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 仲夏夜。

  空无一人的校园,从三号宿舍楼到十二号宿舍楼需要十分钟的时间,苏幸川迎着风一边跑着还不忘用手理一理头发, 按一按衣领,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李暄的宿舍楼下, 一抬眼,就看到李暄站在台阶边,已经等他很久。

  李暄穿着一身芥绿色的条纹睡衣。

  看起来像一块抹茶米糕。

  泛黄的白炽灯照着他的发顶, 像给他打了一层暖色调的柔光, 晚风萦绕在他四周。

  他也看到了苏幸川,双眼倏然睁大, 先是略带羞涩地垂眸,嘴角却一点点翘起。

  心思暴露无遗。

  他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就跑下楼了。

  为了一个吻。

  苏幸川一路上根本来不及考虑他做了离经叛道的事,没考虑之后怎么过父母那一关,怎么面对周围人的议论……他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抱住李暄,亲他,让他开心地笑, 不用可怜巴巴地央求时间停止, 他现在最不缺时间。

  最后几步他慢下来, 李暄也没有动。

  李暄察觉到了苏幸川的心意,知道苏幸川已经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所以恃宠而骄。

  他不主动下台阶, 只是歪着头看苏幸川。

  两个人只僵持了不到两秒。

  李暄站在台阶上,只比苏幸川稍微高一点, 他的嘴角翘得越来越高,都快压不下来了, 苏幸川也跟着笑,“你笑什么?”

  李暄反问:“你笑什么?”

  苏幸川不说话,李暄明知故问:“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了,你过来做什么?”

  他说话时眼波流转,望向苏幸川的时候又装得乖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

  苏幸川再也忍不住,直接圈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李暄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他纤细的腰和柔软的棉质睡衣都让苏幸川心动,陡然双脚悬空,李暄吓得立即搂紧苏幸川的脖颈,小声惊呼:“你不要松手!”

  苏幸川故意吓唬他,抱着他转了一圈,又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回到台阶上,结束的时候李暄还意犹未尽似地挂在他身上,“幼稚死啦。”

  说完过了几秒,又说:“再转一圈。”

  苏幸川的胸膛里发出几声闷笑。

  到底是谁更幼稚?

  “苏幸川,”李暄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站直了,问:“你做好决定了吗?”

  苏幸川两只手还搂着李暄的腰,“其实,今天我把车票扔了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苏幸川自持又早熟的二十年人生,因为李暄的出现,即将驶向一条未知的道路,但是如果李暄一直在他身边,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说:“我喜欢你。”

  语气温柔且笃定。

  李暄睫毛轻颤,呼吸都乱了。

  他将永远记得七月初的这个盛夏夜晚,空气中的炎热逐渐褪去,化作一缕缕微风,闪烁的繁星缀在青色天穹,四周都安静下来,唯有他们两人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呼吸交汇。

  初恋是天赐的礼物。

  苏幸川问:“可以亲吗?”

  以前是李暄厚着脸皮问“可以亲吗”,现在风水轮流转,讨吻的人变成苏幸川。

  可是李暄还是更主动。

  他没有回答,而是凑上去,在苏幸川的唇上印了一个吻,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苏幸川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那唇瓣的柔软温热,没仔细尝到李暄的味道,李暄就害羞到往后退,眸色慌乱,嘴唇一个劲地抿,脸颊和耳尖红到滴血,两只手往身后藏。

  苏幸川突然想笑。

  叶公好龙的撒娇精,还以为他有多厉害。

  苏幸川箍着李暄后腰的手稍稍用力,就把李暄重新箍到身前了,没等李暄反应过来,他就封住了李暄的唇,忽略李暄的僵硬,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很深很长的一个吻。

  从生疏到熟练,浑身如电流窜过。

  苏幸川在接吻间隙提醒李暄:“宝宝,不要憋气。”

  李暄这才呼吸到新鲜空气,下一秒,又亲了上去。

  苏幸川想:他怎么这么可爱?长得可爱,撒娇可爱,就连他穿的睡衣都可爱,听说如果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怎样都可爱,那她就完蛋了,这句话放在苏幸川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完蛋了,无药可救。

  故事的开始是狭小昏暗的巷口,爱情的开始是宿舍楼下的一盏旧灯,李暄站在台阶上,搂着苏幸川的脖颈,和他唇齿交缠。

  都不知道亲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

  李暄还依依不舍,靠在苏幸川的胸口,说:“明天也不走,好不好?”

  苏幸川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他说:“好,不走。”

  两个人都没带手机,也不确定时间,苏幸川说:“太晚了,先回去睡觉吧。”

  李暄粘在苏幸川怀里,不肯动。

  苏幸川想了想,又说:“明天早上我过来给你送早饭,一直送到你宿舍门口,好不好?”

  “我会睡懒觉的。”

  “明天早上也会睡懒觉吗?”

  李暄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指尖拨弄着苏幸川的头发,故意说:“为什么不能?”

  他好像认准了苏幸川会对他百依百顺。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醒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把早餐送过去,这样可以吗?”

  李暄一开心,眸子就亮晶晶的。

  “可以,”他侧过身子,恋恋不舍地说:“那我回去睡觉了。”

  苏幸川目送他。

  李暄往门口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苏幸川喊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转身,苏幸川就从后面抱住他。

  “再亲一下。”苏幸川哑声说。

  李暄立即转过来,扑到苏幸川身上,捧着苏幸川的脸主动亲他。

  李暄问:“你今晚会梦到我吗?”

  “我一直梦到你。”

  苏幸川看着李暄走进宿舍楼。

  心情依然雀跃着。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

  刚确认关系的这两天,苏幸川还算克制,李暄也偶尔害羞,两个人也就止于接吻。

  直到第五天,苏幸川的妈妈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李暄着急了,直接坐到苏幸川怀里,嘴角下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用口型说:“不准回家!”

  苏幸川只好继续找借口,搪塞母亲。

  母亲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挂了电话,苏幸川搂住李暄的腰,略显怔忡,他还没想好怎么和他父母说这件事。

  李暄让他暂时不要说,语气充满孩子气:“我们先开开心心地谈恋爱嘛,不要想那么多。”

  苏幸川失笑:“好吧。”

  李暄靠在苏幸川的肩头,忽然问:“苏幸川,你说你一直梦到我,你梦到什么了?”

  他直勾勾地望着苏幸川。

  苏幸川就快要回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苏幸川原本搭在他后腰上的手,慢慢下滑,“你想知道?”

  李暄又害羞了,一把熊抱住苏幸川,避开苏幸川的灼热目光,闷声说:“想知道。”

  他说话不爱带主语。

  听起来就更嗲。

  梦中全是李暄的声音。

  他太爱撒娇了,说话总是压着喉咙,黏黏糊糊的,尾音拖得长长,尤其是抱着苏幸川时,呼吸都喷洒在苏幸川的耳廓,还要扭动身体,小腿擦着苏幸川的腿晃来晃去。

  苏幸川感觉那画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过了七年,很多细节都丢失了。

  他想回忆他第一次带着李暄住酒店的画面,可是事与愿违,脑海中突然放映起分手的画面,那天他抓着李暄的胳膊,红着眼问他:“发生什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宝宝,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分手好不好?”

  李暄的眼泪比苏幸川先落下来。

  他好像在害怕,但始终不肯说出他在怕什么,他只是哽咽着说:“不行,不行……”

  他用力挣脱出苏幸川的怀抱。

  “分手吧,苏幸川。”

  “李暄——”

  苏幸川睁开眼,喘息未定,额上有一层冷汗,他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是他的家,不是和李暄第一次去的江城市中心的酒店房间,也不是A大校园。

  又做梦了。

  .

  苏幸川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耳边正在振动的手机闹铃,伸手关闭。

  七点二十,起来上班。

  距离私馔餐厅不欢而散的饭局,已经过去一周,他仍然在中晋驻场尽调。

  和徐正东没有预想之中的摩擦。

  他太忙了,徐正东更忙,出差了几天,又为了公司上市连轴转地开会。

  直到今天,徐正东从会议室出来时,秘书正在和苏幸川电话沟通市场调研的事。

  他才想起来苏幸川。

  他来到苏幸川暂待的办公室,敲了敲门,苏幸川正在里面写报告,徐正东径直走了进来,苏幸川立即起身,喊了一声“徐总”。

  他表现得很客气,但脸上没有表情。

  徐正东虽然不需要他改口喊舅舅,但也没想到还是一声冷冰冰的“徐总”。

  徐正东微微迟疑,他还以为苏幸川和小暄的关系必然已经恢复如初,难道——

  不可能吧,他都给他俩营造那么好的相处环境了,要是这样都不能和好,只能说明,这俩小孩就是没有缘分。

  难道真是他看走眼了?

  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问了几句上市的事宜,就直接切入正题。

  “小暄这几天去深圳培训了,一个什么融合项目的培训,昨天才回来。”

  他想找个话题。

  可是从苏幸川的视角里听这几句话,只能听出徐正东在向他炫耀,是一种示威和压制。

  他低头整理纸质文件,“是吗?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这些天他没和李暄联系过,即使他频繁梦到七年前的历历往事,但实在没有立场去打扰李暄的生活。

  徐正东见苏幸川一脸落寞,顿时语塞。

  还真被他猜中了。

  没和好。

  所以这小子只敢在他面前豪言壮语,当着小暄的面,一句话都不敢说吗?

  徐正东气得血压高。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分手,这小子根本不适合小暄。

  他霍然起身,摇了摇头,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就甩手离开。

  “……”苏幸川愣在原地。

  他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谢良给他发消息:[跟着我岳父岳母找了一趟大师算黄道吉日,终于把婚礼时间定下来了,大年初三。]

  苏幸川回复:[恭喜了,准新郎。]

  谢良:[珍惜自由吧,我这几天和我老婆去做婚检,做完婚检还不够,我老婆又让我今天去男科医院查一下精.子质量,我根本不想去那种地方,但又不能不去,愁死我了。]

  苏幸川安慰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良:[我差点忘了,你才去那里挨了一刀哈哈哈,还是前男友操的刀。]

  苏幸川:[……]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谁都在他耳边念叨李暄?本来就忘不掉,现在更难过了。

  苏幸川坐在办公椅里,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然后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另一边的李暄刚下手术台。

  同样疲惫,坐在椅子里揉眉心。

  他这些日子都没睡好。

  和苏幸川分手之后,他一度非常缺乏安全感,原本不认床的,现在也变得认床,只在自己的那张睡了好多年的大床上才能睡着。

  出差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是常有的事,再加上他又有心事。

  那天他问苏幸川“我想知道我当初对你来说有多重要”,苏幸川的回答是“重要”。

  难眠的夜里他一直反复想着这句话。

  可他一想到自己在思考“我和苏幸川是否还有可能”这种事时,就会陷入一种自责和自厌的情绪里,明明苏幸川有对象了,他竟然还会出现争取一把的念头,简直罪不可赦。

  他反复揉捏鼻梁,缓解头痛。

  可心绪一直无法安宁。

  直到另外一个医生喊他去门诊部,说是主任喊他过去,李暄立即起身。

  他穿过男科医院的玻璃天桥走廊来到门诊部,走到电梯门口准备去五楼,今天是工作日,来医院的患者不算太多,大厅还算安静。

  李暄戴着口罩,沉着脸,站在电梯门口。

  十几秒之后,电梯门打开。

  里面只有一男一女。

  李暄低着头,侧身走进去,刚按下五楼的按钮,像是突然想说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那是……谢良?

  他不顾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直接走了出去,往前追了几步,仔细辨认。

  真的是谢良。

  谢良和穿着毛呢大衣的一个年轻女人走在一起,女人挎着谢良的胳膊,时不时转头笑着说几句话,谢良抬手搂住女人的腰。

  李暄愣在原地。

  谢良,谢良不是苏幸川的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