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君止还是老时间去的学校。
宋离已经到了,在位置上写题。见他来了,停下笔看着他,眉眼都在笑。
“早啊。”少年嗓音慵懒。
“早。”程君止心想,也是不早了。
毕竟全班只有他爱踩点。
“小程同学,又踩点啊。”黎见深在后面出声。
没等程君止狡辩,宋离先帮他出头,“看你的书,一会儿听写你最好写的到,别抄我们的。”
“还挺护短。”但见状,黎见深还是不情不愿地去背单词了。
“你单词背了?”宋离问他。
“背了。”
宋离点头,早自习开始前两分钟,大家又自然地把桌子搬开,各做各的事。
程君止拿出政治书,开始背书,“同一性和斗争性是矛盾的基本属性,矛盾的对立是绝对的,无条件的,矛盾的统一是相对的,有条件的.....”
上午第二三节是语文,语文老师拿出一节课来写作训练,第二节课同桌互改作文,推荐优秀作文上校刊。
高考都是命题作文,所以这次训练也给了一个主题——爱情。
大多数人的学生时代关于爱情的讨论,都讳莫如深。好像那是什么毒瘤,传染性极强,一旦染上,这个人一辈子都毁了。
但不同的是,对更爱美好文字的语文老师来说,美的事物和美的文字,才是语文所追求的。
程君止对这个主题有些陌生,年纪尚小的他不太理解过于热烈的爱情,也不太理解爱情本身。
他能想到的参照,也只有他觉得不恩爱的父母,因为他们会吵架,很激烈的吵架,他更小的时候,他们还会打架,经常动剪刀砸家里的锅碗瓢盆的那种打架,甚至会在大年三十惊动邻居和远在其他地方的外婆,长大了就好多了,他们会争吵,但基本上不再打架。
这么多年,与其说习惯,倒不如说程君止麻木了。
情绪上头的一瞬间,争吵爆发,几乎是无可预料的争吵,当着他的面,吵得激烈又不堪。
小时候他会偷偷哭,会去求助邻居阿姨和邻居奶奶来劝架,再长大些了,他就面无表情关门进房间,甚至会说一句让他们小声点,别吵到他。
但他们好像又爱对方,因为没人离开。
他们不留情面的谩骂和争吵之后,又安静地纠缠在一起,依旧以夫妻的名义。
如果不是这个作文主题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他一辈子也不会想要写他们这些年。但四十分钟写完交作文这个硬性规定,又让他不得不下笔。
于是回忆了这么多年,父母在他面前展示出来的他觉得有些“畸形”的爱情。
他写父母爱情。
写从父母嘴里听到的上个世纪的“自由恋爱”。
写大婚当日的争吵。
写满地狼藉的家具。
写分离两地的漠然。
再写无比珍爱他们爱情的结晶,也就是程君止。
也写遇到艰难为对方出头的桩桩件件。
程君止还是不懂爱情。
爱情不是美好的,在他这里。
第二节课同桌互改作文,他看到了宋离眼中爱情的样子。
宋离没有写父母爱情,也没有写小说或韩剧里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写的是抽象的直白的爱情。
他在文章里写,爱是克制隐忍,是寂寥的秋天和收回的手。
是《小王子》里,小狐狸想被驯服的顺从,也是玫瑰至死都不愿意低头的骄傲。
他写的是抽象的爱,是千百种不同的爱。当然也包括快乐,冒险,热烈,苦楚和自我怀疑......
爱也可以是哈姆雷特,是一千万个人眼里,一千万个哈姆雷特。
他在文章最后写,“爱是奢侈品,是一切问题的终极答案。”
程君止依旧不懂爱情,但喜欢宋离的文章。爱是多元的,极具包容和理解的。
他给了52分,写了推荐。
在宋离看来,其实程君止的文章写得也很好,是那种复杂矛盾的,极具现实主义的文章,他打了53分,没写推荐。
只有被推荐的文章才有机会交给老师二评,更优秀的才会上校刊,他不确定这些是不是程君止的伤疤,也不确定是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撕开伤口,血淋淋的摊在他面前,给他们看。
单论文章,是足够推荐的。
但出于个人感情,宋离没推荐。
甚至在老师问给作文打分50以上的有哪些人的时候,程君止举手了,宋离没举手。
程君止余光见宋离没举手也叹了口气,不论是真觉不值得推荐还是有点同情没舍得,程君止都放心了。
宋离当然察觉到了他放松的状态,没说任何。
除了交给老师的文章以外,其他文章都各自还给了他们的同桌。
程君止惊讶周记本上那龙飞凤舞的“53”,也了然的没问宋离。
宋离他好像总能看穿自己的情绪,别扭的英语成绩,出口而言的书包还来,要回家了,以及明明是自己一字一句写下来却不想给别人看的东西,宋离一直如此吗?小学也是这样吗?程君止有些模糊。
最后在老师二评之后,宋离的文章作为优秀作文之一,推选上了校刊。
几天之后就出现在了学校的杂志上。
后来在黎见深处得知,宋离是校刊的常客,经常发表文章在校刊上。
原来有人讨厌英语作文,但语文作文却写的很好。
真是极具人格魅力。
在程君止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觉得了。
周六下午树人放假,许久未见的程渡和高秀雅在校门口等他。
程君止照旧跟宋离一起出校门,短暂在大门口告别之后,程君止就上了自家车。
“儿子,新学校怎么样啊?”程渡开车,问了他前几天高秀雅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挺好的。同学老师都不错,各有特色。”
高秀雅见他说的是真心话,于是问,“有没有特别好的同学啊?”
“宋离”这个回答几乎不假思索就出现在他脑子里,随即一怔,还是回答,“我同桌是我们班长,跟他接触比较多,挺好的。”
高秀雅一脸高兴,“那就好,跟同学多交流,学习生活方面都可以,没事可以带回家里玩。”
高秀雅和程渡对他向来宽松管理,不多插手他交朋友和生活,事实上程君止并不爱跟朋友出去玩,偶尔出门也是他们熟知的朋友,比如林泽之,他发小。林泽之父母也是高秀雅多年好友,彼此知根知底。但程君止出门玩不到晚上就会回来,高秀雅从没打电话催他回家,反而每次他一进门,她会问,“这么早?怎么不多玩会儿?”
而程君止很少带朋友回家,除了林泽之这个“钉子户”。
三人在车上说说笑笑,去了提前约好的餐厅。
是一家家常中餐厅。
高秀雅学过医,当过妇产科医生,据高秀雅自己所说,很多年前帮人做过人流,后面有自己的孩子了,便觉得这事多少不吉利,于是转头不再做医生,去做了会计。
由于医生时期养成的职业病——洁癖,家里时常需要消毒,程君止也被明令要求各种保持干净的习惯,比如现在,陌生环境第一件事,洗手消毒。
程君止顺便上了个厕所,洗手之后就往包间走。
门是程君止出来之前轻轻带上,没关的。手刚放上门把手,准备推开,就听见里面的争吵,隐隐约约。
高秀雅质问某人是谁,程渡解释只是工作中认识的同事,吃过几次饭。
高秀雅显然不信,俩人吵得不可开交。
程君止默默关上门,往后退了一步。
又开始了。他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从高中以来,他们当着程君止吵架的频率就减少很多了。所以程君止撞见他们再次吵架,第一反应竟是在想,距离他们上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呢?
没等他细想,他恍惚间就撞到了人。
“没事吧?”那人比他先说话。
准备说没事,但又觉得这人声音实在是熟悉。
程君止转过身来,竟然是宋离。
震惊,羞耻,委屈的复杂情绪一瞬间涌上来,程君止鼻头一酸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宋离以为是把他撞疼了,握住他的胳膊,立马道歉,“别哭啊,你撞的我怎么自己还哭了。”
程君止脸上挂着泪珠,没说话,直接挣开,胡乱抹了一把脸,就往外走。
宋离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等一下程君止。”见程君止步子都不带放慢的,宋离一把抓住他,把他带到了一边。
一看程君止又要挣开,宋离手上用力。
“放开我。”程君止带着哭腔。
宋离稍微泄了力,“你别跑,别哭了,我松开。”
宋离一松开程君止拔腿就跑,宋离眼疾手快这次直接一把把他按进怀里。
那人在怀里挣扎,宋离这次却没放开了。
感觉到挣脱不开,委屈又涌上来,程君止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头埋在他胸腔附近,如果程君止留意,会听到他愈演愈烈的心跳声,但他实在是太委屈了,哭声直接盖过了心跳声。
声音被衣服隔开,哭声逐渐变弱,宋离在他背上安抚的手,频率也慢了下来。
好像从他转来树人之后,每一个糟糕的时刻,都恰好被宋离撞上了。
他那能在多数人面前碾压的成绩,在宋离这里不值一提;他别扭委屈的情绪,被宋离轻而易举的察觉;他作文里剖开自身写出来的东西,今天直接被宋离撞了个正着......
程君止这十七年为数不多的糗事,能在短时间内,被宋离看得明明白白。
那些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怯懦,自卑,还有不敢说的自尊,像一瓣褪了皮只剩透明果肉的柚子,被扒的干干净净。
宋离捏住他的肩膀,用手揩去他脸上还挂着的泪珠,眼里都是心疼。
但程君止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反而砸了他胸膛一拳,呜咽着说了一句,“我恨死你了,宋离。”
宋离嗯了一声,又把他按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人在追的话,下次更新是下周一。
我的海星和收藏呀,什么时候才能学着自己长大?