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感觉?
我能有什么感觉。
明帆深吸口气,赶紧沿着原方向折回。前排的宋易也是个大条男,跟着一帮人往没厕所的车厢走。明帆看见他,着急忙慌地拉住衣角说:“同学,同学,厕所在另一边。”
“啊?”宋易被拉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是哪位,“你叫我同学?哦,哦!你是明……帆?”
“嗯!”明帆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宋易,“去那边上,那边!”
“噢……”
我说沈家骏咋去那么久呢,宋易想,敢情窜之前还散了个步啊。
明扬回来时,明帆正盖着眼罩睡觉。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反复确认身上没有烟味才坐下来。
宋易在身后笑:“你跟沈家骏去哪个车厢上厕所啊?”
“后后面,”明扬刚才也发现了不对,一边骂沈家骏傻逼一边敷衍道,“给沈家骏忽悠了。”
“那你咋先回来了?”宋易问,“那边厕所要排队?”
“没,”明扬波澜不惊地说,“我跟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找厕所,找着后先让我上了。”
这撒谎功底。
明帆在眼罩下睁大眼睛想,不愧是哥哥,轻易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因为竞赛在邻省,绿皮火车坐不了多久就下。乘务员报站时沈家骏回来了,他单手拎着外套,十分舒爽地叫宋易让座。此时明帆正好想脱眼罩——黑不溜秋的东西盖脸上真闷,他一脱,迎面对上沈家骏的眼睛。
跟车站里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爽。
明帆在三观碎裂的情况下突然就麻木了。
不爽就不爽吧,反正脑瓜子嗡嗡的。
想不了任何事。
到宾馆时这孩子已经自暴自弃了,跟室友说别的管不了只能先睡觉。明扬跟沈家骏约好一起住,两人都受不了大街上的人流量,往床上一趴就不想动了。
不枉我运动会拿命冲刺,沈家骏想。他手一勾,抓住明扬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扯,舒服地叹一口长气。
“四十岁大叔吗?”明扬把头埋进沈家骏的胸前,“嗯……一股烟味。”
“是吗,”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嫌臭?”
“还行,”明扬嘟囔,“我想打啵了。”
“……我说真的你别勾引我。”
“……我说真的已经一两个月了。”
沈家骏危险地眯起眼问:“听不懂,什么一两个月啊?”
明扬猛地一推:“你是真的!哎哟我操,大猛男装啥纯呢!”
沈家骏躺着狂笑,一连打了两三个嗝。明扬跨坐上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对我弟很不满意啊?”
“我们还是打啵吧。”沈家骏凑近。
“原因,”明扬持续凶神恶煞,“你那眼神就跟他欠你钱似的,你们见过?”
“没有,”沈家骏老实交代,“今天第一次见。”
“那你!”
话还没说完,明扬就感觉自己腰上多了只手。那手一发力,瞬间将自己压进紧实的怀里。
个狗东西力气真大。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压根动不了。沈家骏笑着翻身一滚,两人的上下位置便颠倒了。
“别想太多,”男生轻而易举地扣住明扬的手,甚至嘻嘻哈哈地举过头顶道,“你还有精力关心你弟弟?”
“你到底是不是读书人?”明扬的尾音都吓跑调了,“怎么力气这么大啊!”
“我靠举铁降旗呢,”沈家骏露出自己流畅的肌肉线条,“这不给你展示下成果?”
什么成果?
明扬的脑袋过了十道电门,半睁着眼不敢直视面前的男生。沈家骏的领口大,甚至能穿过衣领看见美好的人鱼线——哎哟,人的眼睛怎么能看那么远!虽然近视,但不妨碍他看见裤头零星一点儿突起。
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忽然开悟了。
前桌在暗示自己频繁升旗。
“我说啊,”沈家骏凑到耳边小声呢喃,“你下边儿很精神啊。”
“咱俩有区别?!”明扬还不肯就范,颤颤巍巍地撇过头,“痒死了离我远点!”
“你不是要打啵吗?”
“我是要打平常的啵!”
“我俩统共打过几次啵,”沈家骏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哪好意思用平常这个字眼的?”
“那前几次多平常啊,”明扬雄辩道,“普通情侣都那样打!”
“我记得咱俩还不算情侣。”
“现在先算一下!”
“论狡猾你还真是无人能及啊。”沈家骏对着明扬的嘴亲了一口,他腰腹发力,手臂力道没有半点减弱,健身基础那叫一个稳重夯实。这打啵声大到就怕隔壁听不见,明扬真他妈希望自己聋了:“你一次性亲完行不行?!”
“没,我其实还挺想问,”沈家骏想起上一次亲嘴的场景,“在男生宿舍亲了小二十分钟在你眼里是平常?”
那确实——
很不平常。
明扬已经没道理了,但他一大堆歪理在肚子里等着:“姿势平常!”
“噢,行,”沈家骏配合地点点头,“那你要想换个姿势咱们就不亲了,你换不换的?”
“我信你个鬼——”
别说明扬,就连沈家骏自己都没信,大笑着堵住了开朗猴子的嘴。
他趁机摸了摸对方的脊椎骨,激得人家一边亲一边颤。虽然还想再出格一点,但男生意外地发现明扬瘦得有些磕手。
之前穿夏季校服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瘦。
现在腰侧全空了。
“明扬啊,”他喘息着松开对方的手,“你秋冬天会变瘦吗?”
“啊?”明扬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不啊,该吃吃该喝喝,话说,秋冬不是长胖吗?”
“那你没发现自己瘦了吗?”沈家骏单手去捞桌子上的水,“我不记得你的腰这么小啊。”
“摸都摸了还他妈发表感想?”明扬窝火地踹了他一脚,“我也妹给你这么大脸呐!”
沈家骏悄悄去看男生的脸色,不像演的,应该确实不知道自己瘦了。
也就是说作息正常伙食也跟以前一样……但读个书大部分时间都坐着,上哪儿能瘦这么多?
“沈家骏,明扬,你俩在吗?!”门外传来刘博涵的大嗓门,“赵老师喊开会了!”
“他不能发信息吗?”明扬花好大力气坐起来道,“估计晚上要去八楼的会议室讲卷子。”
“嗯,”沈家骏把杯子递给他,“喝口水。”
俊逸和仁礼对成绩好的学生一向不差,外出竞赛的酒店从来不小,一般都带可长期租用的会议室。赵老头和梁老师轮番讲了讲作息,嘱咐学生一定要早睡早起保持状态,这间会议室租了三天,要自习随时都可以带着房卡来。
沈家骏虽然对学习没啥兴趣,对明帆倒是兴趣满满。他看了看那男生的背影,心想这可比明扬看上去傻多了。
谁说的稳重?
像他妈机器人就是稳重?
没人惯着他能顶着一张机器人脸到处社交?
赵老头还在白板前说,沈家骏的心情却越来越差。
“明扬?”他撑着头看了眼身边的临时同桌,“你那个暂时算一下情侣是算到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吧,”明扬从酒店的伙食介绍开始就没说过话了,他正皱着眉看着某处,眼神好像在努力地聚焦,“……不是,你刚说什么?”
沈家骏吃惊地看向他,突然有一种明扬从身体里离家出走的感觉。他赶紧握住男生的手,竟发现手腕在明显地发颤。明扬就在这时看向了自己,那张帅到离奇的脸猛地转过来,沈家骏看过无数遍了,现在却觉得非常陌生。
它不是明扬。
这种感觉无法跟他人分享,只因眼前这人只有躯壳,没有明扬十几年来的记忆和经历。躯壳的眼睛蒙着一层雾,呼吸节奏也比往常要快,好似乎在找本地连接的网络通道。它紧紧皱着眉,手下意识地去捂太阳穴,渐渐跟会议室失去了任何联系。
沈家骏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身:“赵老师,明扬身体不舒服!”
“怎么了?”赵老头快步走下讲台,“怎么回事?”
“好像是在火车上感冒了,”沈家骏想说实话,却直觉明扬一直在隐瞒这种状态,“下午也一直喊要睡。”
“赶紧带他回去休息!”国奖预备役哪能这时候出乱子,赵老师火急火燎地扶稳明扬,眼神示意梁老师继续刚才的话题,“晚上酒店有粥,大概五点半开始供应,没力气来吃你就给他送点儿。”
“嗯。”沈家骏架住明扬的胳膊,“那我们回去了。”
他越过赵老师的肩,看向前排同样回头的明帆。
弟弟着急地站起来,估计想看哥哥出了什么事。沈家骏已经带着哥哥挪到了门口,心说当弟弟的再慢点儿会议能直接结束了。明扬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恢复片刻清明地说:“别让明帆过来。”
“我说你到底什么……”毛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明扬握住手腕的力气直接拉到最大。
沈家骏给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火大地改口道:“我这男朋友才当了几个小时啊就给你捏断一只手!”
“别让明帆过来,”明扬还是执拗地重复原话,“他就那样挺好的,你别指望他。”
“啧,”沈家骏死死看了眼前排,“你最好想个合适的理由搪塞我,不然我跟你弟弟真得打一架才能过。”
明扬虚弱地摆摆手道:“留明帆一口气吧,你一只手能掐死他。”
事实上明帆也不是多守规矩的人,朝梁老师点了点头就想追上两人的身影。可他刚抬起脚,脑子里却突兀地闪过记事起第一次看见哥哥的画面。
每次哥哥出什么状况,他总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
在到处是鸡屎的地板尽头,另一个自己正躺在床上看老旧的养殖手册。
他听见脚步声,温吞而迷茫地抬起头看。当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几乎是立刻笑起来道:“明帆?”
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为什么年幼的自己竟理所当然?
收回脚,十六岁的明帆又一次被自责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