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骏的一天,是从“我叫夜幽蓝”开始的。
可能刷牙时牙膏挤多了;可能嘴里的牙膏没抹开掉在洗脸池里,不想拿手擦只好狂接水冲掉;也可能迟迟等不到大清早的第一泡内急。
以上情况的出现概率十分均匀,但唯一不变的是出门后,几个寝室的男生们争相喊“我叫夜幽蓝”。
就很烦躁。
甚至想穿书把甜心公主暗杀。
随后,他会和室友叶子华一起融入吃早餐大军,在没那么热气腾腾的包子里选出最心仪的馒头,再嗦一碗俊逸经典的木耳米粉加蛋。
紧接着一帮人叽叽喳喳地讲着垃圾话,垂头丧气地来到教室。沈家骏会先检查昨天的错题和卷子完成情况,然后打开课外书,学习斗气用法或者末日生存指南。
早读前十分钟,后桌会容光焕发地抵达战场。
“喂!”
他的开心好像刻在了基因里,仿佛天生自带流星。前桌一回头,便从书包里拿出很烫手的白色塑料袋说:“我偷偷给你带了油条!”
“我不叫喂,”沈家骏终于妥协地叹了口气,“我叫夜幽蓝。”
“你也惨遭荼毒了吗?”明扬狂笑。
“不然呢,”沈家骏愤恨地咬一口油条道,“你试试有人从早到晚在耳朵边叽里呱啦。”
现在正是日漫进入“胸大但剧情流”的全盛期,叶子华对刚刚新出的某知名病娇角色赞不绝口。匡宁这周要去仁礼培训,时间和四人冤种帮完全对不上,不得已进入人生努力组。
教室里有同学在背书,声音很小,生怕声音走了记忆也跟着飘。周围陆陆续续进入学习状态,沈家骏也一样。他充分发挥高中生的求知精神,嘴里啃着油条,脑子还在某二维大陆学习功法。
“第八卷有没?”明扬直接踹一脚凳子,“……你这第几卷啊?”
“我这才第六,”沈家骏摆摆手,“别踢凳子,想吓死我。”
于是明扬心领神会地狂踢。
“能不能搞学习了,”叶子华在身边叫嚷,“一天中想搞学习的时间就这么点,别耽误我行不行。”
“不是,”明扬无语地看过来,“你就刚进教室的时候想搞学习啊?”
“那不然呢?”叶子华理直气壮。
明扬望天。
他大概懂叶子华跟沈家骏玩得好的原因了。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非常直白。
在学习成绩好的班级里,经常会出现一不是一,二可能是无限的情况。你说你搞了学习吧,同学揶揄你是个学霸,你说你不搞学习吧,同学又说这就是学霸的游刃有余。反正你开口闭口都会被屑到,不如笑着嗯嗯啊啊。
但这俩人就很真实。
脸上仿佛摆了“问你大爷没看我好不容易在学习吗”几个大字,扭曲的眉眼充分表达学尼玛学卷尼玛卷再问升天的痛苦,一点虚情假意娇柔做作都找不到。
区别是叶子华会用尽全力大骂老师不做人,沈家骏只会默默点头啊对对对。
“搞张英语报纸来,”终于放弃了二维大陆回到现实层面的前排华子哥猛地回头说,“或者直接报答案!哎,直接报答案得了。”
“哦,”明扬笑道,“AABBD,HIJK6666……”
“别闹,”沈家骏也跟着笑了,“HIJK我还不说,6666是什么鬼。”
“唉,我说你,”明扬无奈地打开抽屉,“从哪儿报起啊?完形还是阅读?”
“从头,”沈家骏很真诚地说,“从填单词开始报起。”
“你他妈?”明扬大跌眼镜,“你跟英语有世仇?”
“差不多吧,”沈家骏大大方方地承认,“要我说古人一定是看了外星人遗迹才得以创造英文。”
……六。
“括号里填词也要报啊?”明扬第一次见识沈家骏的懒惰,“你自己看括号填恐怕还快些。”
“瞧你说的,”沈家骏理所当然地表达对外星人语种的漠视,“昨天的单词我都没记。”
……六。
这种人明扬压根就没见过。
他看惯了拐弯抹角,看惯了终点就在前方却一直在拐弯的路线,看惯了自己永远是调和气氛的那一个。于是他学会了绕远路,学会接受别人迂回地借卷子对答案,学会适应左讲右讲就是讲不到重点的行为艺术。
哪怕是面对父母,也必须在一次又一次假笑中陪对方表演“水落石出”。
但沈家骏不一样。他的每一天压根没有过程,说话的起点就是说话的终点。
卷子难度简单就是简单,还行就是还行,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同学借东西一律点头,只说一句别搞丢记得还。自己要用了就直接起身问,管你搞完没我要用了。要是一起讨论题目,不管是谁所有错误都直接提。
“明扬!”
“嗯?”刚报完英语答案的男生侧过身,“咋了?”
“宋易说这题目你有简单方法,”刘博涵稳了稳自己的金框眼镜,笑得十分夸张道,“咋整啊?”
“哦……”明扬迷茫地在对方的手指中徘徊,“到底哪道啊?”
“这,”刘博涵囫囵地指了指结尾,大量的过程堆积在一块,“我也觉得有简单方法,不应该太复杂,你大佬你肯定知道。”
……后面那句可以不加。明扬叹口气,拿起铅笔在题目中划线道:“条件暗示了,这个运动过程对小球没有影响,可以看作小球直接在弧中运动,你如果把前面的过程全部算一遍,会发现初始速度和进弧前的速度是一样的。”
“不愧是大佬啊——”
刘博涵卧槽了好大一声,随后在明扬肩膀上重重一拍:“谢了啊兄弟。”
“……不客气。”
这种的才是习惯。
明扬想背书,手上却起了鸡皮疙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正要开始念,桌子上却多了一颗糖和一张小纸条。
“你俩真是,”叶子华撅嘴,“就坐前后传什么纸条,制造垃圾。”
“要你管。”沈家骏抓起糖的包装纸就往叶子华脸上扔。
明扬笑着打开牛皮纸便签条,还是漂亮的行楷,只写了几个字道:“很不爽就吃糖。”
他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复:“你怎么知道我不爽?”
前排的写字速度很快,但答案却出乎意料:“猜的。”
明扬一直以为,“轻易被看穿”是为人肤浅没有深度的证明。今天却发现,那不过是寂寞的人在自圆其说而已。
匡宁当然知道自己看不惯刘博涵,但他从不会看出好友哪时是假模假式哪时是真心实意。甚至,在这些对话结束后,匡宁还会偷偷对明扬说:“刚才他那样说话你都不烦吗?”
我在烦啊,明扬想,我明明很烦啊。
为什么你不知道?
早自习快结束时,整个班都读不下去了,开始聊最近的无聊事。明扬想找个人背书,叶子华明确表示多听一句中文刚才记的单词就会寄,男生无奈,只好戳了戳前排暗恋对象的背。
“哦,好啊,”沈家骏自然而然地背坐,脸对脸看着明扬道:“哪篇?”
“……出师表。”
先帝的先字还没开口,明扬忽然神色一沉,眼神在沈家骏面前急速转冷。
今天后门给第一大组的后排锁了,因为第一小组的最后一个男生正在等初中同学同意交往的回复。刚从竞赛组办公室出来的匡宁只好走前门,但前排的学生一个个起身去后排接水,整个讲台附近一团糟。
好不容易跟着人头挪到五六排,忽然看见明扬阴沉的面色。
匡宁震惊万分。
记忆中,明扬的校草脸跟“阴沉”两个字完全不搭边。哪怕是踩中了底线,这人也会僵硬地维持嘴角。他的表情字典里好像没有生气或者心情不好几个字,永远都是亲和地对着谁笑。
发生什么大事了?
匡宁顺着明扬的眼神看过去,意识到好兄弟在看自己眼前的几个人头。
他这才认出这头柔顺的长发。
是陆露。
因为脸色过于阴沉,匡宁甚至怀疑明扬的眼神里有十几把菜刀。他当真没见过明扬这个样子,大早上的吓一大跳。
“你坐到这来啦,”陆露拍了拍沈家骏的肩膀,“感觉你一米七都不止了。”
“啊,”沈家骏笑着抬眼,“是啊,抄不到你的卷子了。”
“你要是……嗯,要答案的话,”陆露抿着嘴巴笑起来,她是圆脸,笑的时候脸颊肉会挤在一起,可爱中带着情窦初开的羞涩,“直接来拿就行了。”
“真的?”沈家骏觉得陆露简直是仙女,“谢了啊。”
匡宁觉得明扬眼里的菜刀在无差别扫射。
奥利匹克竞赛省队的匡院士陷入迷茫。
凭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恋爱经验,他能看出明扬确实在喜欢一个人。
可他在喜欢谁?
“啊,”沈家骏打开抽屉,“吃糖吗?”
“吃,”陆露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有鼻炎,吃薄荷味容易流鼻涕,那个,你有……别的味道吗?”
“有,”沈家骏拿出一颗红色包装,“给。”
“谢啦。”
明扬忽然低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匡宁觉得自己得救场了。
“那什么,”他叉着腰状似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座位,“能快点吗?我赶春运。”
“啊,不好意思。”陆露把糖放进口袋,赶紧朝三大组的饮水机走。
匡宁立刻发现,女孩接水绕了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