。”
听见这话,步思帷一怔愣,就连刚刚放松时凑到茶杯壁上的手指被微微烫到了也没有察觉。
她只觉得说这种话的孟易觉不知为何,叫人感觉很陌生,就好像孟易觉是在用第三人的视角看着她,而不是在用自我与她相处一样,但她又无法很好地向孟易觉描述出这种感觉,所以她不知如何去回应。
孟易觉当然看出了步思帷的手足无措。
她将小小的酒坛端起来,适时地用着合适的笑容转移了话题:
“要不要——来一杯?”
看着那搭在棕色坛壁上的白皙手指,步思帷突然感觉唇舌之间有些干涩,急需酒液的滋润,但她终究是个大家闺秀,所以她迟疑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
“现在吗?”
窗外大雪漫天,即使是白昼,却依然十分昏暗,所以孟易觉在小屋中点上了半点光亮以辅助照明,这么一看,倒颇有几分浪漫的味道。
“现在。”
孟易觉点点头。
在昏暗的灯光下,步思帷第一次发现自己能用“魅惑”这个词去形容孟易觉清亮的双眼和唇边浅淡的笑意。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提前布设好的小钩子一样,轻轻刮挠着步思帷本就怀揣渴望的心,直让她感到头脑昏沉。
喉头上下滑动,步思帷听到自己用干哑的声音回道:
“好。”
……
果酒入喉,清冽甘甜,带着淡淡的苦涩,但那也是百味中的一种,倒解了甜的腻。
步思帷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杯了,反正只要孟易觉劝着她喝,她就跟着喝。
大白天与人屋中对酌,这倒是她人生中第一回,平日之中,别说是白天喝酒了,就算仅仅只是饮酒,她父亲也控制的她严。
可以看出,美人酒量并不好,不过几杯下肚,眼尾便翻出红来,显出几分醉态的迷人。
孟易觉托腮看着她,时不时抬腕将两人面前的杯子都填满。
她那双眼睛好像是在思考着,但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更别说眼前这个已有了醉意的步思帷。
“你在想什么?”
步思帷凭着酒意大胆问道。
她一直都很想问这个问题,想了解孟易觉都在想些什么,想知道孟易觉的想法、孟易觉的看法,甚至是……想成为孟易觉思绪中的客人。
“没想什么,”
孟易觉敛下眼睫,端起酒杯却没立即将酒液送入口中。
杯中的酒液荡漾着,映出了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庞:
“只是在想,你一直都很优秀。”
她是在想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步思帷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
不是平日里遵守礼数的那种浅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甚至这笑引得孟易觉也跟着她一同笑了起来。
“怎么了?我夸你让你觉得开心吗?”
孟易觉此时的目光很柔软,至少在步思帷的眼里,她现在的目光很柔软。
“嗯!”
她重重地一点头,又笑了起来,笑得很甜,如同孟易觉此时手中的百果酿一样甜。
孟易觉伸出手,掌心朝上。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但步思帷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孟易觉登时笑得花枝乱颤。
被酒精弄混了头脑的步思帷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能疑惑地看着她。
良久,孟易觉终于笑够了,但当她的笑声停止之后,她却问了一个云里雾里的问题:
“你一定熟读过雪落尊上那段历史,对吗?”
步思帷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在提这件事,提到“雪落尊上”这个名字没由来地让她感觉有点心慌。
所以她没有回答。
但孟易觉显然问出这个问题的目的并不是要她回答:
“她杀妻证道,我们每个人都知道。”
步思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告诉我,你在这件事中,看出了什么。”
孟易觉直直地看着步思帷的眼睛,满是认真,没有一丝往常的玩味。
步思帷突然感觉很难受,好像眼前的这个人就要离自己远去了,于是她凭着自己的心意任性地握紧了那个人放在自己手下的手。
“我——”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少女的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上,温柔但强硬地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嘘。”
孟易觉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了虚幻的地步。
“你从小受的教育教过你,不是吗?”
她没有抽出被步思帷紧紧攥在手里的手,她只是身体前倾,向着步思帷靠来。
孟易觉靠的很近,步思帷几乎都可以闻见她呼吸中清甜的果酒香。
心跳加快,步思帷的眼睛微微瞪大,涌上脑的酒意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
她几乎不敢呼吸。
如同情人间的低语一般,孟易觉的声音在她耳边暗暗地响起:
“步思帷,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