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伴随着喃喃的低语，段迟渊睫毛的颤动越发明显，像是梦到了什么让他痛苦的事情，男人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嘶声道，“不……离他远一点……”
林晏安保持着一手扬起的姿势，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板。
前一日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小安”两个字，可是那时候男人的嗓音实在是太哑了，说出来的话也太轻了，他来不及多想，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现在，阴兵们似是在打扫战场，马车停在原地，周围僻静无声，天时地利，他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伴随着段迟渊嘴唇开阖，缓缓吐出的“小安”。
喜悦兜头浇下来，还没等他笑逐颜开，就又被汹涌的不安淹没。
如果段迟渊真的还记得他，真的还记得那个“小安”，又怎么会装成不认识他，甚至恨他入骨的模样？这根本就毫无道理！
两次听到“小安”，都是在段迟渊睡着的时候，或许只有睡着了，段迟渊才能想起曾经的记忆？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判官说过，段迟渊在上一个世界受心魔所扰，神智受损，狂性大发，甚至击败了系统，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但是纵观这几日，段迟渊虽然的确行事偏激傲慢，却并不像一个迷失神智的疯子。
为什么要创造一个世界？就算是疯子，也不至于做这种毫无意义，还害得自己消耗颇大的事情，除非他潜意识中认为这件事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很难说段迟渊是不是借着创造一个世界，也给自己创造了一个保护罩，把那个混沌狂乱的自己隐藏起来，只拿一个幌子示人。
灵力充沛的时候，他可以很好的控制这个幌子，不露破绽。可是当灵力损耗过大的时候，他就难免力不从心，在昏睡中暴露出真实的自己。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他该怎么唤醒躲起来的那个段迟渊。
林晏安咬了咬下唇，试探着伸出手，把自己的手覆盖在段迟渊颤动着的眼睫上。
男人的睫毛浓密蜷曲，在他的手心里细细蹭动着，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胆怯而幼嫩。
林晏安心下一软，脑海里闪过第一次在凌云峰见到于骁翎时，那个被鞭打着的孩子的模样。他在害怕，在颤抖，满眼警惕的后面，是小心掩藏起来的渴慕和希冀。
“老段……”林晏安放软了嗓音，学着上一个世界里剑安长老的口吻，柔声哄道，“没事了，小安不会有事的……”
林晏安很有耐心的哄着他，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低柔的安抚，直到掌心下的眼睑渐渐安静下来，男人紧皱着的眉心也舒缓开来。
段迟渊缓缓道：“小安……没事了……”
“对，他没事了。”林晏安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吗？”
段迟渊的手动了动，小指微微蜷起，随即缓缓放松。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猛地挣动了一下。林晏安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刚想后退，就听到男人低哑的嗓音。
“你……”他的嗓音嘶哑，艰难的吞吐着字眼，“你……为何……”
林晏安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线索，赶紧俯下身去，想听得清楚一点，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扣住了后颈。他心知不对，扭身就想跑。
然而，手掌的主人也不知掐住了他哪处穴道，林晏安只觉得被用力按住的地方酸麻难耐，很快就连带着整个臂膀都动弹不得了，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迫不得已，对上男人森然而黝黑的眸子。
“你为何杀我？”毫无睡意的段迟渊缓缓挑起一边眉头，一字一顿的问道。
林晏安暗暗咬牙，艰难的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段迟渊漫不经心的搂住他的腰，道：“在你问我有什么想说的的时候。”
林晏安上半身麻劲未过，腰又被他扣住，同样动弹不得，只得被迫把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肩窝，嗅了满腔冰冷的铁血气。
“趁我入睡，套我的话？”段迟渊把玩着林晏安乱糟糟的半长不短的发尾，语气戏谑，神情却危险，“还在想着怎么逃走？”
段迟渊醒了，又变回了那个刻薄鬼，他却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林晏安翻了个白眼，颇感挫败，一点都不想讲话，也不想搭理被害妄想症又犯了的无间鬼王。
他把脸死死埋在男人怀里，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
段迟渊竟也没生气，若有所思道：“我睡着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林晏安僵了僵，支起了耳朵。
“我隐约记得……梦到了一个人。”段迟渊缓缓道，“好像很熟悉，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林晏安艰难的抬起头，出其不意地问：“你还记得一个叫孟清初的人吗？”
156我的老攻是鬼王15 初见端倪
听到“孟清初”这个名字，段迟渊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低声重复了一遍：“孟清初……？”
“对。”林晏安眨眨眼，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他吗？他是一个教书先生。”
段迟渊眼底的清明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于茫然的神色。莫名的属于更深层次的东西汹涌而剧烈的翻滚着，林晏安紧紧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下一刻，那种古怪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段迟渊恢复了正常状态下的冷静和深沉，斩钉截铁的摇头道：“我不认识。”
林晏安来不及掩饰失望的情绪，被段迟渊看了个分明。男人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禁脔，不无疑惑道：“怎么了？”
林晏安无言的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想起之前回到马车之前，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个瘦削而单薄的男人的身影。那的确是个恶鬼，有着跟那些小鬼如出一辙的半透明的身体，汹涌翻滚的黑色怨念围绕在他身边，如众星拱月般，欢迎着自己的王。
但是，映入林晏安眼底的那张脸，是他所熟悉的。
那个恶鬼，跟孟清初长得一模一样。
一样的憔悴而秀气的面容，一样瘦弱的身形，一样的满身的书卷气……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他是不会看错的，那就是孟清初！
细细想来，距离第二个世界也已经过去很久了。与最近的几个世界相比，那时候的经历简直堪称度假。没有生死之间的奋不顾身，也没有让人苦不堪言的选择和挣扎，就只是单纯的破解谜团，寻找线索……
那时候的段迟渊，还没有把那些陈旧的爱恨情仇拿到台面上来。他们躲在暧昧里面面相觑，又在爱情里辗转纠缠。
好像会一直那样美好似的。
不知不觉间，马车再一次开始了规律的摇晃，林晏安抬眸看向段迟渊，发现男人双眼合拢，面容沉静，也不知是真的睡了，还是只是在假寐。
这一次，他没再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