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既然你认得我, 那大概是已经碰见过三十岁的我了?”
梁旅落敲击着自己的长指甲,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来。
伪装的皮囊融化以后,露出来的便是她作为魔族的内里。
老实说, 这张皮相比她刚刚伪装成的陈隽携优秀了不知多少倍。眉如柳叶, 唇似点朱,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眼角眉梢稍装饰上的半分妆容让原本清淡素雅的一张脸反倒挂上了半分说不出的妖异魅力。
只是有些过于幼嫩了些, 但这分幼嫩又在对方周身说不出的危险气息中被中和得极佳, 用孟易觉的话来说, 这位雪落尊上目前就像是那种悬疑片中经常会出现的由年岁并不大的少女所饰演的幕后boss一样,令人感到不安, 却又让人莫名觉着痴迷。
“啊,碰是碰到过, 但我没想到你竟然的确长着这幅模样。”
孟易觉面上一片风轻云淡。
梁旅落听到这话以后果不出所料地笑了起来:
“是吗?我可以当作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就这么认为吧。”
事实上孟易觉只是在吐槽她像一个装嫩的老变态一样而已。
“哎呀, ”
又来了, 这个疯子惯用的亲昵语气:
“那也没办法, 我进入修炼的太快了, 身形和面孔在很早时就定型了,天才也是有天才的烦恼的呢,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她这么打趣道, 于是孟易觉也跟着她的话题说着:
“的确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十分骄傲的起伏。
明明步思帷也是修炼的比较快的类型,为什么她没有这样呢……?
这并不是孟易觉会烦恼的事情,但孟易觉愿意把这层意思表现在脸上给这老妖婆看。
看到后辈这番模样, 梁旅落果不其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真的、真的很有意思!”
许是笑的太用力了, 她连肩膀都颤抖了起来,连带着被他钳制着的苏世鸣也颤抖了起来,不过若是有人看见他那副眼眶蓄满泪水的模样,定会觉得他是因为恐惧才在颤抖的。
同梁旅落夸张的表现比起来,孟易觉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笑,梁旅落放肆的笑声也并不能打动她。
与梁旅落正好相反,她此时心中有的,却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可悲之意。
眼前这人的笑不是真实的笑,厉鬼隐藏她大笑的皮囊之后,暗暗将她的灵魂染成黑色。
不过这些说到底都与孟易觉没有关系,她现在所在意的,只有能不能拖住梁旅落,如果能拖住的话,能拖多久,能不能拖到有摘星层的尊上找到她们。
如果可以的话,孟易觉甚至希望梁旅落能笑到停不下来。
但梁旅落明显没蠢笨到看不出孟易觉的意图。
非常突兀地,她便从大笑切换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词句从嘴中吐出,如同冻人的冰霜:
“怎么了,在等吞海?”
孟易觉抬眼看她,两人默默对视,一言不发。
那把纯黑色的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梁旅落的手上。
寒光一闪,孟易觉呼吸停滞,下意识地运用上灵力将双手交错抵在身前以格挡。
但想象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到来得是温热的雨,几乎可以说是凶猛地泼洒在了孟易觉的身上。
从梁旅落那边飞来,至上而下泼了孟易觉满身。
都不用抬头,从眼角的余光就可以看到血色的模样。
“咕……呃……”
苏世鸣冒出了如同吐泡泡一般的声音,接着是双膝的膝盖骨猛地磕到了地上的声音。
“砰”的一声,明明声响不大,甚至没能惊起两树鸟雀,但落在孟易觉耳朵里,却比他的惨叫还要来的让人心惊。
没有任何预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活生生在她眼前被夺去了生机,甚至那把黑色剑刃上都没有沾染上一星半点的血迹,就好像苏世鸣的血不配沾在上面一样。
又是“砰”的一声,死不瞑目的尸体骤然倒地,明明刚刚还如恋人一般被亲密地抱在怀里,现在却冰冷地躺在沾了自己血液的草地之上。
孟易觉听见女人在轻笑:
“别撑起你那灵力护盾了,你该不会以为,用了些鬼方法杀了三十岁的我以后,就能抗的住我一击吧?”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就算三十岁的我再弱,好说歹说也是个风雨中期的身体,更遑论精神还是我现在这种精神,怎么就能被你杀得连神魂都不剩下呢?害得我现在都被削弱了不少,嘛,但是呢,不过就,一点点而已,对上你这种小鬼是完全没有影响的呢。”
女人很自信,她也的确有自信的成本。
无情道的典范,修仙界千年难遇的天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比她强的人没她敢打,没她强的人打不过她。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虽然她这是第一次与她正面接触,但也足够她看出——她与修仙界那些不懂变通的老古董一点也不一样,装的一副乖巧,实则八分反骨,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愿意陪她玩上那么一会。
毕竟,若是没有切实可触碰的欢愉,她早就疯掉了。
不,不如说她已经疯掉了……
双眸在凝视虚空的发呆中染上血红,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破:
“千乘珠给你,放我走。”
少女双手捧着一颗珠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就好像现在决定的并不是她的生死大事一样。
意识被从回忆的坟墓中牵扯回笼,梁旅落的眼睛又一次恢复正常的颜色。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拿那颗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千乘珠,反而是笑着说:
“这么果断?”
“我拿着没用,怀璧其罪,放我走。”
这种态度,让梁旅落情不自禁想要逗逗她:
“那如果我拿了珠子反手就把你杀了呢?”
“那就麻烦等拿了珠子以后再告诉我,还有,动手快一点,别让我疼了。”
孟易觉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微妙的烦躁感。
“你倒是真的有趣。”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梁旅落说这句话,但她仍旧没有去拿珠子,反而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孟易觉的身后:
“放了你,那她呢?”
孟易觉知道她在指谁。
“把她也放了。”
“诶,我可是魔族诶,放你们两个全须全尾的回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女人佯装可怜道。
“你不是已经杀过一个了吗?”
孟易觉的声音越来越冷,如果梁旅落没看错的话,她眼睛里的不耐烦也越来越盛了。
但即使都已经说出了这种话了,孟易觉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她,看了没看地上的尸体一下。
倒真是个无情道,梁旅落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句话,就和曾经的她一样。
她突然不笑了,抿紧了嘴唇,没再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
她不说话,孟易觉也没有再和她说话的兴趣,手腕一使劲,神明的遗器就这样实现了交接仪式。
“吼——!”
虎啸突地响起,一只白额吊睛大虫猛地从天上降下,长着尖利獠牙的大嘴一张,就将千乘珠含入了嘴中。
梁旅落表情乍然一冷,反应极快,直接就同那从天而降的妖兽缠斗了起来。
可怜孟易觉小小一个风雨层,仅仅只是被余波震了两下,便到了口吐鲜血的地步。
她正暗暗咒骂着那虎早不到晚不到非得现在到,也不知是何居心,结果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吞海吗?!
好家伙,她怎么说这家伙一直没来呢,感情是在暗地里埋伏着,一见着千乘珠被她毫不留情地扔出来,飞也似的就跳出来了啊这是!
孟易觉一咬牙,硬生生将就要喷薄而出的血给压回了体内,带着身体中五脏六腑的疼痛,以她能达到的最大速度赶回了山洞之中。
一直到看到步思帷仍安然无恙地躺在地上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咳!”
一时松懈,刚刚被压下的血液直直涌了上来,孟易觉一个没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不远处,妖兽与魔族的战斗还在继续着,应该说是庆幸吗,她们彼此都很谨慎,还没到倾尽全力的时候,目前还不过是简单的虎爪与剑刃的比拼。
一旦到了二者谁也不顾忌谁的时候就完了,到时候别说这一方小小的山洞了,就连周围一片山林都会被夷为平地。
是而即使体内再痛,孟易觉也不能停留,没带半分犹豫的,她立马就将步思帷背到了自己背上。
他*的!今晚她孟易觉要发挥自己作为长征精神继承人的魄力了!
只可惜一句豪言壮语还没在心里说完,疏于锻炼的少女便被背上的重量又压的重重咳了一口鲜血出来。
不顾嘴角残留的血迹,也不管现在这个姿势步思帷舒不舒服、会不会抵到她的伤口,孟易觉运用上灵力,拔腿就跑。
速度之快、魄力之强,比她当年体育中考时都不知道猛了多少倍。
废话,要是仅仅是她孟易觉一个人,死了就死了,死了还能重来,这么憋屈的死就当是收集全结局图鉴了,可她肩上现在可还背着一个步思帷啊!
人家还有大好未来要去实现,哪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啊!
听着背后越发狂暴的炸裂声,孟易觉咬紧牙关,又一次在疾风中提高了速度。
至少……至少不能让步思帷像苏世鸣那样,让孟易觉都不敢去看尸体那样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