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双手交叉，抱着胳臂，背脊微微绷紧，合身的西装此刻被他稍微撑起一点褶皱。他抬起下巴望着站在办公室里站着的四个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原本温和的声线，此刻也显得有点儿尖锐，他问陈彦斌：“你不愿意做项目维护？”
陈彦斌脸色微红，呼吸急促，但说出的话却很强势，“凌总，我比孟星河早好几年来公司，一共做过六个项目了，现在新项目怎么也该是我去吧？论资排辈怎么也排不上他啊？”
段长宏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只是他没有出声，此刻关键还是看凌睿的意思。
“先不说其他人，我问的是，你不愿意做维护？”
“不是，我只是觉得其他人更合适。我跟更适合去新项目做开发，这是我的强项。”陈彦斌说完，看了孟星河一眼。
“这份新开发组的名单是你们段工、秦经理还有张总和我一起定下来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争议的余地。”
“我觉得不公平！您偏袒孟星河。”
凌睿听他这么说，鼻子里呼出一段气，若有似无地发出一个“哼”的气音。
秦经理在一旁原不想插话，但是见陈彦斌这个话说得太不体面了，只好出声道，“这有什么偏袒不偏袒的。小陈，你把维护组的工作带顺了，一样有项目进，公司现在忙还忙不过来呢，又不会让你闲着。”
段长宏也准备说他几句，凌睿抬下巴示意他等等再说，他反问陈彦斌：“那你说说看，我凭什么偏袒他呢？”
陈彦斌上下唇动了动，收到了段长宏扫过来的警告的眼神，最终只挤出一句：“公司里都知道他和您是什么关系！但是工作是工作，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您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这次的工作安排我觉得非常不公平，我怕是不能接受这个安排。”
凌睿转头对着段长宏，语气稍缓地问：“段工，你的意见呢？”
段长宏也为难起来。
要说技术能力，当然是孟星河更好一点，性格也比较认真负责。但是陈彦斌和自己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小学弟，进公司后陈彦斌就把自己当师父一样敬着，十分听话。他当然更倾向于带一个可以随时骂几句的手下，而不是一个和老板关系敏感的人。
犹豫了几秒，段长宏问孟星河：“小孟，你觉得呢？其实我们项目开发上，带谁都差不多。你性格沉稳，做维护我觉得也很合适。”
孟星河不想让凌睿为难，决定同意和陈彦斌换。凌睿不用看也知道孟星河在琢磨什么，因此在他开口前就抢先说话了，“孟星河的水平和陈彦斌比，段工觉得谁更好？”
他这句话显然就是针对那句“带谁都差不多”的，段长宏背后出冷汗，只能说：“小孟还是更有经验一点。”
“秦经理觉得呢？”
项目经理也不喜欢陈彦斌，觉得他是个搅屎棍。当初选人的时候他就更看好孟星河，觉得这个小伙子做事有耐心，很喜欢。这会儿他也看得懂凌睿的态度，立刻说：“我也觉得小孟更适合新项目，当初选的时候大家也是衡量过的嘛。”
“那就不要再争论了，维持之前的安排。公司的安排如果你觉得有意见，跟你的部门负责人先谈，他再跟我反馈，才是正规程序，知道吗？”
凌睿很不喜欢公司搞师父徒弟那一套小圈子，现在段长宏和陈彦斌在他眼皮底下闹这种事，还要给他扣偏私情人的帽子，凌睿越想越不高兴，立刻黑着脸下了逐客令。
眼下陈彦斌即使不服气，也只能先出去。段长宏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再顶撞凌睿。
陈彦斌走出凌睿的办公室，就在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声音不低地吐槽道：“爬了老板的床，是有底气啊。”
孟星河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他咬住后牙槽，忍住了立刻给前面的人一脚的冲动。
段长宏也听见了，却只是装作没听见一样，快步走在最前面，心想陈彦斌还是太嫩了，沉不住气。
然而仅仅这么一句话并不能消减陈彦斌的愤怒。新项目已经开始了，他现在挤不进去，以后就没多少机会，他当然不服气。自从进云捷开始，他一直跟着段长宏手上的项目吃肉喝汤，几乎每年都有丰厚的奖金，现在级别做上来了，有些时候还能拿项目分红。一想到新项目他连碗边都摸不着，简直要气炸肺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彦斌逢人就说起那天的事，言之凿凿孟星河靠着和凌睿不三不四的关系获利，把他排挤出了新项目。
茶水间里，陈彦斌像祥林嫂一样又在说那些重复了无数次的酸话，好几天了还在唉声叹气。
可笑的是，每一次都有人搭理他，乐此不疲。
陈彦斌结束热聊一回头，刚好看到孟星河门神一样站在茶水间门口，他顿时有点心虚，毕竟背后说人是小人行径。但是陈彦斌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他说的这些可都是事实，谁也不能说他造谣。他是受害者，当然可以大声指控。
陈彦斌端着杯子要从他身边出门。却被孟星河抓住了手臂，一把扯回到刚才的位置。水杯里的水洒出来，溅到了两个人身上。
“陈彦斌，你有完没完？”
他没想到孟星河会直接动手，先是一愣，接着放下杯子就冲孟星河一拳挥了出去。孟星河微微偏头躲开，却半步也不退让，显然是要还手。
在场的同事立刻来拦住他们动手，这也太难看了。
孟星河却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克制，他就算手被人拉着，脚还是伸出去踹了陈彦斌一脚。
“孟哥，孟哥，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在公司呢，孟哥！”
孟星河见陈彦斌被自己踹得半天站不起来，才稍微解气。
他甩开了拉着他的人，警告了陈彦斌一句，“再让我碰到一次你胡说八道，我就真的动手了。”
陈彦斌刚被人扶起来，就开始还嘴，“敢做不敢当吗？懦夫！你和凌总那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还不让人说两句了。有本事你别去新项目，你留下来做维护，就没人说什么了。”
“我当然可以留下来做维护。但是我怕你到时候又出什么纰漏，一个组里可没人像我这么好心给你擦屁股了。”
“我操你妈个傻逼，吃软饭的还这么嚣张？！就他妈你有嘴吗？老子什么时候让你擦屁股了？”
“项目上的事，你自己没点逼数吗？”
孟星河手长，越过拦在他们中间的同事抓起陈彦斌的衣领。陈彦斌气都快出不了了，嘴巴也没停，不停地骂着脏话。
“在干什么？”朱部长的高跟鞋声音靠近，人未到，声先至。
大家见到领导来了，立刻溜边散了，谁也不想留在那里被问话。
茶水间里闹得这么难看，事情始末自然也传到了凌睿的耳朵里，他发微信问孟星河陈彦斌到底说了什么。孟星河心想就算是老板也控制不住员工要怎么嚼舌根。他和凌睿关系公开的那一天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些破事。他也不需要凌睿画蛇添足的为他出头，所以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他骂娘”。
周末孟星河回家，孟凡胜做了松鼠鱼、葱油拌面，原是他最喜欢的菜，可今天实在没什么胃口，几乎没动筷子。
老两口立刻就发现了儿子的情绪不对。
上次儿子回来还因为公司的项目做得顺利而兴致盎然，说发了奖金请老两口去欧洲坐游轮。但这次回来明显情绪不对，孟凡胜怕儿子遇到什么难事，关心道：“星河，是不是单位里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你跟爸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项目奖金，他们欺负你是半道去的？”
“说哪儿呢，爸，都还没到发钱的时候，而且也没人欺负我。你多想了。”
“你要看长远，咱吃这一点儿亏不怕，但是以后不能处处吃亏，要不别人就可劲儿欺负你一个了。”
孟凡胜望一眼老伴儿，示意她也问两句，可孟星河他妈显然不想过多的干预儿子的生活，选择了无视丈夫，低头吃饭。
吃完晚饭，孟凡胜还没放下这件事，又趁着和孟星河一起到阳台抽烟的时候问：“是不是和你老板闹不愉快了？”
孟星河眼皮跳了跳，没说话，他立刻想起了过年时他爸发的那条疑似心灵鸡汤的长微信。
孟凡胜吐出一口烟，叹气，“我听你妈说你跳槽了，就去简单打听了一下。你现在的老板是高中那个凌睿吧。”
孟星河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了。他稍微皱眉，赶紧抽了一口烟，掩饰住自己的心慌。
“你怎么选了去他公司？”
“腾讯把我裁了，我总不能一直在家待着打游戏吧。”孟星河吸一口烟，吐出烟后又说，“而且那时候招人的公司很少，能开出这么高薪资的只有他们一家。我就是抱着去试一试的心态面的工作，根本不知道他是老板。”
“那你现在怎么和他相处？他还翻高中的旧账吗？你们这样算什么？”
“十几年了，谁还说那些。他都认不出我了。”
孟凡胜侧头看着儿子，十分想要戳穿他的谎言，可最后还是狠狠忍住了。儿子大了，有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会让事情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只不过孟星河越是什么都不说，孟凡胜越是笃定他和凌睿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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