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蓝从轮椅上站起来,踮起脚尖看见了那个玻璃柜,他在角落里厚重的文件下面找到了一沓照片,有父母的结婚照,还有顾青蓝自己的照片,小学毕业照,稚嫩的学生证,初中运动会他长跑第一的领奖照片,在擂台上比赛的照片,和弟弟去吃饭的照片。
顾青蓝看着这些照片,心里一片迷茫慌乱,这里的照片应有尽有。除了他得抑郁症的那两年,基本不出门外,可以说这些照片记录了他的前半生。
十六岁他在辉阳中学念书,高一时父母双亡后,他就辍学了,亲戚为了父母的遗产争夺抚养权,顾青蓝实在受不了叔婶的虐待,带着弟弟跑到市里,坤叔因为父亲的关系收留了他们,让他在擂台上比赛赚钱,直到他分化成了Omega。
晏先生为什么要这样?他很早以前就认识自己了吗?
“你好,请问你知道晏笙在哪吗?”凯瑟琳温柔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思路。
顾青蓝空洞的眼神看着她,他的灵魂还反应不过来,只是机械的身体自动做出的反应。就好像凯瑟琳突然间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样,顾青蓝的世界也颤抖起来,他害怕,害怕某个真相。
晏先生下班后送他回医院,一路上顾青蓝都不开口,脑海中被那些照片紧紧包围,层层叠叠让他呼吸紧迫。
晏先生也没有说话,他在等顾青蓝问。
流畅的车线驶入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晏先生把他抱下来放到轮椅上。
“晏先生为什么要调查我?在很早之前。”顾青蓝终于鼓起勇气问他。
晏先生眼底中平静如常:“在你来之前,那条聘请保镖的信息在网上挂了两年,特别频繁出现在你的社交软件和搜索页面上。”
“你的意思是,那条招聘的信息是故意要让我看见,让我主动去应聘的吗?为什么啊?我不明白……”顾青蓝越来越疑惑了。
“抱歉。我确实调查了你,曾经的你,除了你那两年的空窗期。”
“为什么?”顾青蓝语气有些激动。
“别激动好吗?会扯到伤口的。”晏临蹲下来按住他肩膀。
顾青蓝点点头:“好,你说。”拜托你,千万不要是你。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吗?”
“……跟我有关吗?”顾青蓝强迫自己冷静。
“你从美意阿姨那里听过我的事情,其实不完整,在我十六岁那年,母亲争取过我一年的监护权,当时她和她第二任丈夫处于冷战期,我和她就生活在这座城市。可她完全只是为了让我继承她的事业,为了把我培养一个顶尖的品酒师,无所不用,其实我的味觉完全是为了品酒而生的,可她还不满足,用各种办法想治愈我的味觉,药物治疗,物理治疗都没有用。后来,她居然听信了别人的偏方……”
“晏临,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不行,我就彻底放弃了。”女人很固执。
“你疯了吗?”少年看着眼前的一堆火炭,不可置信。
“让这些烟熏一熏脸和耳朵,打通五感就好了,听说别人都是这么治好的,不试怎么知道呢。”真可笑这种话居然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中说出。
“我拒绝。”
“不可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最后一次?”
“亲爱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而且这也不会伤到你的。”
少年把那盆碳端到眼前,碳火的热度慢慢熏炙着他的脸部,眼睛渐渐冒出泪水。
母亲在客厅和她的丈夫打电话,争吵不休。
他被熏得难受,眼睛完全睁不开,他站起来想去洗手间洗洗眼睛,无意打翻了那盆碳,精致的羊毛羔地毯被点燃,火就是那个时候烧起来的。晏先生摸索着走到门口,门被锁上了。
女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间里的情况,她的心神全用在和男人吵架上。
“你说的那场火在轮渡公园的对面,那间漂亮的小洋楼,是吗……”顾青蓝道,他的眼神虽然不带锐利,却冷的像河里的冰块,沁着人无法呼吸的冷,晏临绝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这一双眼冷冻成冰。
“对,是你救了我,把我从火里救出来。”晏临轻声道。
顾青蓝笑的苦涩,甚至讽刺,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冰冷:“就因为这样,你让我成为你的保镖,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
“我只想帮你……”
“算了,我困了,晏先生,你回去吧……”顾青蓝粗暴的打断他,继而变得礼貌冷漠。
晏临的心越发沉重,他了解顾青蓝,知道他的自尊心很强,这种时候他越冷静越克制,就代表他的内心越痛苦。
“青蓝……”
顾青蓝手肘撑着床,躺在病床上,拒绝了晏临的帮助。
“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顾青蓝摇摇头:“你没做错,是我做错,是我……“他的目光涣散:”是我不应该救你。”
晏临怔在那里,这句话无疑就是把他送上断头台。
“我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那个时候我就在对面的公园……”顾青蓝没有看他,声音因为颤抖连声线都变得陌生:“我们一家人……都在那里……”
晏临心头越发往下沉,他隐隐预感到了某些可怕的事情,却不敢再细想。
晏临抓住他的双手,却被他抽开,看见他的眼睛里红的过分,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滚下来。
“我当时虽然昏迷,可是我记得有一个人救了我……”
“是我,是我救了你,可是我很后悔!我好后悔!这么多年,我一直后悔……那个时候,我……我不应该去救你,我不应该……不应该救你……我为什么要去救你!我不救你,他们就不会死了!”顾青蓝忽然开口,声音尖锐,激动的双颊通红,唇色却苍白。
一句一句锋利,可以化成一片片刀子,割碎一个人的世界。
一字一字痛苦的落地化作冷水,就像暴雨袭来,把晏临冷冷钉在十字架上。报纸上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重重砸下,日期,地址,火灾,车祸,他居然从没有联系到一起,这世界有这样折磨人的巧合,这样不可理喻又顺理成章,命运捉弄你的时候,不由你的意志丝毫改变。
除了一开始的泪水,顾青蓝再也没有流泪,他的目光毫无所动,只是直直地盯着正前方,语气那么礼貌:“晏先生,你先出去好吗?”
这个一如既往的称呼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竟陌生的像冰刀一样让他寒冷。
“对不起……”晏先生想抱抱他,被他侧过身避开了。双手落空,在空气中被无形的火焰烧成灰烬。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我为什么要逞强呢?都是我的错……”顾青蓝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手指颤抖得厉害,力道之大,把世界毁灭。
晏临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抓住他颤抖的手,这一巴掌是抽在他的心里,”嘣!”的一声,子弹射穿,将他后半生枪决。
划过的伤口斑驳,滴血的时候没有声音,神明背过身,关掉了他眼中最亮的灯火。从那以后,晏先生的眼睛再也没有光了。
“求求你了,出去吧。”顾青蓝轻声道,从他手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这句话却用光他所有力气。
“好……我出去。”晏临最后再看他一眼,步伐沉重。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大门的,周围的景象扭曲着,一块块的碎片崩塌,落下脚步的时候差点被石阶绊倒。
旁边的保安来扶他:“先生,您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麻烦你打个电话,请外科的瑞医生到B楼的21号房看看病人。”他担心顾青蓝一个人在病房里太激动。
晏先生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眼睛也红如血,把保安吓了一跳。
“好的。”
顾青蓝咬着唇紧紧的咬出血,有人走的时候,就可以带走了所有可以呼吸的空气,他的心难以喘息,无法跳动。
泪水咸湿的覆盖在脸上,短短的几分钟把他的脸泡的涩苦刺痛,头发像淋雨,他真不知道他糊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那是这辈子他说过的最狠的话,长长的一口气从他颤抖的嘴角悠长得溢出,伤口好疼。
医生及时过来,帮他查看伤口,换药输液。
“刚做完手术,千万不要太激动,还好保安那边打电话过来,处理的及时。”
不知道哭了多久,顾青蓝终于累的睡着了。
梦中一片火光,热烈得灼烧皮肤。
“青蓝!你快回来!”
“妈……你看,对面冒烟了!我去救火呀!”
“胡闹!救火哪轮得到你……”
“我很快就回来了!”他执意要去。
“青蓝……”爸妈的声音融进呼啸风声。
可是后面的景象就变了,前一刻还气急败坏的爸爸妈妈,后一刻就没有了声息,静静地躺在血泊里。烦躁的街头浑浊的人流,爸爸妈妈就这样把他抛下了。
顾青蓝从梦中惊醒,空洞的眸珠映不出任何景象,他抱着被子,泪水浸湿了枕头。
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为什么偏偏是我最爱的晏先生呢?
对面空荡荡的床,明明昨夜也是在这里,晏先生就在那里躺着,他还在想,晏先生的幸福在哪里,他为何从没有开心过,他在想,自己可以好好爱他。可是现在自己就这样把他从人间推进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