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想见你，见很多次。”
上午搞活动，下午开教职工会议。
林伽青扯了谎，其实学校把事情都安排在同一天了，被她拙劣地拿来当了借口。
开完会也还早，下午四点多左右，林伽青想着回去也无聊，原本想再在学校待一会儿，不过宋姐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了校门口，让她回去休息。
“我……”
林伽青还想说些什么，宋姐打断她，“伽青，劳逸结合，你本来身子就弱，不能累着的，知不知道？”
林伽青抿抿唇，找不到借口反驳。
宋姐变魔术似的，拿过一个袋子来，塞到林伽青手里。
“伽青，你如果真的想再做些什么，我认识的一个老朋友是当律师的，手里有些英文资料需要翻译成中文，你看可以做吗？”
“翻译？”
林伽青有些怔，她还能做书面翻译工作吗？
她接过袋子，里面的东西还真的很沉，伸手摸了摸，简直厚到不行。
“她跟我说最近律所很多厚资料都找不到翻译，大家都嫌太费时间了，不愿意接。”宋姐笑了笑，“我就说，我认识一个英文特别好的女孩子，还是学法律的，也有耐心，肯定可以做。人家听完，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盲文版的资料，就方便你用。”
林伽青用指尖探了探，确实，内容是法律相关的，都是一些比较枯燥的东西。
“他们这个翻译，要得急，也不急。”
宋姐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摸出一沓特殊制造的纸来，“伽青，你翻译的内容手写下来就可以。这个纸就跟咱们学校的纸一样，不是普通的纸，每一面都按照格子划分了，格子也是很好摸出来的，这样你写字才好写。”
林伽青摸了摸，确实挺好写的，格子边缘都有微微的凸起，便于她判断位置。
“那……怎么算钱呢？”林伽青心里其实是开心的，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证明自己，这是多好的一件事。
“她说就按照市场价来，相信你的能力。”宋姐说完，小心瞧着林伽青的表情，补充道：“我给她看过你的简历，人家一看你的背景，什么都没再说。”
林伽青没料到好事会这样接连落到自己头上。
但她想清楚了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不管这个机会是真的，还是刻意的，她都要接下来。
林伽青拎起沉沉的袋子，认真说：“我会好好翻译的，宋姐。每周能做多少，我回去看一下再回复你，绝对不会耽误事情的。”
宋姐松了口气，宽慰她，“不急不急，这些也不是他们打官司要用的东西，好像就是律所资料库的一些东西，你也别太着急了。”
林伽青点点头，“谢谢你宋姐，一直有机会都想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你呀。”宋姐有些感怀，“以前还在眸心上课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开朗。那时候，其实也有挺多这种做事的机会，我都没敢和你说。还好你现在看着状态好了很多，我也就敢开口了。”
“伽青啊，只要你开心，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林伽青是真的无以为报，她只能微微往后一退，认真地对着宋姐鞠了一躬。
宋姐诶诶两声，“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还鞠起躬来了？我可受不起。”
林伽青抓着宋姐的手，“真的谢谢你，宋姐。”
宋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回去的路上，林伽青提着重重的资料，脚步未顿。
就她猜测，宋姐口中所谓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林伽蓝吧？
每次都是这样，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呢，一切都为她准备好了，这样好的机会，必然是林伽蓝为她争取来的。
可林伽青也不会拒绝。
就算林伽蓝是徇私了，让她拿到了机会，可是拿到之后，她付出的都是真切的时间和脑力，这些做不了假。
当了老师，她就好好上课。
接了翻译，她就好好翻译。
所有能让她看起来更加正常的事情，她都想做。
她就是……想快点看起来和一个正常人一样。
好像，如果可以变成那样，她就可以再大胆一点，再勇敢一点，去争取一些别的，她也想拥有的东西。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手里的袋子忽然被人一把拽走。
林伽青“啊！”的喊了一声，还以为是小偷，惊慌失措起来。
紧接着，褚笙莱笑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姐姐。”
林伽青吓得不轻，“阿莱？”
褚笙莱应声，“嗯，是我。我来太早了，敲门发现你不在家，就出来等了。”
林伽青点点头，“啊，这样啊……”
褚笙莱闭口不提上午的事，和林伽青一起走回了家，等她把东西放下，林伽青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冰箱里放了挺多饮料的，都是林伽青之前买回来的。
褚笙莱跟在林伽青身后，眼睛挑了一圈，“可乐吧。”
林伽青伸手，在第二排摸到罐装的可乐，拿了出来，递给她，“给。”
褚笙莱接过来，手指轻巧地拉开了易拉罐环。
噗的一声，可乐开了罐，褚笙莱口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要开口说话，结果打了个长长的可乐味儿的嗝。
都给林伽青打懵了。
半晌，林伽青捂着嘴笑了出来，“什么啊。”
褚笙莱傻乎乎地乐，“喝太急了，哈哈。”
林伽青笑了一会儿，又收敛了表情，要开口提起上午的事情时，褚笙莱先打断了她。
“等一下，姐姐。”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捂得温热的软糖，塞到林伽青手里，“你今天一包都没吃，我看见了。”
林伽青拿着那包糖，一时情绪很复杂，“阿莱……”
褚笙莱先老实交代了，“我问了宋姐，你们在哪个公园，然后找过去的。”
“我跟我舍友一起去的，顺便晒了晒太阳，还把老师布置的PPT作业做完了。”
林伽青抿抿唇，“你，其实可以过来的，为什么……像刻意躲着我一样。”
话说完，她就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明明刻意躲着的人是她，她还说起褚笙莱来了。
“不是，我，”林伽青越说越乱，“我就是觉得……”
“好啦。”褚笙莱轻声打断她，“我都知道。”
林伽青心头一颤。
“不吃糖吗？”褚笙莱委委屈屈的，“明明是给你带的，结果全给小朋友吃掉了。”
林伽青见不得她委屈，又恨起自己来。
干嘛呢，故意糟蹋人家的心意。
她真是坏透了，一边把人推开，一边又希望她能再过来。
可她目前太乱了，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对未来的安排又是怎样的，她都没有想清楚。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梳理清楚自己对褚笙莱的心意呢？
林伽青把自己绷得有些紧，褚笙莱看她整个人的肢体状态都看出来了，肩膀向内扣着，要不是不能就这样蜷缩起自己，怕是早就已经变成蜗牛钻进自己的壳里了。
褚笙莱喜欢她，喜欢到甚至不愿意看见林伽青因为自己的心意而变成这般。
于是，褚笙莱选择稍稍退让。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正经地说：“姐姐，这周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咱们要不先把正事儿办了吧？”
林伽青巴不得呢，连忙点点头，也走过来坐下，“好，是什么任务？”
褚笙莱现场编了一个，“‘做你的眼’这个活动还有几周就结束了，我们学校说要收集一下你们对我们这些学生的意见，方便之后根据我们的表现给我们打分。”
“这样啊。”林伽青抿抿唇，转过身体来，一脸的认真，“阿莱，你放心，你这么好，我肯定没有任何负面意见，你一定可以拿到高分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模样实在太可爱了，满脸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褚笙莱拿手微微挡着嘴唇，这才忍住了笑声。
她摸出电脑来，打开文档，装模作样的敲了几下，“学校设计了一份问卷，那我就开始问啦？”
林伽青一下都紧张起来了，两只手捏紧放在膝盖上，重重点了下脑袋。
褚笙莱脑子转得飞快，什么莫须有的问卷立刻信手捏来。
“活动进行至今，对对接同学的印象是什么？”
林伽青思考了一下，“非常认真，性格很好，相处起来特别舒服，很开心可以遇到她。”
褚笙莱装作把回答记录下来，敲字的时候又说：“这么官方嘛？”
林伽青一顿。
“有没有，不那么官方的回答？”
林伽青悄悄掐了下自己的指尖，组织了一下措辞，“阿莱你……很高，很可爱，也很照顾我，对我特别好，跟你呆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放松，很开心。”
褚笙莱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牵唇一笑，“嗯，这个回答我喜欢。那就下一个问题，对接过程中，你们发生的最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嗯……”林伽青微微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主要是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她一时难以从中选出那最深刻的一件。
阿莱给她做饭，帮她定早餐，给她做盲文菜单，带她去海边，给她买围巾买奶茶，还帮着她克服雨天不敢坐车的心理阴影，也记着她爱吃的零食，像哆啦A梦的口袋似的书包里总是备着……
还有许许多多的细微，霎时全部涌到了林伽青的脑子里。
褚笙莱在等她的答案。
林伽青又捡了最官方的那个回答，“她……在第一次联系的时候，非常认真地为我读了半个小时的新闻，我很感动。”
褚笙莱失笑，“姐姐，真的就是这件事吗？”
林伽青垂下头，“不是。”
她说：“你这个回答是要上交学校的，我不想透露太多。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都在我的脑海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不太想分享给别人。”
褚笙莱轻轻嘶了一声，有些玩味。
这意思是说，她挑了觉得不太重要的事情来当回答，而这不太重要的，竟然就是第一次联系时发生的事情。
那么是不是说，第一次联系之后发生的，对她来说，都是挺重要的？
褚笙莱自己走出了这个弯弯绕，一下被甜得不知说什么好。
可她还是想听林伽青的回答，“姐姐，这些问题，不止学校好奇，我也很好奇。要不，你说一个官方答案，我交给学校，你再说一下不官方的，就让我知道，好不好？”
林伽青，“非，非要这样吗……”
褚笙莱这回不容分说，“嗯。”
林伽青这会儿气势强硬不起来，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她思索了一下，“阿莱，我们认识以来，发生的种种件件，对我来说都非常印象深刻。你为我做了太多，我都记在心里，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片刻，我都记着。”
褚笙莱有些感动，没出声。
“如果非要说一件印象最深刻的……那应该是你为我做《林伽青的食谱》。”想起那本盲文食谱，林伽青还忍不住笑，“除了爸爸妈妈和我姐，你是第一个这么关心我吃得好不好的人。”
“我那个时候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阿莱这种人？竟然不计回报地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这样好，真是又善良又可爱。也多亏了你的食谱，我不用再研究怎么做饭，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也不用再吃不健康的食物，真的很谢谢你。”
褚笙莱得到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假装咳了两声，“嗯，我知道了。”
林伽青夸得有些意犹未尽，抿了抿唇，等着下一个问题。
“那，再下一个。对接的同学身上有什么你无法忍受的缺点吗？”
林伽青笃定摇头，“没有，阿莱非常好，没有任何缺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真是严肃到不行。
褚笙莱心间狂喜，强忍住了。
“姐姐，这话是真心的吗？在你心里，我真的一点缺点都没有？”
林伽青不想说假话，“嗯，不管官方回答还是不官方的，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阿莱你就是很好很好，没有任何的缺点。”
“……好。”
褚笙莱深呼吸两下，逼着自己冷静。
她要发疯了。
“再下一个。活动即将结束，下一个学期便不会再办了，如果有机会和对接同学保持长期联系……你愿意吗？”
林伽青沉默了。
结束。
她好像，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是啊，她和阿莱原本就是因为“做你的眼”这个活动才认识的，如今也快期末了，活动很快就要终止了。
活动结束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和阿莱联系呢？
林伽青嗓间哽住，最后只能说，“……我不知道。”
褚笙莱就跟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姐姐，你真的想活动一结束，就和我不再联系吗？”
当然不是。
可林伽青说不出口。
阿莱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学业，有她要专心去做的事情。
而她不过是一个性格软弱敏感多思的残疾人，有什么资格留住这样好的阿莱呢？
有些事，要断的话，应该早早地开始断掉。
林伽青握紧拳，“阿莱，到了下个学期，你肯定也很忙，我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占用你的时间了。”
褚笙莱一噎。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伽青又说，“不过，我们肯定是可以继续联系的朋友，就算见面不方便，也可以每周……不，每个月，通一次电话的……”
一个月打一次电话，这样的联系频率，应该不用多久，阿莱就不想再联系她了吧？
想到这里，林伽青有些心痛，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能这么做。
她的人生，从什么都有到什么都没有，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她可以再奢求的了。
褚笙莱已经不知不觉关上了电脑，失落地靠在沙发上，轻轻说：“姐姐，活动结束后，你不想再见我，是不是？”
林伽青闭紧嘴巴。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静，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
日光散了，月光亮起来，昏暗一片的屋子里，褚笙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自嘲一般。
“可是我还想见你，见很多次。”
“这可怎么办呢，姐姐？”
【作者有话说】
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