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躲在静默无声的人群里，胆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散开后，他小心翼翼的溜到青寰身边，扯住被血洇湿的衣角，小声问：“老师，你很难过吗？”
他其实也很难过，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和蔼可亲的白姨了，他的眼睛就酸酸的，连东西都看不大清楚了。但是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老师会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
塞壬一族拥有强大的力量，举族皆可为战，早些年生存艰难，四面楚歌的时候，也曾死伤过许多族人，但那时，大祭司青寰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仓惶。
大祭司好像从来都是沉着冷静的，像一根定海神针，牢牢地固守着所有塞壬的心神，这还是青璃第一次看到他连站都站不稳，好像随时都会倒地似的的样子。
他想帮着搀扶青寰一下，却因为个子矮小，只能抬手抓住青寰的手掌，根本使不上力道。
与记忆里微凉却有力的手掌不同，青璃抓住的，是一只微微颤抖着的，比海水还要冰凉的手。
青寰愣了愣，像是被孩子带着淡淡温热的手掌唤醒了似的，骤然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稳身子，垂眸看向身量还不到自己腰际的小家伙。
青璃年纪太小，鱼尾还没有彻底褪去初生时的青黑色，看起来斑斑驳驳的，有点丑。
注意到青寰的视线，青璃害羞的甩了甩尾巴，想把自己最难看的部位藏起来，不好意思的说：“老师别看我……我的尾巴不好看……”
青寰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轻笑一声，揉了揉青璃的脑袋，低声道：“青璃还小，不用好看，可爱就可以了。”
青璃勾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眷恋的蹭了蹭青寰的掌心。
青寰瞥到自己手上残存的血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轻声问道：“青璃，老师最近比较忙，你多找其他孩子玩，不要到处乱跑，听到没？”
青璃闻言，沮丧的瘪了瘪嘴，垂下头说：“青璃不会打扰老师的，就让青璃留在神殿吧，好吗？”
青寰和秦穆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他放开与秦穆交握着的手，蹲下身去，与青璃平视，轻声道：“青璃，你是不是又跟别的孩子吵架了？”
青璃嗫嚅片刻，眼眶有点发红，小声说：“没有……他们只是不理我……嫌我年纪太小了。”他怯生生的问道，“老师，为什么我没有小弟弟和小妹妹？安琪拉和里尔他们都有弟弟妹妹，为什么就我没有？”
青寰看着他，眸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低声道：“青璃是族里最小的孩子，老师和其他长辈都会对你很好的，你……不用想太多。”
老师都这么说了，青璃只得乖乖点头，老老实实的说：“老师放心，我最近一定听话，等老师忙完了，就赶紧告诉青璃，好不好？”
青寰笑着答应下来，目送着青璃离开。
秦穆握住他冰凉的指节，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塞壬怎么可能因为难产而死？以塞壬的体质，就算孕育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也肯定是能扛下来的，更何况还有你在……”
青寰看着青璃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身影，轻声道：“白冉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她腹里的孩子。”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她怀着的，是一个死胎。所以就算她耗尽了全部力气和心血，力竭而亡，她的孩子，也不可能平安降生。”
“死胎？”秦穆皱起眉头，不解道，“白冉的身体素质，在整个族群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是少有的女战士，她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死胎？”
青寰摇摇头，抬起眼来，看向头顶上方澄净剔透的海面，淡淡地说：“大海中蕴藏着的力量变得越来越稀少了，近二十年来，塞壬族就只诞下了一个新生儿，白冉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成功受孕的雌性，然而就算是她，也无法将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他缓缓攥紧纤细修长的手指，喃喃道，“塞壬一族，是大海中的TSXDZDJ精灵，我们依靠海中的力量而生，若是大海的力量枯竭，我们也将随之消亡……也许……塞壬一族，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的话音很轻，随着变幻不定的洋流而去，眨眼间便已碎裂无痕，却让站在身边的秦穆为之动容，猛地转过脸来看向他。
青寰白皙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悲戚，手中的法杖低垂，犹如末代的神裔，纵使拥有滔天的力量，也无法挽救注定要倾颓的宿命。
……
转瞬之间，光阴流转了数十载岁月，对于塞壬而言，这样一段时间并不算漫长，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几十年，便已让昔日稚嫩无知的幼子，变成了如今沧桑年迈的老者。
林晏安心情复杂的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青璃，不忍道：“力量的枯竭是不可逆的，这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归宿。早在数百年前，陆地上的灵气便已消耗殆尽，也正是因为如此，陆地上的魔法生物才全部消亡了，塞壬一族因为世代居于海底，才得以幸免于难……然而，我们也不免面对这一天，在你小的时候，大海的灵气便已经开始枯竭了，这也是你从小就孤零零一个的原因。因为你……便是塞壬一族最后的新生儿。”
235我的老攻是海盗35 无法之法
他曾经那么舍不得的小弟子，他曾经倾注了那么多精力的，族群里最后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林晏安看着青璃，眼眶有些发酸，心底的痛苦怎么都压抑不住。
青璃怔怔的看着他，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懂。一时间，三人僵持在高台上，似是变成了三座石雕。
“塞壬……注定会灭族？”青璃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林晏安的话，缓缓摇头，低声道，“这不可能。”
林晏安试着劝他，却在刚刚开口的时候，就被激动的青璃打断了。
“才不是因为那种可笑的理由呢！塞壬明明是因为人类的狡诈和偷袭，才会灭族的！我亲眼看到了的，绝不可能是假的！”青璃说着说着，倏地转向站在一边的段迟渊，怒不可遏道，“就是他！亏着老师您当年那么信任他，他却把整个塞壬族都出卖了！”
林晏安眼底的不忍越发明显，他抬起手，想去碰青璃的肩膀，却被对方错后半步躲开了。林晏安叹息一声，面露苦涩的解释道：“青璃，那时候你还太小了，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青璃剧烈的喘息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看向林晏安，一字一顿的问：“所以呢？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终于肯暂时冷静下来，听他说话了，林晏安松口气，却又控制不住的有些迟疑。
把当年的真相全都告诉青璃，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吗？尤其是在他已经付出了这么沉重的代价之后。
青璃定定的看着林晏安，虽然脸色越发灰败，却仍然坚定的说：“老师，告诉我。就算是很不好的消息，也请您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更何况……我也不想这么多年的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无论是好是坏，我总要求个清楚明白。”
林晏安求助似的看向段迟渊，他实在是不忍心，尤其是在已经想起前世的一切后。
他能想到为什么青璃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尽管不赞同，却可以理解。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忍心戳破这孩子沉湎多年的幻想。
段迟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低地叹了口气。
在这方面，他总是比林晏安要来的狠心。
段迟渊细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的事情，低声讲述起来。
“当年，青寰发现塞壬族无法继续传承下去时，并没有告诉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塞壬一族的寿命不短，就算再没有新生儿出生，现存的族人也还可以悠然的度过剩下的生命。当然了，前提是不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乱。然而，当时塞壬与人族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稳固了，新任国王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不愿屈服于塞壬，想把整片大海掌控在自己手里，为了实现这一点，他可以使出任何手段。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才会在那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出现在塞壬的领地。我就是因为不放心，想提醒青寰小心，谁知却恰好目睹了白冉的丧生。”
林晏安垂下眸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段迟渊顿了顿，继续说道：“塞壬一族无法再承受任何一场战役，但人类却如虎狼般伺机而动，若是无法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于塞壬一族而言，恐怕连安然度过命运中最后一段时光这样简单的愿望，都将变成一种奢望。于是，我和青寰打算想想办法，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所以你们打算牺牲一部分人，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青璃看着段迟渊，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这就是我在清醒后，发现族人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还没成年的孩子们的原因吗？”
段迟渊不躲不避的迎着他的目光，平静的摇摇头，沉声道：“不。我们想要找的，是一条能让塞壬继续存续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